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 ================= 书名:公主难为 作者:血轩宇 文案 据说,本公主一生的命运要受制于三个男人。 一个是兄长,一个是夫君,一个是仇人。 结果兜兜转转了一圈,本公主发现,还是仇人最特么给力! 本文1V1结局,HE,绝不坑爹。 大致上就是一个公主玩脱了的故事 文案较小白,正文不小白。 一句话总结全文:男主是面瘫腹黑,小时候和女主结怨,一不小心把女主玩坏了(大误!),以致女主有些不敢再相信他。于是男主用尽一切方法,阴谋阳谋,最终让女主回心转意,HAPPY ENDING!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曦 ┃ 配角: ┃ 其它: ================== ☆、楔子   一、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死。      作为宁国的四公主活了十八年,虽然有过几次死里逃生的经验,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真正杀死我的,不是来刺杀我的刺客,也不是宁国任何一种死刑。      我死在十八岁生日过后的一个多月,距离我成亲,也不过半个多月。等同我的人生才将将开始,却早早地终止在了十八岁的一个夜晚。      短短的十八年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我甚至不能确定,我是不是还在梦中。   一直到死亡来临,我才明白。      浮生若梦,一场虚空。到头来,什么都是假,什么都是虚。   唯独宁国凤华公主宁曦之死是真。      二、      凤华公主薨了。      这个消息在一夜之间从都城传遍了整个宁国,上至满朝文武大臣,下至市井平民百姓,无人不惊,无人不奇。      凤华公主生前是先帝最疼爱的一个皇嗣,在这天之前,但凡在朝廷中有些耳目的人都以为,凤华公主会是日后君临天下的女帝,但是偏偏就在先帝驾崩后第三天的夜晚,凤华公主薨了。   宁国的历史上,从未有过一个公主的驾薨能引起这么一场轩然大波,甚至几日之前皇上的驾崩都被人淡忘。对于公主的死因,大家猜测纷纷,茶余饭后便多了一项谈资——公主之死。   可叹的是,宁国公主的生命在这一天彻底终止,宁国的基业却不会因为一个公主的死亡而停歇片刻。      而在整个宁国之中,唯一能见证这个薄命公主真正存在过的几个人都为公主的死去或喜或悲。其中最让人扼腕的,正是与公主成亲还未到一个月的驸马。      公主出殡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年轻的驸马撞棺殉情,鲜血流了一地,被雨水冲刷,再无痕迹可觅。   赶来的御医将他救起,驸马还是活了下来,或许,这才是最让人感到悲哀的。      三、   凤华公主驾薨后,都城大多数的宁国子民还不知道他们公主的死讯时,距离都城千里之外的沂州,年轻的沂州王把玩着手中一块已经碎成两半的玉佩,窗外月光清寒,照在他一袭胜雪的白衣上,他微微阖上了眼帘,淡淡道:“公主果真薨了?”      匍匐在地上的侍从低着头,恭敬道:“千真万切,一切如王上所料!”      如我所料?      他睁开双目无奈地笑了笑。      我既然改变不了那个结局,为什么还要让一切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楔子是倒叙,第一章正文开始,第一人称是公主,故事从公主死前的几个月开始   鉴于大家的误解,我澄清一下,本文是轻松文,楔子有点沉重,后面比较欢脱,且保证是HE!! ☆、上朝   第一章   上朝      “公主公主!快起床!要上朝了!”      大清早,我便被珠儿聒噪的声音吵醒,起床揉了揉眼,见珠儿漆黑的眼睛盯着我,满是焦急:“啊呀,已经卯时了,您怎么还没更衣啊!”      耳朵一阵疼痛,我一边揉耳朵一边:“珠儿,要是有一天我的耳朵聋了,你一定是头等功臣。”      “什么时辰了您还有心情开玩笑。”珠儿继续咋呼。      急什么,不就是个早朝。      我慢悠悠地洗漱更衣,珠儿还在一旁叨念:“公主,上朝的衣服应该正统些,上回皇上不是赐了一件绣凤华彩服么?公主怎么不换那件?”      “我是去上朝,又不是抛绣球,穿得那么花哨干嘛?”我睨了一样珠儿道。      珠儿一听抛绣球就乐了:“那公主您什么时候抛绣球啊?”      我懒得理她,心里叨念着就是有一天我抛了,也绝对不抛绣球,干脆就抛珠儿,反正她长得跟个球儿似的,抛了我还好耳根清净。      我叫宁曦,封号凤华公主。      我是今上帝的嫡女。在他老人家立储之前,我在所有皇子皇女中的身份最为尊贵,因此还未成家便出宫立府。      本朝皇族中没有男尊女卑,公主也可以争储为帝,作为唯一的嫡公主,我是最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皇嗣,也因此,常常成了众矢之的。      所谓众矢之的就是……我常常成为行刺的对象。      今日,风和日丽,春光灿烂。但黄历上说,不宜出行。所以我逆天而行,遇个刺也是应该的。      可是这个刺客的眼神不太好。      我一直习惯和珠儿共乘一车,本来是因为珠儿过懒,不愿走路,没想到这回却救了我一命。      大抵是因为珠儿脑满肠肥,珠圆玉润,很符合刺客心中公主奢靡j□j,好吃懒做的形象,加之我惯着素衣,与珠儿的衣饰差别不大,他便一下子擒住了珠儿,将珠儿拖出了马车。      一行人马停下脚步,皆是一惊。但是我有足够的信心,他们惊的不是有刺客,还是刺客劫持了珠儿。      我不慌不忙地从马车里探出头,珠儿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脸色吓得发白,朝我喊道:“公主公主!快快救我!”      我抚了抚额:“珠儿,本宫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她立刻顿悟,改口道:“公主公主!不要管我!拿下这个恶贼!”      嗯……本公主还算j□j有方。      那个刺客闻言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准备英勇赴死的珠儿。      就在他呆愣的这当口,忽然有一袭紫色的身影翩然而至,那人身形如风,一只手迅速地夺过了刺客手中的刀,另一只手拉过了珠儿,往后一翻身,一脚踢开了刺客。      刺客倒在地上,立刻被众人挟制住。而那紫色的身影稳稳落地,他转过身来,美玉似的脸庞,天生似笑的明眸正望着我。      “公主殿下受惊了。”他上前来俯身行礼。      “多谢苏卿出手相助。”我亦回以淡淡的笑容。      苏卿史,苏思毓,年未弱冠便身任重职,是为这一辈青年才俊中最负名望的一人。      苏思毓含笑立在那里,珠儿受惊之后哭哭啼啼地跑到我身边,委屈道:“公主,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唉……让她在人前要自称“奴婢”的,活该被人劫持。      不过话说回来……我看了看珠儿宽大的身子,烧饼一样的大脸。悲叹一声,原来本公主在百姓心中,竟是这个形象!      珠儿不明白为何我的脸色难看起来,以为我生气了便不再哭闹,安静地钻到我身后去。苏思毓还在一旁站着,可是他看我郁闷的模样,好像很是欣喜,欣喜地让我不禁怀疑,这刺客该不就是他派来戏弄本公主的吧?      辰时,早朝开始。      巳时半刻,早朝结束。      别问我为甚就结束了,早朝我一般都在游神。      比起我,苏思毓就不太轻松了,今天周太傅又参了他一本,说沂州封王大典后,新任沂州王即将来朝觐见,宗正寺却迟迟不见动静,苏思毓身为九卿之首,怠慢此等大事,实属失职。      苏思毓一边顶着那老家伙炮轰,一边笑着朝我这儿偷瞄了两眼,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      唔……临危不惧,甚好甚好。      早朝后,我在走廊中遇见了苏思毓,他穿着深紫色朝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其实这副威严的官服并不适合他,我记忆中的苏思毓,应该是惯着蓝袍,乌发半束半散,慵懒地依在红栏上,笑得风流婉转。      他会给我留下此等印象,实在是因为,我们初遇的地点乃都城首屈一指的教坊,俗称青楼。      当年本公主年少轻狂,也曾男扮女装混进青楼潇洒过一回。      初遇苏思毓,我还以为他是青楼里的小倌,因为他没有搂着女子,也不曾搂着男子,而是站在二楼,依靠在栏杆上,眼眸含笑。      那是一双天生温柔,天生带笑的眼睛,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更何况他生得天人之姿,在他的光辉之下,青楼里的一干名妓小倌都黯然失色。我色心大起,上前调戏他,他也不恼,笑吟吟地迎合我。      也不知为何,两个嫖客竟然互嫖起来,且越嫖越对胃口。于是我要了一间雅间请他喝酒,招呼老鸨上了最好的陈酿。苏思毓饮了酒,脸颊上浮现出了浅浅的红晕,更是灼灼动人。      他问我为何不饮,我笑着说:“酒不及美人更醉人。”他也笑了。      但是我没想到,下一刻他竟含了一口酒吻上了我的唇。      这是小倌常用来取悦客人的手段,但我却一下懵了。苏思毓并没有察觉我的僵硬,他的吻温柔而细腻,轻轻地用舌尖舔舐着我的唇,我被他撩拨得满脸通红,一时恍惚也忘了将他推开。      他见我无动于衷,吻从我唇慢慢地移到了脖颈,我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也跟着燥热起来。      身体因为酥软而微微瘫软下来,苏思毓顺势欺身而下,在我耳边喃喃道:“哪来的女儿香呢?”      我惊愕地看着他,他却抬起头笑意涟涟望着我,衣衫已褪去,露出白净纤瘦的肩膀。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要出大事了!于是我一把推开他坐起来,歉声道:“公子抱歉,我、我其实没那个心思……”      苏思毓也没有气恼,自顾自地敛了敛衣服坐起来,继续喝着酒,幽幽道:“姑娘是头一回上青楼吧?”      我讷讷地点点头。      他微微莞尔:“下回不要这样草率了,凭姑娘你的容姿,很有可能被人盯上吃亏的。”      那时他大抵把我当成是哪户人家不懂事的小姐,劝导了一番,末了还笑着说:“若是姑娘下回还想来尝鲜,不妨带上我,有我保护着姑娘,定不会让姑娘吃亏。”      苏思毓是第一个教导本公主上青楼的大臣。      且,还是第一个差点就上了本公主的大臣。      为人臣能做到这个地步,苏思毓是个妙人。      但日后身份揭穿,我在苏思毓面前常常是抬不起头的那个。毕竟堂堂公主女扮男装逛青楼还被调戏并不是件好听的事,传出去就是天下人的笑柄。      是故我对他算得上十分客气,见他远远走来,我总是要停下脚步,等着他走过来俯身一句:“公主殿下金安。”      你若闭嘴,我便安好。      但这句话我说不出口,我只好扶起他,万分谦和地来一句:“苏卿不必多礼了。”      他也不同我多客套,笑吟吟地开门见山道:“听说今早的那个刺客,再押往大理寺之前便自尽了。”      我“哦”了一声,并不太惊讶。      “公主,这下死无对证,要查出他是受谁指使,恐怕就难了。”他道。      “无妨,他本不是刺客。”我道。      “哦?此话怎讲?”他看似惊讶地挑了挑眉。      苏思毓并不是傻瓜,其实他也早就看出来了。今晨的那个刺客根本不是来刺杀我的,他既然能在被擒后英勇自尽,可见他是刺客中较为高等的死士,这类人物怎么能傻缺到连刺杀对象都弄不清楚?更何况,即便是弄错了,他也没有直接对珠儿下手,而是将她劫持住拖出马车外,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他不是要刺杀我,而是要将刺杀我这件事,当众做给别人看。      “可惜现在死无对证,也弄不清是受了谁的指使,目的又是如何……”苏思毓喃喃道。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刺客的目的就是让苏卿出手救我呢?”我抬头笑着道。      苏思毓讶异了片刻,恢复了笑意:“若真是如此,微臣倒挺感谢幕后之人给了臣一次亲近公主殿下的机会。”      我皮笑肉不笑着,苏思毓此人,不在言语上占我点便宜他似乎皮痒。      “话说回来,沂州王要上都城觐见了。”他忽而转了一个话题,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听说公主曾在沂州小住过半年,与沂州王,相必是旧识吧?”      我愣了愣,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白衣少年的影子。      “大约,算是旧识,只是关系……”我原本想说恶劣至极,迟疑了片刻,没说出来。      苏思毓但笑着:“若是能拉拢沂州王,对公主有百益而无一害。”      他的言下之意我自然明白。沂州地广物博,沂州王虽是异姓王,但是他的权势连众多同姓王都无法匹敌,若能得了沂州王的支持,于我可谓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但……      “公主?”看到我陷入了沉思,苏思毓不禁出声唤道。      我回过神来,正了正神色道:“嗯……本宫认为拉拢沂州王实为长远之计。”      长远到几乎是下辈子的事。      闻言,苏思毓脸上的笑意又甚了三分:“看来公主与沂州王渊源颇深。”      我叹了一口气。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莲真与我仇。      当初我送这两句诗给他,他还能淡漠如水地看着我。      如今,当初那个永远安静如斯的白衣少年应该已长成了翩翩公子。      细细想来,原来我已八年不曾见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皇兄      “公主,现在回府吗?”出了朝堂,珠儿已在外恭候我多时,见我出来便匆匆迎上来。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大概快到午膳的时辰了。      “不忙,我先回一趟凤仪宫用点午膳再回去。”我道。      “啊,我也要去。”珠儿一听到有吃的便狗皮膏一样地贴上来。      我很是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莫非我当初给她起名为珠儿的时候,就已预言了她有朝一日会真的成了猪儿?由此看来,本公主还算名副其实的金口玉言。      凤仪宫一如既往的雕栏玉柱,金碧辉煌。      但这座宫殿如今只是虚有其表罢了,原本属于它的主人,我的母后,很多年前便已仙去。从此后位虚设几度春秋,这座宫殿也不再人来人往,我搬去公主府后,凤仪宫便更加冷清起来。      如今里面住着的,也只有偏院里的那个人了。      我支走珠儿,一个人走进偏院。这里种植着的杏花到了花期,漫天薄粉色的花瓣乱舞。      偏院的屋舍简陋,宫门长年失修,门闩并不牢靠,轻轻一推,“咯吱——”一声门便开了。里面一袭玄青色长衫的人影闻声,转过头来,木然地看着我。      像是没有料到我会唐突造访,他怔了怔,旋即俯身行礼:“草民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四个字恍如银针刺痛了我的耳。      下一刻,眼泪便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      他未料到我会是如此反应,眼神有些慌乱。我抹了一把泪,凉凉道:“若是嫌弃我大可直说,何必用这种方式折煞我?”      他抬起眸,终于哑着声音唤了一声:“曦儿……”      门外杏花雨纷纷扬扬,这一声曦儿溶入风声中,透着淡淡的凄凉。      曾经的凤仪宫,有我和他相依为命。      犯了错,有他护着我,闯了祸,有他替我担着。      “皇兄……”我轻声唤他。      他却身子一颤,我扶上他的手,他不动声色地挪开:“曦儿你坐会,还未用过午膳吧?我去给你弄些绿豆酥来。”      他说着,一袭玄青色的身影匆匆消失杏花中。      年幼时,我爱吃绿豆酥,但宫中有规矩,一道膳食一日只可吃一次,不能多吃,以防被有心之人记下喜好,日后招来麻烦。      我幼不更事,吵嚷着还要吃绿豆酥,惹得当时教我读书的周太傅不快,直骂我懵懂无知,有负圣上重望。那时,他就站到我面前来,对着老太傅笑道:“一块绿豆酥而已,何必小题大作。”说着就亲手拿了一块递给我,盈盈笑着:“曦儿,吃,别怕,有皇兄在。”      宁夜,我的皇兄。      分明是同胞所生,为何如今我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嫡公主,而他却被削去皇籍,成了无人问津的谪皇子?      宁夜回来得很快,他端着一盘绿豆酥进门,院子里的杏花瓣嵌落在他的发丝间,他放下盘子道:“还热着,乘热吃罢。”      我接过绿豆酥,沉声道:“皇兄,你用过午膳了没有?”      他垂下眼帘:“刚用过了。”      我看了看放在桌子上半碗已经冷掉的稀饭:“皇兄,你就吃这个?”      他愣了愣,旋即淡淡笑道:“无妨,我已惯了粗茶淡饭。”      甘甜的绿豆酥入口,我蓦地眼泪又落下来。      宁夜慌了一下,低头看着我。我终于控制不住,哭得声嘶力竭,一头拥进他的怀里。      儿时无论我犯了什么错,只要一头扎进他怀里哭闹,他便没辙,再大的过错他都替我挡下来。      除了,两年前,那回在建章宫外。      父王一道圣旨,将三皇子宁夜贬为庶民。大雨滂沱中,我跪在建章宫外求父王收回成命。匆匆赶来的宁夜将我揽进怀里,可是任我如何哭闹,他只有一句话:      “曦儿,别闹了。”      双生龙凤,必有一失。      留得住其一,留不住其二。不得两全,必要割舍。      国师的一道卜卦,决定了我们兄妹的命运。留下的那个人是我,被遗弃的那个人是我的皇兄。      父王将宁夜贬为庶民,念在旧日的父子情分上,允许他仍住在凤仪宫,除此之外,与普通庶民无异。      宁夜将我拥在怀中,轻柔地抚着我的头:“别哭了,曦儿。”      “皇兄……”我抬起头不放开他的怀抱,“跟我去公主府好不好?”      那双温柔的眸子黯了黯,他无奈道:“恐怕不妥。当年国师说过,你我兄妹二人不得太过亲近,否则会遭致灾祸。”      “国师的鬼话我才不信!”      “曦儿莫要鲁莽。”他轻声呵斥,“你也大了,做事切不可由着性子来,有些事情,还是忍为上选。”      “曦儿,要忍。”      母后去世前就说过,投身在帝王家,有许多无可奈何,稍有不慎,便及有可能名誉扫地,轻则一死,重则从此冷宫孤烛,了此残生。      我看了看宁夜皇兄愈加消瘦的身形,觉得母亲说的话并非全对。      说起忍,皇兄忍过几载,又为何最终落到这个地步?      告别宁夜,我出了偏院,远远地珠儿就跑来咋呼:“公主,你去哪了,到处找不着你,原来你在三殿下这儿。”      宁夜出来送我,看到珠儿温和一笑:“珠儿,好久不见。”顿了顿,眼角漾着笑意,“你越发福泽了……”      皇兄其人,真是相当含蓄。      珠儿毫不在意地笑笑,当年她进宫不懂事,我又惯着她,以致她冒冒失失犯了许多过错,宁夜也常常替她担待着,是故她对于宁夜也似兄长般敬重。      “曦儿,我就送到这里了。”宁夜站定,遥遥地望着我。      杏花散落,他乌黑的发丝上占着片片花瓣,纤瘦的身形在杏花雨中孑孑而立。      我还站在原地留恋地看着他,珠儿凑在我耳边低声道:“公主,快走吧,过会给人看见了多不好。”      我终于挪开步子,身后杏花纷纷扬扬,j□j满园。      如今这个凤仪宫,已不是我和他相依为命的庇护所。      出了偏院,转角经过一个僻静的小道,一个老太监尖尖的声音传来:“圣上隆恩,不把他赶出宫去,以后怕是也不会想着这儿子了。他还把自己当甚么三殿下,给他一碗剩饭就不错了。”      “公公所言极是,奴婢下回不敢再拿糕点给他了。”一个宫女的声音。      “你还在我这里装傻,我还不清楚你的脾气?你手上这块玉佩,是他给你的罢?”      “公公高抬贵手,这月的饷银少……”      “哼哼,你还敢我讨价还价,要是让公主殿下知道……”      我幽幽地从转角处走出来,淡淡道:“我若知道了,如何?”      一时寂静万分,我想我此刻必然是一脸肃杀。      老太监吓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他身旁的宫女也跟着跪在地上磕头,大喊:“奴才该死,求公主饶命。”      该死还求饶命,犯贱么不是!      我揉了揉耳朵,给珠儿使了一个眼色:“珠儿,教教他们如何正确向本公主求饶。”      珠儿立刻会意,上前跪在我面前,泫然欲泣道:“公主!我下回再也不敢了!您罚我三天不吃饭吧!”      “五天!”我怒声道。      “不要啊公主!”珠儿抱着我的大腿,声泪俱下,“五天不吃饭,珠儿会饿死的!公主你真的舍得珠儿死么?”      “本宫自然是舍不得……”我慈爱地扶起珠儿,“算了,本宫便饶了你了。”      地上两个奴才面面相觑。      我扫过去一个凌冽的眼神,他们纷纷照葫芦画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扯着我的袖子。      “公主,奴才下回再也不敢了,公主您克扣我三个月的饷银吧!”      “五个月!”我冷声道。      “不要啊公主!三个月没饷银,奴才会饿死的!公主您真的舍得奴才死么!”      “本宫很舍得。”      “……”      忽然两个人没声了,讷讷地望着我。      珠儿凑到我耳边,小声提醒道:“公主,还是别闹大了。否则三殿下知道了,也会为难的。”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如今看到面前二人一脸猪肝色,才微微顺畅了些。      珠儿的话有些道理,事情闹大了,于皇兄无益。我看了看那宫女手里的玉佩,沉声道:“这个玉佩,拿过来。”      宫女颤颤巍巍地把玉佩高举过头顶,呈到我面前。      皇兄的玉佩,似乎还残余他淡淡的体香。我攥紧他的玉佩,心下一片苍凉。      “你们的命,我暂且收着,若是再让我知道,你们给三殿下用的粗茶淡饭,还骗取三殿下的物什……”      “奴才不敢!”二人连忙道。      我冷哼一声,携着珠儿离开,跪在地上的二人连忙给我们让开一条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我握着玉佩,微微凝眉。      宁夜,皇兄。他立于杏花雨中纤薄的身影,久久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      闹腾了一圈出宫,已过午时。      珠儿在马车上很是闹腾,我以为她是怕再有刺客弄错对象暗杀了她,便道:“你要是怕再被刺杀,不如下车。”      “不是啊公主。”她委屈地望着我,“公主可还记得昨儿答应过我什么了?”      昨儿?昨儿珠儿吃了三两红烧肉,两盘炒猪肝,莫约还喝了我一碗银耳雪蛤汤。无甚异常,再者,除了吃,珠儿还能做甚?      “公主!你说好带我今天去逛市集的!”珠儿不满地大声提醒道。      哦,是了是了。昨儿我好像确实说过这句话。      我慢慢地道:“我们总要先回府,我们换副行头再去。”      珠儿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这个世界安静了……      回到府中,还未进门,便听婢女来报:“公主殿下,苏卿史大人已在客厅中恭候多时了!”      “嗯?”我一愣,苏思毓来找我?      我携着珠儿进屋,远远便见屋子里站着一个深紫色的俊秀人影,苏思毓竟然还未换官袍就赶来公主府候着我,想必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我踏进客厅,只见面前人回过头来,微微俯身行礼:“参加公主殿下。”      “……”      本公主感觉晴天劈下三道天雷,正中本公主的天灵盖。      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身材修长,乌发及膝,温润如玉的脸上,一双潋滟的明眸半垂着眼帘,眸光淡淡。      不是苏思毓。      他清雅毓秀,沉静如莲,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不可亲近的孤傲感,身着一件深紫色的华服,袖口上绣着云纹,袖袂上绣着朵朵白莲,下裳上绣着宗彝。      我正呆愣着,忽然一旁有人开口:“咳咳,王上真是风华绝代,公主殿下见了王上,便将微臣忘至九霄云外了。”      我微微侧目,一旁的檀木椅上坐着披着浅蓝褂子的苏思毓,正眉眼含笑着望着我。      王上?沂州王莲真?      三道天雷再度劈向了本公主的天灵盖,本公主感觉头顶在冒黑烟。      “咳咳。”我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看了看波澜不惊的莲真。他怎么会到公主府上来?他不是应该在沂州吗?虽说不日他即将赴都城觐见,但,怎么觐见也觐见不到本公主府上来啊!      我睨了一眼苏思毓,他但笑不语。      你爷爷的,把此等危险人物带进公主府!本公主要诛你九族!      我暗中呲了呲牙。那边莲真还俯着身,等我开口。      话说回来,如今我该怎么称呼他?      本公主十岁那年是怎么叫他的?莲禽兽?莲小人?不不,不对……我曾经变着法换过无数次恶俗的称呼,他都波澜不惊。唯有一次,他听见我唤他之时,喷了我一脸的茶水。      那回我唤他什么来着的?      我不禁抬眸,神情脉脉地唤道:“真真……”      “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却不是面前人喷的,喷水的人是苏思毓。      珠儿站在我身边,替我挡下了这口茶水,同时我也记起来,当年那口茶水也不是莲真喷的,是先任沂州王,莲真他爹喷的。      而莲真缓缓起身,眼眸中漾着浅淡的笑意:“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当真好久不见。”我亦兑出笑容。      八年不见,如今他已成沂州王,我业已册封为凤华公主。      他出落地越发沉静,越发孤傲,越发尊贵。我自然不能输了势头,背脊直直挺起,脸上虽谦和地笑着,眸光中却满是傲然。在一个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男子面前,这一副傲视众生的派头做得极为吃力。      久久无人开口,四月初温和的天气,寂静的厅堂却气温骤降。      最后还是珠儿头一个打破沉默,扯了扯我的袖子说:“公主,集市还去不去了?”      一旁的苏思毓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我拼命营造出的气场,在珠儿的一句话中轰然倒塌。      我转过头,凉凉地看着珠儿皱成一团的包子脸:“你的衣服脏了,还去快去换一件。”      珠儿大抵还不知我为何迁怒于她,很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应声退下了。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抬眼看了看莲真,他垂着眼帘,朱唇轻抿,一言不发。我只好转头看着笑得高兴的苏思毓:“苏卿,本宫这里不是宗正寺。”      他才终于敛了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给我行了个礼:“微臣多有冒犯了。”      我心道你这不是冒犯,是找茬,便继续维持着冷面:“本宫不知沂州王突然大驾,失了体面,苏卿你该当何罪?”      苏思毓歉道:“确实是微臣的不是,唐突了公主殿下。只是王上到得太突然,书信上说了初五,未料提前了几日到今日就到了,微臣一时来不及准备为王上接风,只好带到公主这里来……”      于是我们三个人开始踢蹴鞠。我踢给苏思毓,他果断地踢给了莲真。      莲真淡淡地看了苏思毓一眼,接下话来:“确是我的不是,沂州到都城路途遥遥,我怕耽搁了时辰连夜赶路,却不料早到了几日,叫苏大人措手不及了。”      苏思毓看了看他,又将目光移到我身上,微微莞尔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王上的行宫还未安排妥当,微臣府上简陋,怕王上屈尊,又听闻公主殿下与王上交好,便做主将王上带到公主府,不知微臣此举是否逾矩?”      蹴鞠踢了一圈又到本公主脚下,我镇定地道:“苏卿,此事还是先禀告皇上才好,以免遭人腹诽。”      沂州王权高势仗,几乎坐拥半壁江山。他上都城觐见,却住在了我公主府。这简直太高调,太不寻常!亏苏思毓想得出来!      我正等着苏思毓为难,没想到他嘴角漾起笑意:“回公主,这正是陛下的圣意。”      我当下怔住。      他笑了笑,又道:“陛下懿旨,在宗正府将行宫筹备完成之前,就请王上先在公主府上小住几日。”      “……”      父王您这是整哪出?您把个仇人整我府上,您是想整死我?      我嘴角抽了抽,面上还维持着颇识大体的笑容:“既是如此,那往后几日,就委屈了真……咳,沂州王殿下了。”      苏思毓又想笑,被我一个眼神瞪得稍稍敛容。      淡定如莲真,在我面前缓缓作揖道:“那便叨扰公主殿下了。”      如此淡定,如此从容不迫。与他为敌,怎么看,本公主都是吃亏的那个。      想起我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他的那些事,背脊便一阵发凉。      那日苏思毓说的对,拉拢沂州王,于我百益而无一害。可是我当年和他结下的冤仇,虽说只是小儿家不懂事的玩笑,却也差点要了他的命,他看似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样,难道真的能一笑泯恩仇?      所以说,我究竟是想法子和他言和好呢,还是继续斗下去好呢?      我这厢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那厢珠儿换好衣服,奔奔跳跳地过来,地板被她蹦跶地震了三震,连同本公主的心都抖了抖。      “公主,我换好衣裳了,可以去集市了吗?”她兴奋地迎上前来。      屋内三个人无声望着她。      珠儿跺脚:“到底去不去嘛!”      苏思毓:“去!”      本公主:“不去!”      莲真:“……”      苏思毓望着我幽幽道:“公主殿下,王上还是头一回上都城,不若公主作东,我作陪,我们三人改头易面,去街上逛逛如何?”      我抬眉看了看苏思毓,他今儿是非要整死我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一个人写文好忧虑好忧虑,有木有人给个小短评呢T T ☆、楚馆      苏思毓同莲真以及我和珠儿,各自换了便服,上街逛集市。      四月的天气,阳光明媚,街上热热闹闹,各种摊子都有。珠儿这个专注吃摊十五年的超级吃货,一上街就开始胡吃海塞,我觉得在外人面前有些丢脸,拉着珠儿走得较快,把苏思毓和莲真都甩在了后面。      午时虽过,街上还有零零总总的小吃摊,我无奈地看着珠儿这团肉球从一个摊位滚到另一个摊位,由衷地感叹一声,做人做到珠儿这个境界方才最好,一生的追求不过吃一顿,多一餐。简单又明了。      追求得太多太杂了,反倒是不好。我十岁之前最大的追求不过是能出宫去,结果我父王一道圣旨把我送去了沂州,我还没来得及欢喜便结识了莲真。      当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结识一个如莲花般清丽出尘的少年,如何会成为一个梦魇的开始?      “公主!”      珠儿一声狮子吼将我拉回神,我抬眼看到周遭有人听闻她高呼公主便纷纷投来眼色,便立刻拉着她要走。      珠儿还不肯走,一个劲地在原地跺脚,我拖着她挤出了人群,她才大叫道:“刚才有贼!”      这时,苏思毓和莲真才赶上来,珠儿已经开始嚎啕大哭:“刚才有贼偷了公……呃,是小姐的钱袋。”      我的钱袋便是珠儿的钱袋,钱袋没了便不能买吃的,于是珠儿就哭得杀猪一样了。      “我当什么事,不过是个钱袋罢了。”苏思毓笑了笑,很是大方地把自己的钱袋解下来,看了看我,“小姐,我的钱袋你不会嫌弃罢?”      作为公主用臣下的钱,我总觉得稍有不妥,但转念一想,他拿的是朝廷的饷银,朝廷是我家开的,是故他的钱袋本就该是我的钱袋。      于是我很不客气地拿过来递给了珠儿,阻止了她继续丢人现眼。      而就在此时,我发现,我被偷掉的不止是钱包。还有一样东西——皇兄的玉佩。      珠儿最先发现我的异常,她看到我今天刚系在腰上的玉佩不见了,便喃喃道:“小姐,那块玉佩……”      我截住她的话:“不过是块玉佩罢了,值不了什么钱的。”      可怜珠儿的脑袋还不及个钱袋有用,皱着包子脸道:“可是小姐那不是三殿……”      我连忙踢了她一脚,莲真和苏思毓一同抬眸望着我,但只是好奇,没有多问。我也没有再开口,转身买了个酱肉包塞住珠儿的嘴。      但是接下来,我便没什么逛街的心思了。      其实仔细看来,除了珠儿,苏思毓和莲真逛街的兴致皆索然,加上我,最后直接变成了我们三个人陪珠儿吃饭。      渐渐日沉西山,暮色漫天。      看着珠儿终于打了一个饱嗝,我们三人齐齐地吁了一口气。      “时辰不早了,回府罢。”我一边拍着珠儿的背让她别噎着,一边对身后的二人道。      莲真这个万年面瘫不动声色,我当他默认,苏思毓在一旁笑道:“时辰尚早,不若我们就这样步行回府?”      我想说好,但看了看珠儿,她肚皮圆滚滚,已经走不动道了。      “让珠儿先回去罢。”苏思毓看了一眼珠儿,无奈地笑道。      珠儿回以他感恩的眼神,但是她没发现,她走之后,我们三人都以感恩的目光看着她离去的那辆马车。      珠儿刚走没多久,有一个打扮淡雅,楚楚动人的少年上前来找苏、莲二人搭讪。      少年是旁街楚馆前来拉客的小倌,一般来说,渐渐入夜后,街上的行人逐渐减少,反倒有一种人渐渐增多。这种人,我们一般称之为嫖客。      苏、莲二人穿着虽然简单,但衣料都是上品,加之容姿卓雅,又正直少年,是故才会惹来小倌拉客。但……可否不要无视我无视得这么直接?      苏思毓发现我脸色不对,回眸朝我淡淡笑道:“小姐,这楚馆你可有兴趣一去?”      便见莲真抬眸,清咳一声提醒道:“楚馆这类地方,怕是不太适宜小姐。”      苏思毓笑意更深:“这倒未必。”      我能感觉到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苏思毓此人,果真皮痒得很。      我故作淡定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想必你们不好男风……”      未料苏思毓截下了我的话:“逢场作戏而已,不用那么计较,小姐喜欢便好。”      我抬头睨了一眼笑意深深的苏思毓,干脆咬咬牙一甩袖:“那便走罢!”      这楚馆名为楚馆,顾名思义,里面全是些楚楚动人的少年。      苏思毓还挺为本公主着想。      楚馆的装修不错,颇为典雅,不似一般青楼里莺莺燕燕,奢靡j□j。小倌们大多是清秀少年,也有不少风流潋滟衣着暴露的相公。凭借苏、莲二人的风华,甫一进门便迎来众多倾慕的目光,我封号凤华公主,平日也自认为有几分姿色,但在这二人面前忽然变得一文不值,当下便觉得丢脸万分。      但论身份,苏、莲二人都不敢逾矩,任一旁的小倌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们也毫不动容,只静静地待我先下手。      很快,其中小倌便明白了我们三人的身份高低,有一个年纪稍长看起来经验相当丰富的相公迎到我面前,将我带进了一间僻静但装修极为有格调的雅间,雅间内有一座香炉,爇着上好的冷梅香,初闻起来淡雅,渐浓后便及为醉人。香炉其后有一个宽敞软榻,我坐在中央,苏、莲各坐一旁,那相公上前对我道:“不知小姐可需指名?”      我颇大爷地广袖一挥:“把你们这馆子里最好的倌人都送过来!”      那相公应声退下,不多时,便有五个小倌鱼贯而入,在我门面前站成一排,年纪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不等,姿态气质各异。      苏、莲二人都未出声,等待我先行挑选。我的目光扫过这五人,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素衣的少年,道:“你过来。”      少年一愣,似是根本没想到我会指他的名。他的容貌是这五人中最为平淡的,从衣饰来看地位也是最低的。      他向我走来,脸上虽然羞涩地笑着,眼里却是胆怯。      苏思毓在一旁戏谑道:“没想到小姐的口味甚是寡淡。”      我皮笑肉不笑:“这个小倌我要了,其余的你们自己挑罢。”      话音刚落,根本不用他们二人挑,那几个小倌已经按捺不住,纷纷迎上前,侍候这二位月华般的公子。      而我回过头,看着那局促的少年,殊不知我比他还局促。这不过是本公主第二回上秦楼楚馆,上回在秦楼我调戏苏思毓失败反被调戏,这次我又被苏思毓诱骗到这楚馆来。苏思毓就这么爱把本公主往勾栏院里拐?!这缺德的!      我内心的愤愤不平不经意地流露到了脸上,那少年似是被我吓到,怯生生地问:“可、可是小姐对叶儿不满意?”      这少年容姿平平,胜在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好看,水汪汪的,带着一丝哀哀的愁,淡淡的怨,被这双眼睛看得我的心也软了下来,嫣然道:“你叫叶儿?”      少年点点头,目光仍是怯怯。      “别害怕,坐过来些。”我道,“今年几岁了?”      他往我这儿挪了挪,道:“十五了。”      “哦,那和我家一个小丫鬟同岁。”我笑道,珠儿也是十五。      “呃……小姐可要叶儿替你斟酒?”他示意了一下一旁楠木桌上的酒杯。      我微微颔首,他正要去斟酒,苏思毓忽然截住他,转头对我道:“小姐,这酒较烈,还是让他换一壶吧,若是醉了……嗯,怕要生事。”      我心道你都把本公主拐到这地方来了还怕生事?当下便横了一个冷眼过去:“不必换了,替我斟。”      苏思毓悻悻地缩回手,含笑地看着我,眼睛亮了亮。      一旁叶儿已斟完酒,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稍稍侧了侧,见那厢苏思毓都莲真都双双被两个小倌围住,尤其一个缠上莲真的小倌,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红衣,长得也是墨眉凤目,阴柔中透着邪魅。他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臂缠上莲真的肩膀,低眉凑在他耳鬓边嘶磨。而莲真现下穿的是一件白色云缎的便服,这二人,一白一红,很是触目。      我到底没怎么见过这等旖旎迤丽的场景,当下便觉得嗓子发苦,还在游神之中,一旁的叶儿凑上来,我只觉得唇上一阵温热,他口中含着酒吻上了我的唇。      这场景我只经历过一次,上一回苏思毓吻我之时,我呆愣当场,这一回我却是蓦地一下推开叶儿,他的身子板弱,我又是习武之人,这一推直接把他推下了软榻,跌在了地上。      我一下回过神来也怔住了,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跌在地上的叶儿脸色一白,一下子屋子里的气氛就紧张起来,苏思毓和莲真二人都投来了目光,叶儿更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歉声道:“叶儿服侍不周,唐突了小姐。”      我连忙道:“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下手重了。”      他却把头低得更深,单薄瘦弱的身子颤抖着,不敢抬头看我,只嗫嚅道:“是叶儿手拙,叶儿、叶儿求小姐赎罪。”      本公主突然一个头两个大。      一旁莲真微微皱眉,苏思毓却一下笑出声来。我朝他拼命使眼色,示意这等事我应付不来求他出面,他却袖手在一旁继续兴致勃勃地和小倌调情,没有功夫搭理我的意思。      我没辙,只好心一横,上前干脆用手挑起叶儿的下巴,他抬起头,一双含泪的眸子望着我,我也没多想,闭着眼睛吻了上去。      他的唇软软的,还带着酒香。我一边吻他,一边将他抱住,他的身子也是轻轻柔柔,我搂着他的腰,引他坐回软榻上,然后从他唇上离开,看着他强装出受宠若惊的笑脸,心中暗叹一声,好好的一个少年,到底是落到怎么的地步,非要在这种地方卖笑讨欢,如此卑微地活着?      见叶儿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侧目看了看身旁,莲真的那个红衣小倌作风及其大胆,已经顺势吻上了他的唇,而莲真微闭着眼,神色依旧恬淡如水。我正要收回的目光,他突然一下睁开眼,寒星般的眼眸望着我,泛着丝丝凉意。      心下晃了晃神,他的眼睛已阖上,我不禁眨了眨眼,莫非刚才是我的错觉?      我又将目光移向另一旁的苏思毓,他膝上伏着一个小倌,肩上勾着一个小倌,抬眸含笑地望着我:“我看小姐似乎兴致寡淡?”      我怕我若点了头,叶儿会悲愤地去撞墙,只好搂过叶儿的腰肢,嘻嘻笑道:“哪儿的话,我这厢美人美酒,倒真是乐不思蜀。”      “若真是如此。”他谑笑道,“不如小姐今日就不回府了,在这开间上房罢?”      ……来人,把这奸臣给本公主拖下去斩了!      我侧目望了望莲真,巴望着他说句人话。他却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缄默不言。      于是我只好低头继续喝闷酒,心道,干脆让我醉了罢!醉了罢!醉了罢!这两个奸臣,一个毒舌,一个面瘫,本公主撑到现在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藏藏求评论求调戏~ ☆、结仇      头很疼,很疼。莫约是喝醉了。      我酒性较差,好在酒品尚可。喝醉了我不会大哭大闹,一般闷头就睡。      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抱着我,他的身上有好闻的体香,清雅馨远,分不清是什么香,淡淡地盈在鼻间,很是悦人。我闻着好闻,便伸手将那人抱住,我能感觉他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还有要把我推开的意思。      我怕他一松手就把我扔地上了,于是将他搂得更紧,双手缠上了他的肩胛。却听他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还不松手,难道要我陪你就寝?”      我一下惊醒,睁眼便看到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淡淡地望着我。      “莲莲莲真!”我本能的反应竟然是一拳往他脸上打上去。      “八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莲真开口,声音凉凉。他平静地一手挡住我的拳头,另一只手微微一松,我身子向下一倾,落在了床榻上。      我从床榻上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看四周,已回到了公主府。      “苏大人已经回去了。他让我转告你,今日多有冒犯,请公主殿下不要见怪。”莲真道。      我暗自冷哼一声,还没有哼完,忽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这里是我的公主府没错,这房间也是我的闺房无错,但是这房间里怎么只有我和莲真二人?      当下便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莲真发现我脸色不对,凑近了些望着我,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你好像很怕我?”      我嘴角抽了抽,道:“你很得意么?”      他敛了笑意,平静道:“承蒙公主抬爱了。”      我欲吐血,忍了忍又咽回去。      莲真这厮太过深不可测,我看着他沉静无波的神色,心下便觉得怒火滔滔。      凭什么?凭什么他总是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凭什么他每次都能让我想要吐血三升?      我一生中遇见能让我想要吐血三升的不过二人,苏思毓和莲真。但苏思毓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坏心眼都是显现在嘴上和脸上的,但莲真就不同了,他面上永远清寒孤傲,宛若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谁能想到他的这颗莲心竟是黑的呢!      当年,我父王眼见沂州王羽翼渐丰,几乎要权倾半座江山,又听闻沂州王膝下只得一个幼子,便将他年仅十岁的女儿送去沂州小住,名为以此见证两家交好,实则是以此刺探沂州王及其幼子的虚实。      这个倒霉的女儿就是本公主。      想当年,我不过十来岁的小丫头,哪里会想到肩上承担着如此重任?      五月莲池旁初见,沂州王带着小世子恭迎公主圣驾。我从马车上下来,远远地就看到莲池旁站着一个白衣翩然的少年,我拉了拉陪我一道上沂州,据说是我父王亲信的裴大人道:“裴卿,你看,那个小公子长得真好看。”      “公主,那正是沂州王的小世子,莲真。”裴大人道。      在那之前,我所有关于沂州王的印象都是从父王口中得知的,听说他权倾天下,城府极深,简而言之就是个老奸臣,那么他的儿子自然就是个小奸臣。      但彼时我实在无法把“小奸臣”这个词同眼前这个清丽出尘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裴大人和沂州王觉得我和莲真年纪相仿,有意让我们亲近,便将安排我住进了莲真的莲华殿。      但起初的几天,我都不常能见到莲真。大抵是沂州王嘱咐过他,我这个公主实则是皇上派来监视他们一家的,是故他对我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好放下公主的矜持去找他,一个人在陌生的莲华殿里实在倦得很。      那时候莲真已是个面瘫,沂州王宫里的人大部分都是面瘫,我作为其中唯一一个不面瘫的人,也在几天的耳濡目染后,变得面瘫起来,由此可见面瘫也是会传染的。      就在我差点变成真正的面瘫之际,裴大人坐不住了,父王交代过他务必窥探清楚沂州王,尤其他这个小儿子日后是否会对皇朝造成威胁。      裴大人提出要公主同小世子一同读书,沂州王颔首,于是裴大人每天抱着一筐书到莲华殿,督促我和莲真读书。      我在皇宫被周太傅逼着天天读书已经苦不堪言,本以为到了沂州可以过两天清闲日子,没想到还要读书。于是整整两日我都用眼白部分看裴大人,他知道我不待见他,也没常常在我跟前晃悠碍眼,只是留下许多书叫我和莲真一起看,还说他三日之后会来检查。      裴大人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绝不护短。临走之前还把我拉到一旁拍拍我的肩膀道:“公主殿下,您代表的是宁国皇族,可不能被沂州小世子比下去了,微臣期待公主殿下的表现。”      于是我甚凄凉地告别了裴大人,在书房里拼了小命地读书。      结果我便发现,拼了命读书的只有我一个,莲真每日就看半个时辰的书,而且一目十行,一本书他翻了几下就放下,一副很随便的样子。一天看完半个时辰的书,接下来的时间就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开始以为,这些书他都看过,转念一想,这些书是裴大人带来的,必然是他挑选过一番的,莲真绝不可能看过。      那么只有第二种可能,他根本就是不想看书,随便敷衍下裴大人罢了。      事实证明,本公主很傻很天真。      三日后,裴大人来问话,莲真对答如流,我拼死拼活看了三天三夜的书,也抵不过他行云流水,滔滔不绝。      裴大人很是欣赏地称赞了他一番,他低着头,甚谦逊地道:“我只是比较用功罢了……”      天地良心,用功个屁!      我恨不能活吞地瞪着他,裴大人却在一旁鞭策我道:“公主,你要多学学小世子,戒骄戒躁才是!”      本公主当真冤枉。谁能想到这厮居然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      我在裴大人那里挨了批,气得好几日没有读书。裴大人指责我辜负皇上圣望,沂州王在一旁甚八面玲珑地笑道:“无妨无妨,公主若是不爱念书,可以习武。学得一身功夫,以后也好保护自己。”      于是裴大人又安排我和莲真一同习武。      就在准备习武的前一天晚上,我看到莲真坐在院子里的莲花池边发呆,那天是夏至夜,听说是他母亲的忌日。      想到他和我一样年幼丧母,我便忍不住走到他身边。夜晚一池清莲出水,月光浮动在水面上,沉静安谧。他看到我来也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水面上的清莲,一言不发。      我只好坐在他身边,他也没有赶我。宁静的夜色中,弥漫着莲花清雅的香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都快睡着了,忽然身旁的莲真幽幽道:“你还是不要和我一同习武了,继续读书罢。”      “为什么?”我诧异道。      他面无表情道:“你会更自卑的……”      “……”      我嘴角抽了抽,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忽然一个纵身,以极其灵巧的身法飞身上了屋顶。      他一袭白衣翩然地站在屋顶上,看着我在屋顶下目瞪口呆,朝我伸出一只手道:“要不要我拉你上来?”      “不要!”我负气地道,自己扑腾了两下,连屋檐都没碰到。      莲真终于看不下去了,飞身下来一把揽住我的腰,用力一带,将我抱到屋顶上。      我站在屋顶上摇摇晃晃终于站定后,气冲冲地指着他道:“谁让你拉我上来了!”      他平静地擦了擦脸上唾沫:“你可以再跳下去。”      我往下看了看离脚下一丈多远的地面,遂忍气吞声,一脸悲愤地坐了下来。      看着我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莲真浅淡地笑了一下。      我看到他笑的时候,整个人愣住了。原来面瘫也是会笑的,而且笑得那么好看。恍如莲花初绽,灼灼其华。      我被他的微笑摄住,好长一段时间没回过神来,等回过神的时候,莲真已经不见了,只余我一个人坐在屋顶上。      我气得踢飞了两片瓦烁,又怕动静闹大了被裴大人知道我身为公主不知体统夜爬屋顶,去找我父王告黑状。于是眼一闭,心一横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就在我以为自己这回非死即残的时候,莲真突然出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我。这番终于闹出了动静,一群宫女太监携着裴大人赶来,看到莲真抱着我都十分惊奇,忙问出了什么事。      而莲真抬起头,简言意赅地道:“公主殿下从屋顶上跳下来,我接住了她。”      于是……我挨了批,裴大人修书一封送去都城,过几日父王回信,我又挨了一顿批。      至此,我同莲真正式结仇了。      鉴于我对莲真的仇恨。过几日,裴大人安排我们一同习武之时,我指名了要和莲真比试。      我原本是想让他在裴大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武艺超群,那么裴大人就会发觉此子并非池中物,一定会修书报告父王,然后父王就会想办法收拾沂州王一家。      但是那天,莲真却像吃错了药一样,和我比试竟然节节落败。      我气冲冲地道:“你别装!我知道你武艺超群!”      结果他无奈地看着我:“公主你误会了,我只有轻功好而已。”      我自然是不信的,于是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渐渐受了伤,白皙的手腕上被我打得都是乌青。最后裴大人看不下去了,一把拉开我,训斥道:“身为公主怎可如此蛮狠!小世子都伤成这样了,您还不肯罢休吗!”      我大声说莲真是伪装的,但是裴大人根本不信,絮絮叨叨地说身为公主要体恤下臣,不可骄纵,要懂得为君之道云云,然后说了句,不许再欺负小世子后扬长而去。      我气得七窍生烟,悲愤地想要以头抢地。也不管裴大人的忠告,奋起一拳头就朝莲真脸上打去。      结果很想而知,莲真轻松地单手挡住我的拳头,任我其后再怎么努力折腾,都伤不了他分毫。      于是,本公主弃文从武的远大理想胎死腹中,我成了世人眼中不文不武,只爱欺负人的刁蛮公主。      裴大人每天看我的眼神,都是极其哀怨的。大抵在琢磨,我家这个公主,文武都不行,就会欺负人,日后该怎么办呢?唉!罢了,至少欺负人……也是个技能。      于是其后几天,裴大人不再管我。我乐得轻松,便开始谋划如何报复莲真。      我记得有一回,莲真染了风寒卧病不起。我偷偷放了一包泻药在他的药汁中,仍觉得不解气,干脆去把莲华殿的恭房门锁了,又怕他来找我要钥匙,便顺手把钥匙扔进了水池里。      自以为这个复仇计划天衣无缝,谁想到那天,莲真一点事情都没有,反倒我因夏日贪凉,冰点吃多了闹肚子,出恭时发现恭房被我亲手锁上了,连钥匙都扔了,一时悲愤差点成为宁国历史上第一个撞死在茅厕上的公主。      后来我才知道,莲真不爱吃药,那碗药被他拿去浇灌了院子里的一盆君子兰,那盆君子兰当天便死了,更气人的是那还是本公主买来的!      旧仇未报,又添新仇。我对莲真的怨念已经积蓄到了天人共愤的地步。      我开始酝酿新的复仇计划。      前几次失败的经验让我觉得,我大抵和整个沂州王宫反冲,于是我决定要把莲真引出王宫。      有整整十天,我都在沂州王宫附近转悠,然后被我发现距离王宫尚不算远的地方有一座人迹罕至的景山。      我便央求着莲真陪我去景山玩,起初他都果断无视了我请求。      于是我绉了一个谎,我说景山上有一种我母后生前最喜欢的石竹花,母后忌日将至,我想去采撷石竹花祭奠亡母。      提起亡母的时候,莲真一贯平静的眸子里泛起点点涟漪,这个谎言总算是瞒过了他的眼睛,他答应带我去景山。      以我们二人的身份,去景山这种荒山野岭长辈们势必要阻拦,于是我们偷溜出宫,一个侍从都没有带。      一切按照我的计划进行着,在半山腰的时候,我假装不慎摔下山,跌到了一个洞穴前。      这个洞穴,其实是个狼窝。      我也是几天前从宫女口里听说,景山上有狼群出没,这几天狼群出没频繁,听说死了好几个砍柴的樵夫。我打探到了狼窝大致的位置,然后故意摔下山,把自己的一块手帕扔在狼窝前,为了逼真,我还在手帕上抹了点血,并且把自己离开的脚印都抹掉了。      作完这一切,我便赶在莲真找到我之前从一条小道悄无声息地溜走回宫。      我为自己完美的复仇大计感到无比痛快。      莲真不知道那是个狼窝,他看到我的手帕落在洞穴门口还沾了血,以他的性子,他势必会进洞一探究竟,到时候他就会发现这是个狼窝,以他的身手,虽然不是群狼的对手,但是要逃应该不是问题,最多受点伤,平息我心头之怒火。      于是我在王宫里坐等他挂彩回来的窘样。      一直等到日薄西山,莲真都没有回来。      看着满天暮色,我心下一沉:他该不是……遭遇不测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求勾搭求调戏求鞭策~ ☆、旧仇      我再次回到景山。      日沉西山,漫天都是血红的火烧云,我看着满山被云彩映红出的血色,心惊肉跳。      来到那个狼窝,从里面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地上只有一排进去的脚印,没有出来的。——莲真在里面。      我强忍着恐惧走进一片阴冷漆黑的洞穴里,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借着洞穴上方缝隙中透下来的光,我看到洞穴里好几具狼的尸体,脚下都是粘腻的鲜血,我强忍着恶心,一路走到了洞穴的尽头。      然后,我看到了一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这具尸体和四周狼的尸体不一样。      那是人的尸体。      我第一次看到人的尸体,强烈的腥臭让我忍不住反胃。我实在无法想象,这具四肢残缺,面目全非尸体会是莲真的,他分明是那样一个如莲花般清雅毓秀的少年。      但是……我的眼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我想象不出,当时我是怀着怎样的勇气上前去看这具已经看不出人形尸体,尸体的四肢都被咬断,血还在汩汩地流淌着。      我的眼泪越流越多,我从来没有这样痛哭过,即便连母后去世我都没流过这么多眼泪。      直到整个寂静洞穴里都弥漫着我的哭声,我忽然听到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唤道:“……宁曦?”      我一怔,连忙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去,然后在不远处,我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色身影靠着山壁坐在那里。      是莲真!      他雪白的衣服上染满了血痕,白净的脸上也被鲜血覆没。我跑上前,看着满身鲜血的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的神智已不是很清楚,虚弱地微睁着眼,极轻声地道:“我还以为……那具尸体是你的……”      他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微笑:“还好……还好你没事……”      说完这句话,他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疲倦的神色,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莲真!”      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以为,以为他不会有事……但是……      一时间,懊悔,恐惧,无助纷纷涌上心头。但是在下一刻,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魄力让我镇定了下来。      我伸出手去查看莲真的伤势。他伤得特别重,浑身都有被狼群撕咬抓破的痕迹,脖子上还有几道致命的伤口在流血。      我顾不得太多,撕下自己的衣服把几个仍在出血的伤口简单地包扎好,然后用力将他背起。      莲真虽然看着消瘦,实则身上都是精肉,我背着他相当吃力,一步一颠地走出狼窝。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惨淡的月光照耀着崎岖的山路,弥漫着不详的气息。山林里隐隐约约传来窸窣的声音,还能听到野兽的吼叫。然而那时候我已经顾念不了其他,只一心想着要走出去,莲真还活着,我要救他。      这一路相当艰辛,我背着莲真,慢慢地用光了所有的力气,脚下软绵绵的,一点都使不出劲道。以致最后下山的一段路,我都是用爬的,身上伏着奄奄一息的莲真,我身贴着冰冷的地面,双手和脸颊被尖锐的石头树枝划破,血流不止,我都管不了那么多。      一直到下了山,我看到远处有一大簇火光,许多人四散着涌来,有许多声音在喊:“公主!世子!”      彼时我头晕目眩,已没有力气应声,迷茫中我拔下头上的发叉,狠狠地刺进了手臂,强烈的疼痛终于使我忍不住大喊出声。而在这一声惨叫之后,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沂州王宫。      我昏迷了一天一夜,而莲真足足昏迷了十天十夜。      大夫说莲真浑身上下大伤小伤无数,有几道伤口都十分致命,最关键的是他失血过多。我听到他失血过多时跑到大夫满前,挽起自己的袖子说:“你抽我的血给他好不好?”      大夫惶恐地道:“公主乃千金之躯,实在抽不得。”      我执拗了半天,最后还是裴大人把我拉走,说是不要妨碍大夫诊治。      我就这样一直等在莲真屋外,好几日茶饭不思。所有人都以为我和莲真已经到了情真意切,两小无猜,共与生灰的地步,没人知道,其实我是愧疚。      但莲真,他是知道的。那天的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一时没弄明白,但是凭借他的聪慧,他很快就会发现,其实一切都是我害的。      我差点把他害死。      所以十天之后他醒来,我兴冲冲地去看他,他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目光清寒。      我唤他,他不应我,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那以后,虽然莲真逐渐康复,但是他对我的态度,却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以往,我在他眼里好歹还是个人形生物,但如今,他看我那个眼神淡到透明,就好比看着一颗大白菜。      我灰心丧气了几回,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放下所有身为公主的骄傲去找他。      他坐在莲池旁发呆,四下没有人,我便坐到他身边。他发觉我来,眼皮都不抬一下。也不走,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于是我开始跟他道歉,一笔笔地招供我往日里做的那些投机倒把的事,楚楚可怜地求他原谅。      我费力很多口舌他都无动于衷,静静地垂着眼帘,有几回我以为他要睡着了,他又微微睁开眼。结果我说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好话,说得我嘴皮子都发麻了,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吼道:“你到底原不原谅我!?”      莲真直起身子拍拍身上的灰,极平静地吐出一个字:“不!”      言罢扬长而去……      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有没有很想劈死过一个人?      可叹如今八年过去了,我想劈死的那个人还站在我面前。      他看我陷入沉思的模样,不由出声道:“你不会在想以前的事罢?”      我坦诚地看着他点点头:“是的,我在想裴大人。”      莲真不动声色地望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他是个挺好的人。记得离开沂州之前,我心里还怨着你,裴大人一直在劝我说:‘他就是性子乖戾了点,但是心肠是极好的,这些日子虽然多多冲撞了你,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才是。’”      未料莲真沉吟了片刻,道:“你记错了,这话是裴大人对我说的。”      “……”      裴卿,你当真是我父王的亲信!?      我抬头没好气地瞪了莲真一眼,道:“你到底还有什么事要说,没事的话就赶紧走罢!本宫要就寝了!”      他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不觉得今日的事情,有一丝古怪吗?”      我道:“有甚古怪的。”      他疑声道:“苏大人为何要带你上楚馆?”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便讷讷道:“我以为他是为了迎合你的喜好……”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你觉得我像是有此喜好的人么?”      呃……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楚馆里一直缠着他的那个红衣相公,在此过程中,莲真一直都被动得很,也甚平静得很。      我呆呆地望着他,也说不出个是非。      “苏大人一直在刺探你我二人的关系,你没有察觉么?”莲真道。      我讷讷道:“苏思毓为何要如此?”      “不知……”他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幽深,“也许是出于……私心。”      我怔了怔。      按照莲真的说法,苏思毓的私心,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他对莲真一见钟情,另一种,他暗恋本公主已久。      前一种我万分不能理解,后一种……我就更不能理解了。      “许是你多虑了罢。”我摇了摇头道。      莲真抬眸望着我,眸光寒凉:“但愿如此。”      被他凉凉的目光望得我背脊又是一阵发凉,遂轻咳了两声道:“若是无事,便请王上回房休息罢。”      他却站在那里淡淡地望着我:“你并未给我安排卧房。”      呃……我抚了抚额,扯着嗓子唤:“珠儿!珠儿!”      没人应我。      倒是莲真已经自顾自地和衣躺到了我身边。      我呆呆地看着他十分平静地宽衣解带,只穿了一件单薄里衣,及膝的长发随意地散着,修长挺拔的身姿就这般懒懒地躺在我的床榻上。      “你是否太随便了点?”我不满道。      他没理我。      我捏了捏拳头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下,但……下不了手。      我闷哼一声,没办法,只好披了一件衣服下床。      已过了二更,外面是更深露重。我推开房门,之间不远处的阶梯上,有一团肉球蹲在那里,发呆似的垂着头。      我走过去一看,是珠儿。      “死丫头!”我忍不住扯她的耳朵,“我刚才叫你,你怎么就不应我?”      我扯了两下,她抬起头,泪目汪汪地望着我。      我还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刚要道歉,没想到她娇滴滴地开口道:“公主,我思春了!”      “……”      我嘴角抽了抽,珠儿楚楚可怜地望着我道:“我今天看着苏大人把钱袋解下来给我的那一刹那,我就好想跟他成亲,给他生孩子!”      我抚额道:“珠儿你好现实……”      “公主,我该怎么办?”珠儿泪珠颤颤,“他是朝廷重臣,我不过是个小丫鬟。我竟喜欢上了他……我真是作孽啊!”      呃……我心道若把喜欢二字去掉那才真叫一个作孽。      见珠儿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违心道:“无妨,他是我父王的臣子,你是本公主的丫鬟。你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很般配的。”      珠儿抬起含泪的双眸望着我:“公主,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      我摸了摸鼻子,郑重道:“感情这事还须得两厢情愿,不如改明儿,我去帮你问问,若是苏大人对你有意,你们便可在一起……”      “若是他对我无意呢?”珠儿忙道。      我看了看珠儿壮硕的身子,镇定道:“你可以霸王硬上弓。”      珠儿的眼睛亮了亮,欢天喜地地走了。      我看着她兴冲冲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一股忧愁——我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待我想起来时,珠儿已经没影了。      偌大的公主府,居然再无一人可用。我悲壮地叹了一口起,只好回房,见莲真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我无奈地看了看他,最终只得和衣睡在他身侧。      第一次我万分感激自己的床榻足够大。但身旁睡着一个男人,且还是我的仇人。本公主总觉得浑身异常。      我记得那一年,裴大人带着我从沂州回来。父王问起沂州小世子的品性如何,裴大人说小世子只会读书,武功较差,性子温和也不常言语,怕是将来成不了大气,断不会动摇我宁氏江山。      裴大人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站在一旁磨牙,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莲真其实是株黑心莲。      想到这里,我侧过身子看着一旁熟睡的莲真。      他双目轻闭,长长的睫毛垂下淡淡的阴影。八年不见,他越发俊美,越发沉静,若当初他只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那么如今莲花已经绽开,莲心也早已成熟。      思及此,我不禁叹道:莲真啊莲真,过去你我之争无非是童心所致,如今却怕是不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求花花求调戏~~~卖萌是被动技能。。 ☆、试探   翌日晨,公主府。      珠儿难得一日没来聒噪我,我迷迷糊糊地睡到巳时才醒来,揉了揉眼睛,看着外面日上三竿,脑袋嗡地一声——早朝!早朝去哪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捶着脑袋,唤了十几声珠儿,她才游魂似的跑过来对我道:“苏大人今早差人送了口信,说是公主今日不必去早朝了,他会替公主同皇上说明的,请公主安心。”      你爷爷的让苏思毓去说明,我能安心吗?!      果然我这厢刚换好衣裳,便听丫鬟道从宫里来了一个太监带来皇上口谕,说是即刻要招凤华公主入宫觐见。      天气渐热,隐隐约约听到嘒嘒蝉鸣,我坐在马车中,心情很是忐忑。      父王要召见我,可能是因为我今日没上早朝他很生气,也可能是苏思毓把我昨夜逛楚馆的事说漏了他要来兴师问罪。总之,绝不可能是因为他老人家惦记起我这个女儿了。      对于父王,我一直未曾琢磨透他老人家的心思。      我幼年时读书不用功,国策学得一塌糊涂,父王见了我,那眼神实在很像恨不得把我塞回母后肚子里的意思,其后母后驾薨,他来凤仪宫的日子渐少,偶尔来看看我也总是叹气,说我笨头笨脑,一点也不得他的遗传。      所以当初国师说双生龙凤,必舍其一时,我一直觉得我会是被舍的那个。结果没想到,父王一道圣旨贬了我的皇兄,却将我封为凤华公主,赐府恩准我出宫自立门户,且命我上朝听政,俨然一副要将我立储的势头。      就在所有人以为我被立为储君已是板上钉钉之时,这个势头却戛然而止。整整两年,父王没有再提过立储一事,他命我上朝听政,却不许我多发一言,他许我自立门户,却不给我半点实权,他把我推上风尖浪口,却让我自生自灭。      父王……真是相当鬼畜……      父王他老人家在御书房召见我。      路上途径御花园,一池清塘里的白莲初绽,清涟濯濯,通透径直。我恍惚想起,好像今日一大早就没见过莲真。      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御书房,太监推开沉重宫门,黑檀木桌边一袭明黄色的袍子晃了晃,一张冷峻严肃的脸抬起来看着我道:“皇儿,你来了。”      我恭恭敬敬地走过去俯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王。”      他微微颔首:“起来罢。”      我便起身立于一旁,垂着头很是温顺的模样。      父王淡淡地睨了我一眼,低头拿起一本奏章一边看一边道:“苏爱卿今早同我说过了,你昨晚为了招待沂州王颇费了些精力,是故早朝缺席了。”      额……苏思毓的解释为何如此微妙?      我低眉作愧疚状不言语。      父王提起一只笔批阅奏章,口中沉沉道:“朕觉得你这些年同苏爱卿走得很近。”      我心下一颤,父王的话别有一番用意,很明显他是在刺探我同苏思毓的关系。      皇嗣与臣下的关系,自古以来都是十分微妙的。皇嗣毕竟不是皇上,还不是君臣中的那个君,若是亲密过分了,便会成了皇嗣暗中勾结权臣,肆探皇位,图谋不轨。      想着,我面上浅浅笑道:“儿臣只是觉得,苏大人为人十分有趣罢了。”      父王提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瞥了我一眼:“皇儿可是对苏爱卿别有一番想法?”      他这一问,显然是将我的话扭曲到了另一个层面。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苏思毓天生含笑的眼睛,仔细想来,自从皇兄被贬我搬出皇宫后。一直以来,也只有他同我走得最近,平日里嘻嘻玩笑,总没有身份的隔阂。若说我对他没有一点想法,那真叫一个自欺欺人。      昨夜莲真的那番话跃然入耳。苏思毓难不成,真的对我有私心?      这样一想,我的脸顷刻便红了。父王看到我脸红,合上了手中的奏章,叹了一口气道:“皇儿,你也大了,如今存着这样的心思也无可厚非。苏爱卿年纪轻轻已是九卿之首,他日宏图必不可估,你若是对他存有那番心思,便早早地让朕赐婚,否则日后怕是要追悔莫及。”      父王果真是皇家人惯有思维:甭管看上谁,抢回来再说。      但我却没能很好地遗传这一点。私心觉得成亲这回事,还须得两厢情愿,否则日后两看相厌,那种日子真是一种折磨。      于是我低下头道:“儿臣暂时还没那个心思。”      父王看了看我,又低头拿起了一本奏章,口中道:“下个月就是你十八岁的生辰了,你实在是该存点心思了。”      父王这番话说得我心中发苦。      其实,不是我不想成亲,也不是我没存着那个心思。      我只是不敢。      父王是个怎样的国君,别人不清楚,我却清楚的很。他当初能因为国师的一句卜卦,就毫不犹豫地牺牲掉宁夜皇兄,可见其心眼之阴鸷,手段之毒辣。      在父王心中,我先是宁国的四公主,其次才是他的女儿。这些年,他卸下我所有的依靠,将我孤身一人推上风尖浪口,要的,就是锻炼我,使我成为和他一样手腕强硬,不择手段的帝王。若是我做不到,那么牺牲掉我一个女儿他也会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所以,我不得不争,不得不战。这两年来,我一个人站在风尖浪口已是十分吃力,又何来勇气让另一个人和我一同站在刀剑所向之处,九死一生呢?      同父王又随意说了几句,我才得以全身而退。      从御书房里出来,外面是青天白日,阳光恹恹地照在我身上,我回去的步伐很是沉重,很是心酸。      到了御花园的尽头,远方的回廊上有一袭紫色的人影遥遥地向我走来,在我跟前的一株四季海棠前停下了脚步,俯身缓缓道:“公主殿下。”      我抬眸,见一双似笑非笑的明眸望着我,我笑了笑,道:“苏卿,好巧。”      “不巧,却是下官一直在等候公主殿下。”苏思毓微微一笑。      平日里他说这番话,我总当他是皮痒,但今日听着,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一缕春风撩拨而来,心中荡漾起点点波澜——本公主春心荡漾了。      我道:“苏卿平日里可也曾候过谁?”      他莞尔笑道:“只得公主一人。”      我忽然发觉,苏思毓笑起来,那股温润的笑意绕过眼角眉梢,很是如沐春风。于是,我在春风中迷失了神智,脱口道:“苏卿,你觉得本公主……”      他抬起头来诚恳地望着我。      被他这雪亮的眼睛望着我心中一羞,说到嘴边的话便成了:“你觉得本公主……的婢女珠儿怎么样?”      苏思毓一怔,旋即笑道:“是个相当单纯,天真的小姑娘。”      他能透过珠儿贪吃圆润的外表看出她单纯天真的本性,我算是有一点明白,为甚珠儿会对他暗许芳心了。      我转过头假装不经意地摆弄着海棠花,面上笑着道:“那,我做主将她许配给你可好?”      身旁的苏思毓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臣怕是要辜负公主的厚爱了。”      我继续低头摆弄着海棠花,努力掩饰住眼中暗藏的羞涩:“莫不是……苏卿心中已有所爱?”      身为公主,自恋一下也无可厚非,所以我说这句话,心中多少是有些期待的。      因为期许,这短暂的一刻也像变得很长,手中的海棠花在我的蹂躏之下渐渐蔫了下去,身旁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我终于忍不住回头,苏思毓含笑的双眸就这样对上我的双眼。      一时间,天地之间都仿佛虚无,只有眼前人的一颦一笑才是真切。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道:“并非微臣心有所属,只是……微臣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众生的人。”      手中海棠花落      我讷讷地张了张口,喉中发苦。      难道说,难道说是本公主自作多情了?      心里感觉疼疼的,好像被人狠狠地揉了一把。      “公主殿下,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太好……”他微微蹙眉,忧虑地望着我。      我连忙继续低下头继续摆弄另一朵海棠花,脸上装着叹息了一声:“我是为我家珠儿感到难过,她想必是要失恋了。”      苏思毓浅浅笑道:“像公主这样为下人思虑良多的主子也真是十分难得。”      他、他、他这是在称赞本公主吗?      我心中一动,再次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在苏卿看来,本宫算不算上值得苏卿交心的人呢?”      苏思毓微微愣怔,眸中泛起一丝异样的目光,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浅淡的笑意:“若是公主不嫌弃,微臣自然求之不得。”      “好。”我垂下手,嫣然笑道:“那就请苏卿赏脸,拨冗到我府上小酌畅谈罢。”      闻言,苏思毓微微笑着俯身作揖:“那微臣便叨扰公主殿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若是喜欢的话,还请稍稍点一下“收藏此文章”。   虽然只是稍稍点一下,我却可能心花怒放。新人那点小心思,大家都懂的。   PS:卖萌是被动技能,不要拍我…… ☆、交心   父王有一句话说得在理,苏思毓青年才俊,前途不可估量,我若迟了一步被别人捷足先登,那我才真要悔到肠青。      身为皇嗣,若是连扶植自己的势力都没有,我也别谈日后登基大宝,就是登了也能被人踢下来。      我决心收买苏思毓,咱们不谈感情,咱们就谈公事。      -----------------------------------------------------------      公主府的后院里惠风和畅,几株西府海棠花开得正盛。妍妍花海中,苏思毓着了一件浅蓝色的褂子,玉带束腰,长发半散肩头,手中执着一把骨扇拨开花枝,悠悠走来。      他不穿朝服的样子,果然顺眼了不少。我从石凳上站起来,等着他走来俯身作礼:“公主殿下。”      “苏卿,你我既然是要交心,再以这等君臣之礼未免太见外了。”我盈盈笑道,“往后若是四下无人,你也不用称我‘公主’,直接唤我名讳便好。”      苏思毓亦笑了,骨扇在手中一开一合,道:“若是如此,也请公主唤臣一声表字罢。”他说着,扇子一合,抬起嘴角浅浅一笑,“臣表字‘云眠’。”      云眠……苏云眠……      我在口中喃喃着这名字,忽而一阵风过,漫天海棠花瓣纷纷扬扬。      苏思毓同我共坐在花下,我斟了一杯酒,双手举杯抬到面前,郑重地道:“云眠,宁曦愿与你结为管鲍之交,日后我对你再无间隙,再无猜忌。”      我说得诚恳,言毕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思毓手中的扇子放在掌心,他默默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放下酒杯,抬头疑惑地看他:“莫非云眠你不愿同我结交?”      四月的和风微微有些发寒,我注视着他的神色,心中的思绪很是复杂。      良久,他执扇的那只手动了一下,扇骨碰击了一下掌心,他抬眸,嘴角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道:“云眠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被他这一问,我也愣了愣,讷讷地开口道:“除了云眠,难道还有旁人同我亲近?”      苏思毓微微低眉,手中的扇子一开一合,嘴角依旧苦笑着:“云眠以为,沂州王才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说得我哑然无语。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莲真这株黑心莲,我跟他交心,迟早也成黑心。再者,这厮城府太深,手中又握有半壁江山。他就像一汪深潭,我行在其中,保不准哪天他一个反水,我便死得不明不白了。      蓦然回首,我孤身一人在风尖浪口里明争暗斗的这两年里,也只有同苏思毓在一起嬉戏打趣时,我不用存着防备,不用存着戒心。我对他,即便没有儿女情长,至少心怀信任。纵观整座朝野,既得我信任又大权在握的臣子,唯有苏思毓。      思及此,我颇真切地道:“云眠多虑了,在我眼中,除了云眠,再无人值得我将一颗真心奉上。”      苏思毓闻言,抬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蓦地将扇子搁到一边,洁白修长的手指斟了一杯酒,双手托着酒杯送到唇边,浅浅笑道:“既是如此,云眠便承蒙公主厚爱了。”      他说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唇上还残余着琼浆,平日里略失血色的双唇此刻却如海棠花一般,透着淡淡的嫣红。      我看得微微失神,不禁赞道:“云眠,你生得这般好品相,即便不在朝为官,也能名艳天下。”      他执着扇子,浅浅一笑:“公主谬赞了。”      我接口道:“不是说了么,不必称我公主的。”      他摇了摇头苦笑:“称习惯了,一时也改不过来。且公主与我交心,想必也不是为了我的这幅皮囊,公主想要的,恐怕是我为臣的这颗忠心罢。”      我不语,只是抬手又斟了一杯酒。      苏思毓年纪轻轻,却能爬上九卿之首的位置。除却家世,更重要的是他为人心思缜密,懂得把握时机,否则以他毒舌好讥讽的品性老早被人弹劾到天边去了。      既然他不傻,我跟他装傻实在没有必要。我饮下一杯温酒,笑着道:“云眠是个聪明人,我便不妨把话直说了,我想同云眠说些本不该说的话,不知云眠愿不愿意听我吐这个苦水?”      苏思毓一手握住扇骨,莞尔道:“我自当洗耳恭听。”      我慢慢静下心来,抬头看了看娇艳欲滴的海棠花,幽幽地道:“云眠,不知你可曾听说过,其实我有一个皇兄。”      苏思毓的眼神亮了亮,道:“可是两年前被贬为庶民的三皇子殿下?”      我微微颔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的皇兄并未犯下过任何过错,他唯一的错,便是生在了帝王之家。”      苏思毓不言,只静静地看着我。      “当年国师曾为我们兄妹俩卜过一卦,卦辞说双生龙凤,必有一失。就是因为这个卦辞,我的皇兄才会无故被贬。”我道。      苏思毓的眼中盈满了疑惑:“国师不是两年前便病逝了么?”      “确实如此。”我道,“两年多前,我父王欲立储君,命国师卜卦,国师便卜了这卦,结果卦辞出来没多久,他便病逝了,宫中还有人传言,他是泄露了天机遭了天谴,才会突然暴毙。”      苏思毓“嗤”地一声笑出来:“还有这种说法?我反倒觉得此事另有隐情。”      我转过头来望着他:“隐情?能有什么隐情?”      他展开扇子,复又合上道:“我只是胡乱猜测罢了,毕竟那时候的事我不曾经历过,只是听公主这么一说,觉得有些可疑罢了。”      他这样一说,我便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两年前多前,我大约只有十五岁,那时候我还见过国师,记忆里国师还很年轻,总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神官袍不苟言笑。那年他突然病逝的这件事被宫里人穿得神乎其神,以致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国师暴毙,皇兄被贬。这两件事如今看来,确实到处充满了疑点。我越想越觉得别后冷汗涔涔,总感觉幕后有一个人在推波助澜。      看我脸色有些不对,苏思毓连忙笑着抚慰我道:“只是我一时口快随意说的话,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希望是我多虑了。”我说着又饮了一杯酒,苦涩道:“身为皇嗣,脚下时常是如履薄冰,也许一步走错,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苏思毓浅淡地笑了一笑:“如此说来,公主是希望微臣来替你分担?”      本来还想跟他绕个大圈子,潜移默化地告诉他:云眠啊,你不要看我是公主,其实我日子不好过啊云云。结果他这样一直白,我还存在肚子里准备吐的苦水生生咽了下去。      面上微微有些挂不住,我闷头喝了一杯酒,道:“既然云眠把话挑明了,我也就不矫情了,确实,我想要的是你为臣的那颗忠心,且是一颗忠于我的心。”      后院海棠花开得正盛,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盎然的嫩粉。我从苏思毓的身上挪开目光出神似的望着海棠,其实心中在打鼓。      这两年,虽然我同苏思毓走得近,在一起玩得挺开,他也曾说过一些不痛不痒的暧昧话。可是我同他之间的关系始终是隔着一片雾,要说完全没有隔阂那也确实不太可能。我如今却要他把一颗忠臣之心奉上,实在是太突然了些。      是故我现下等待着他的回应,心情十分忐忑。      未料沉吟了片刻后,苏思毓笑道:“我原以为公主把一切看得很透,却未想到公主实则,也是惦记着皇储这个位子的。”      我转目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果然,我只点拨了几句,苏思毓就看透了我的用意。      我天生并不是个作皇帝的料,作公主都是勉强。原本我对皇储皇位一干都没有兴趣,但自从两年前,皇兄被贬,我被推上风尖浪口后,我的处境便已由不得我天真了。      既然已经被父王推到层层琼楼之上,想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也许一步走错,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更何况,我身上肩负的,不止我一人,还有宁夜皇兄。      我深深地看了苏思毓一眼,叹道:“我走到这一步,有一些是情非得已,有一些是我咎由自取。不过无论原因如何,结果都已造成了我不得不背水一战。云眠,你愿不愿意助我?”      话说到了这一步,我感觉一直以来绕在我和苏思毓之间的那层雾终于是被驱散了。其实,我与他早已不是清白的关系,即便不说感情上,就是皇嗣和权臣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也多了去了。      海棠花灼灼,他坐在花下,手中的扇子一开一合,却始终没有开口。      纷纷扬扬的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肩头,我凝望着他,他微微垂着眼帘,似是沉思,又似是出神。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云眠,我都将话说到这份了,难道你连拒绝我的话都要吝啬吗?”      苏思毓闻言总算是抬起了双眸,眼神却有些迷离:“我并非不愿……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而不是沂州王呢?”      他三番两次地提起莲真,我便奇怪了,难道莲真说的没错,他果真相当介怀我同莲真的关系么?      这种介怀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难不成当真是出于私心?      原本我以为是我自作多情了,但当下苏思毓的反应又叫我忍不住多情了片刻。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动情道:“云眠,在我心里,再没人能及得上你。”      大抵我这辈子没说过这么酸的话,刚一出口,自己先被酸得牙疼。      再注目看苏思毓的反应,他瞳仁一缩,像是也被我酸到,但到底他功力深厚,面上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闲淡的笑容:“公主这句话,实在叫我受宠若惊了。”      他说着,手中的折扇一合,在我期期艾艾的目光下终于释然一笑道:“即然公主与我剖心剖到这个地步,我若还遮遮掩掩也实在过不去。如若公主不嫌弃,我苏思毓愿为公主竭诚尽忠。”      一时间,我感觉千树万树的海棠花,都不及眼前人的笑容眩目。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人家一个人写文好孤独~ ☆、猜忌   海棠花依旧嫣红姹紫。      我挽起袖口又斟了一杯酒,浅浅了饮了一口。这一口酒甚是香醇滑润,西府海棠花淡淡飘香,这一刻我感觉身心十分舒畅。      自从搬离凤仪宫离开宁夜皇兄,这两年来我过得十分辛苦,出门要防遇刺,上朝要防小人,吃饭要防投毒,说话要防话柄,我防来防去,如今终于能向一个人吐几口苦水,说几句心声,实在是觉得十分畅快。      放下酒杯,我颇真诚地道:“云眠,这两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这般高兴。”      苏思毓握着扇子敲着手心,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我又何尝不是呢?”      虽然听习惯了他说这些暧昧的话,我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漾着一丝喜悦。      但是,这种喜悦来得太过突然,我忽然感到隐隐的不安。      斟酒的那只手顿了顿,我敛了敛眉道:“云眠,争储并非易事,如若我争不到储位反被拉下水,你就不怕受我连累吗?”      苏思毓淡淡地笑起来:“公主,难道你还不信我吗?”      我微微一愣,抬头望着他。      他修长白净的十指摩挲着扇骨,幽深地笑道:“既然我答应了要为公主竭诚尽忠,就一定会倾尽所有保得公主争得储位。”他说着,抬眼摇摇地看着嫣红的海棠花,“我若争,便一定会争得彻底,绝不留一条后路,不成功,便成仁。”      苏思毓一番笃诚之语说得我瞠目结舌,愣怔了片刻,竟不知该怎么回应。      他却将目光从海棠花上移回来,自顾自地又斟了一杯酒,含笑饮下。      我看着他潇洒自如的模样,心中暗暗地叹息。      争储是条不归路,一旦踏上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苏思毓既然将争储的赌注下在我身上,我便与他共荣共衰,今日我们还能在花下斟酌畅谈,谁能料风波骤变,我与他亦可能沦为下囚,不得翻身呢?      似是看出我的忧虑,苏思毓放下酒杯苦涩一笑道:“我是无牵无挂之人,即便他日人头落地想必也不会有人为我抚哭,实在没什么不可放下的,公主便不用顾虑我了。”      闻言,我的心猝然一紧,忙道:“胡说,云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至少我会悲恸不已。”      想必是我的神色太过庄肃,他“噗嗤”一声失笑道:“我随口说说罢了,公主不用那么认真的,何况现下我们的处境还不至于到要哭丧的地步。”      被他说得我面上讪讪,刚才脑子还回荡着英雄气短的悲壮心情立刻蔫软。      “哈哈,倒也是……倒也是。”我连忙低头继续斟酒。      温酒入喉,苏思毓将扇子一合,笑道:“既然公主已经同我交心,我有些话,想问问公主的意思。”      我道:“但说无妨。”      他抬起眸子,似笑非笑:“公主觉得,沂州王是个怎样的人?”      我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好奇地望着他:“不知云眠是如何认为的呢?”      他沉吟了片刻道:“我觉得,王上绝非一个简单的角色。”微微抬头,幽深的眸子望向远方:“沂州地广物博,王上手中握有千万重兵,况且,王上此人……”      “莲真此人如何?”我连忙追问道。      苏思毓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我自认为平时阅人无数,却没有一个人像王上这般深不可测,喜怒丝毫不行于颜色。由此可见王上的城府极深,心计极重,偏偏他又大权在握,怕是将来,会对我宁氏王朝造成威胁。”      ……高山流水遇知音啊!      八年了,原以为除却我,再没人能透过莲真白莲花的外表看出他那颗黑莲心,没想到如今知音就在我前面。      我因为激动手一抖,酒水洒了出来,苏思毓诧异地看着我道:“公主,怎么了?”      对莲真的积怨过深导致我激动过头,一时忘了身为公主的体统,一拍桌子奋起道:“云眠你说的没错!莲真这厮的城府岂止是极深,简直深得都够我跳崖了!本公主八年前就看出了他黑心的本质,什么张奸李佞,在他面前全是浮云!他才是最会威胁到我宁氏江山的头等大毒瘤!”      我骂得痛快淋漓,苏思毓却看着我直摇头,清咳了两声低声道:“咳咳,公主,身后……”      我讷讷地转过身,只见花团锦簇的海棠之后,有一袭胜雪的白衣茕茕孑立,面无表情地将我望着。      背后说人坏话竟然当场被抓。我头晕了晕,本能地先在脸上干干一笑道:“这、这不是莲真嘛?”      他亦淡淡地笑着,眸子里却无半点笑意:“想必是我不巧打扰了公主和苏大人的雅兴。”      苏思毓八面玲珑,立刻起身拱手道:“王上,微臣只是同公主随意闲聊罢了。”      莲真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并未多作停留,只淡淡道:“我也只是有一物要交给公主罢了。”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递到我面前道:“这枚玉佩,是公主昨日被窃的罢?”      我愣愣地看着放在他掌心的那枚玉佩,果真是我丢失的那枚。      忍不住伸出手去拿,碰到他修长温热的手心,心里微微一颤。      他怎么会发现我丢了玉佩?难道说他大清早不见人影就是出去寻玉佩了?      我恨不能捶自己一拳。我竟忘了这厮有过目不忘的天赋。      抬头看了看莲真,他目光幽深,看不出究竟是何思绪。侧目睨了一样苏思毓,他的目光在我手中的玉佩上稍稍停驻,瞳仁微微缩了缩,再抬头看连真时,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冷意。      那是种带有敌意的眼神,我心中一愣,莫不是他……他……他吃醋了?      我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无可救药,但是偏偏又忍不住多情。      片刻的沉寂之后,却是苏思毓先开口,声音凉凉:“王上对公主,可真称得上是体贴入微。”      这语气,怎么听起来醋醋的?      我还在晃神,一旁的莲真接话淡淡道:“只是这枚玉佩较为显眼罢了。”      苏思毓微微一笑也未多言,转身朝我作揖道:“今日叨扰公主良多,若无要事,便容微臣先行告退了。”      他要走,我自然强留不得,又寒暄了几句便容他自行离开了。      繁花似锦的海棠中,他一袭蓝衫,用扇子挑开层层花枝,清俊的身影渐行渐远。      苏思毓离开后,这四下寂静中,又只剩我和莲真二人。      莲真自顾自地抬袖斟了一杯酒,幽幽地道:“这枚玉佩本不是你的罢?”      我心下一颤,见我脸色微变,莲真素白的手握着酒杯,微微垂着眼帘,淡淡道:“昨日看见你配着这枚玉佩,玉佩极温润圆滑,不似新琢之玉,但你用来系玉的红绳却是崭新的。”      “只是我原先系玉的那段红绳短了,我重新换了一根而起。”我连忙狡辩道。      莲真抬眸睨了我一眼,阖上双目恝然道:“何必在我面前诌谎。”      我怒视了他片刻后道:“好罢,我技不如人。”      他漠然地睁眼看了看我,抬袖拂去落在肩上的花瓣:“知道便好。”      “你……”我伸出一根手指愤愤地指着他,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我指了半响,最终泄气道:“你……你就不能骗骗我嘛……”      莲真抿了抿唇,默然不语。      我无力地垂下手,也不想多搭理他,便撇下他一个人离开后院。      鉴于上回玉佩被盗的经验,我索性找了根红绳把玉佩系在项上。作完一切后出房门,远远便见一颗球滚了过来。      “公主公主!我刚才见到苏大人了。”珠儿满面桃花,兴冲冲地对我道。      我低头理着裙摆,珠儿继续在我耳边咋呼:“方才我坐在前院里发呆,正想着今日会不会见着苏大人,没想到苏大人就真的出现了。”      她两眼放光:“我以为这是老天爷赐给我的机会,便悄悄地走上去。”      “然后呢?”我竖起耳朵好奇地望着她。      “然后……”珠儿垂下头,“苏大人没瞧见我,自顾自地出门了。”      竟然能忽略了珠儿这颗大肉球,苏思毓莫不是真的有心事?      “公主……”珠儿可怜巴巴地将我望着,“是不是苏大人嫌弃我?”      我沉吟了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罢了,你与我一起上街走走罢。”      一听上街,珠儿便阴霾转晴,立刻心花怒放了。      --------------------------------------------------------------------------------      今日,天气依旧不错,街上依旧热闹,珠儿依旧能吃。      我百般无聊地看着路边摊贩上的小玩意,没留神,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清秀的身影。      琳琅满目的民间艺玩看得我两眼发花,不经意地一转头,忽然发现身后有一双黝黑的瞳仁正巴巴地望着我。      我没防备,心中抖了抖,本能地以为是刺客,一掌就要往他脸上招呼去,眼看要碰到他莹白的脸,我一惊,忙收了掌风,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楚楚动人的双眼,洁白无瑕的脸庞,瘦弱修长的身子,竟是昨日楚馆里的那个叶儿。      “小姐……”他开口唤我,语气颤颤,目光颤颤。      “哈……是叶,叶公子。”我干干笑着,连忙收回手。      没想到下一刻,他竟然双膝一屈跪倒在我面前,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望着我,切声道:“求求小姐,求求小姐买我一夜罢!”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前日我生病了故而断更了不好意思,今天恢复日更,过年无休!话说我很想知道,真的有人看我的文么OTZ。。。 ☆、争标      “求小姐买我一夜!”      叶儿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我两眼一黑,晕了晕,没晕过去,只好伸出手扶住他道:“你先起来。”      叶儿执拗地跪着,盈着秋水般的眸子就这般一动不动地盯住我。我心下一软,便握着他冰凉的手道:“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大可同我直言,我自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还在踌躇,我手上力道一重将他扶起来,他眸光闪闪,脸上还残余着泪痕。我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细声细语地问他,他才抽抽搭搭地把原因说了出来。      前半段话他一边说一边哭,说的是他的身世,听闻是家里因为穷,他并几个兄姐都被父母狠心卖掉,他因出落得标志,被人强行卖去了楚馆作小倌,又因本是个良家子,那些风月之事自是应付不来。过去的几年里老鸨念着他小,还未强迫,容他做个清倌,如今到了十五岁的年纪,作清倌赚得又少,老鸨便耐不住了,逼迫他转作红倌,今日就要投标卖身。      这是前半段,后半段他便扯着我的袖子,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眸子望着我:“我知道小姐心肠好,我虽是小倌,小姐却从未轻视我。我愿意尽心尽力地服侍小姐,求小姐买我一夜。”      我瞅了瞅叶儿,他这青涩少年的模样最是招惹那些上了年纪肥头油面的大老爷,与其服侍他们,确实不如服侍我。至少我……我也不甚懂风月之事。      于是我叹了一口气,握住他冰冷瘦小的手道:“你先回楚馆去,今晚,我定会出高价买你一夜。”      叶儿又怯怯地看了我几眼,确定我是认真的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余下我站在原地,踌躇了半刻,终是叫来珠儿道:“随我去苏大人府上一趟。”      一日两回叨扰苏思毓,我老脸有些挂不住。但当年是他信誓旦旦地说,若是去逛青楼楚馆便带上他的,于是我便舔着老脸,当夜带着苏思毓一同去了楚馆。      今晚楚馆很是热闹,有新人卖身投标,似是来了不少客人,可见叶儿在这馆子里也算是吃得开了。可惜他这般胆怯羞涩,红了也未必是好事。      我坐在二楼的雅间,隔着帘子看着楼下的盛况,苏思毓坐在我身边用扇子挑开垂帘,目光注视着正站在万目睽睽之下,戚戚颤颤的叶儿,挑眉冲我一笑:“公主还真是怜香惜玉之人。”      我干咳两声,握着酒杯讪讪笑道:“云眠就莫要取笑我了,其实我心下悲凉得很。”      “哦?”他嘴角噙笑,“我瞧着那小倌模样甚清秀,莫非还不入公主的眼?”      “非也非也。”我摇了摇头,抚了抚额道,“我只是觉得身为一朝公主,竟然拿着百姓的税收逛勾栏,觉得惭愧得很。”      苏思毓嘴角抽了抽,旋即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公主你真是……”      “真是如何?”我扬声道。      他收起扇子一本正经道:“公主真是心系百姓。”      我满意地点点头。这时楼下已经开始叫价,叶儿今天穿得是一身红衣,衬着他的脸愈加苍白。眼下他正时不时抬头朝我这里望望,柳眉紧蹙,很是哀求的目光。      我使了个眼色,苏思毓便心领神会地走出雅间,手扶着栏杆,对着楼下众人道:“这小倌,我家小姐要了,三百两。”      楼下一片哗然,我低头望了望,大家似乎惊的不是我出的价格,而是惊艳于苏思毓的容貌。他蓝袍玉带,风袖翩翩,长发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一双明眸善睐,天生含笑,慵懒中透着风雅,扶着栏杆莞尔一笑,便似撩起一阵春风。      我在帘后轻咳一声道:“把你那招蜂引蝶的脸遮遮罢,别惹来麻烦。”      苏思毓无奈地回眸冲我笑笑,展开扇子掩住了脸。      大抵是因为我的出价高,也可能是因为苏思毓的容貌压倒了叶儿,自我出了三百两后,便无人再喊价,叶儿见状,一直紧张的脸色稍稍缓了下来,我也跟着松口气,三百两已是我好几年的积蓄了,再叫下去,我就得转手把公主府给卖了。      正在大家都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对面一个雅间里走出一个碧鬟红袖的侍女,袖口一开,清声道:“我家小姐出五百两,买这个小倌的头标。”      五百两?!      我手一抖,叶儿的脸色一白,老鸨的脸上却笑开了花。      苏思毓转过头来望着我笑道:“这下该如何是好?”      我张了张口又闭上,心道五百两,够我公主府上下开销好几年了。      但是楼下,叶儿还哀怨地望着我,一副我若不救他,他就即刻死给我看的表情。      于是我只好挣扎地扶着椅子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出雅间,苏思毓好奇地凑上来道:“你去作甚?”      我回头悲壮地看了他一眼:“我去亮个身份……”      “……”      我执意要去,苏思毓也没有拦,笑嘻嘻地跟在我身后,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对面那个雅间,布置看起来甚是风雅,爇的也是女儿家喜欢的百和香。踏进屋子,便见几个粉衣侍女好奇地转过头来,我立刻搜刮出浑身仅剩一点的公主架势,昂首挺胸,傲视众生地走过去。      那正主坐在众粉衣侍女之后,一袭彩粉的锦衣,丝带绾发,雪莹的小脸上一双杏仁眼望见我,忽地瞪成了咸鸭蛋。      “宁皇姐!?”      我亦是如晴天霹雳,颤抖着声道:“巽、巽表妹?”      一旁的苏思毓不动声色地望着我俩。      我回过头干干地朝他笑着:“这、这是我的表妹,咳……仪巽翁主。”      仪巽的爹是景州王,景州隔着都城,加之仪巽的母亲和我父王是表亲,辈分上来说她算是我的表妹,虽然这层血缘隔着较远,但仪巽从小是跟着母亲在都城长大的,和我走得较近,但关系……      仪巽脸色白了白望着我道:“表姐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些心虚,但面上仍讪笑着:“巽表妹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脸色更白,咬了咬嘴唇道:“我自然……自然是来寻欢作乐的。”      “寻欢作乐?”我眼色一冷,“怕是这地方不适合巽表妹,巽表妹还是早早回去罢,若是让你爹知道了,恐怕……”      “那这地方恐怕也不适合表姐来罢!”仪巽冷哼一声。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巽表妹有婚约在身之人,和我自然是不同的。”      仪巽蹬大了双眼,愤愤地将我望着。      我们这厢正在对峙,那厢老鸨已经领着小倌上来,准备收钱了。      我看了仪巽一眼,忽然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怕你爹,但你怕不怕我把你逛楚馆的事跟沂州王说说呢?”      仪巽怒目圆睁地瞪着我:“你敢!”      我呵呵冷笑:“你觉得呢?”      仪巽柳眉倒竖,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最终冷哼一声,对那老鸨道:“这个标我不买了!”      原本以为赚大了的老鸨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但他不是傻子,他看得出仪巽出身不凡,不敢得罪她,只好悻悻地收回手,看着仪巽带着侍女愤然离去。      在这尴尬的当口,我乘机走上去道:“我出三百两,买叶公子的标。”      老鸨把当下的境况一看,便千恩万谢地伸手来接我的银子。我阴郁地看着三百两银子被人掏空,苏思毓在一旁劝慰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过三百两,实在赚了。”      我回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难道本小姐的春宵就不值钱么!”      苏思毓一愣,既而用扇子掩口笑起来。      我面上立刻燥热起来。那边老鸨已经将叶儿领来,叶儿穿着红色的缎子,白净的脸上透着绯红,这是他第一次接客,但……这也是本公主第一次嫖|客。      老鸨领着我去厢房,我死死拽着苏思毓的袖子,他摇着破扇子无奈地看着我:“小姐,总不能你春宵一刻,都要我在一旁观摩罢?”      我献媚一笑:“我是想问你讨些经验来着……”      他两手一摊:“我也没有经验啊……”      苏思毓目光诚恳,丝毫不像是装的。我无力地垂下手,老鸨已经打开了厢房的门招呼我进去,我心下着急,便干脆拉住苏思毓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他拖进了厢房。      老鸨诧异地看着我拖着另一个男人进了厢房,颇意外地道:“小姐你这是……”      “我有点特殊的癖好,望谅解。”我一脸正色道。      老鸨愣了愣,随即赔笑道:“无妨无妨,今晚叶儿就是小姐的人,小姐高兴便好。”      他这话说得我虎躯一颤,面上却只好跟着笑。      见老鸨离开,一旁苏思毓终于忍不住凑到我耳边凄声道:“公主饶了我罢,我明早还要上朝。”      本公主不也要上朝……      我怒瞪了他一眼,他只好乖乖地坐到我身边。那边叶儿步履袅袅地走过来,跪坐在我身边,手托着一只酒杯恭敬地为我斟酒道:“叶儿此生都不会忘记小姐的大恩。”      他雪亮的瞳仁望着我一阵心虚,伸手去握酒杯,含笑道:“叶儿不必如此,叶儿生得赏心悦目,我喜欢得紧,区区三百两实在不足挂齿。”      听出我在强装阔绰,苏思毓忍不住偷笑出声,我不动声色地踹了他一脚,他才止住。      又虚与委蛇了一会,叶儿出去温酒,我才放松下来,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苏思毓在一旁摇着扇子道:“我看你买这小倌的标也不是因为喜欢,既然如此,何必要和刚才那个……仪巽翁主抢呢?我看那个仪巽翁主也只是过来尝个鲜,断然不会对叶儿粗暴,你不必要争这个标的。”      我低下头,沉沉道:“我和仪巽从小争到大,若是今天突然不争了,那才叫奇怪。”      苏思毓若有所思地道:“听你的口气,你和这位小翁主的关系,似乎是有些微妙。”      自然,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翁主,不过一字之差而已,关系自是微妙。      仪巽和我从小玩在一块,起初倒也挺合得来,直到有一日,仪巽忽地发现原来我和她是不同的,我是公主,而她是翁主。那时我也没弄明白这两者的区别,仪巽却先一步明了了。而她明了之后的表现就是,她出现了莫名的竞争意识。      我本也不想同她争,但是……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我便不再姑息,她要同我争,我便同她争到底,绝不轻易松手。      一边回忆往事,我一边无聊地圈着发丝,不知何时,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想是叶儿回来了。      门虚掩着,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渐渐走来,我连忙站起身子走到门外,正准备为他开门,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一把锋利的长剑径直穿过门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刺来。      我一个激灵,连忙侧过身子躲开这一剑,外面那人一脚踢开门,提着长剑长驱直入,我这才看清来人,竟是一个身长八尺的汉子。       作者有话要说:  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www.imozhua.com下载最新版本 ☆、图谋      来人是个身长八丈的汉子,手中提着剑,气势汹汹地朝我刺来。      我连连往后退去,一旁苏思毓见状,立刻飞身挡到我的面前,从腰间取出佩剑,长剑出鞘,纵身一跃,与那汉子打起来。      我退到一旁,看着那二人一蓝一黑,长剑相对,心突突地跳。      看眼下这情形,本公主……莫约是遇刺了罢?      果不其然,那汉子一边朝苏思毓挥剑相向,一边口中骂骂咧咧道:“四公主身为一朝公主,竟然挥霍百姓税收,上勾栏院豢养小倌,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不成体统之事!苏卿史你身为朝廷重臣,不但不加以阻拦,反而助纣为虐!今天我便要替天行道,除去你们这对狼狈为奸的毒瘤!”      “替天行道?你倒懂得给自己谋逆叛乱的罪名按个好借口。”苏思毓冷冷一笑,剑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苏思毓武功不弱,我便放心地站在一旁,看着那刺客越来越招架不住,节节败退,被苏思毓逼到门口。      就在此刻,门外有人推门而入,我抬头望去,竟是叶儿。      他手中端着温好的酒走进来,不曾料到屋内会是这个情形,当下便呆愣在那里。      那刺客见状,连忙抽身跃到叶儿身旁,一手挟制住了叶儿,一手将剑架在了他纤细的脖颈上。      “啪——”地一声酒杯落地,叶儿被刺客挟制在怀中。      锋利的剑刃将叶儿的脖颈割出一道浅浅的血口,一缕血顺着他的脖子留下来,我看的触目惊心,苏思毓紧紧地拽着我的手,不许我上前。      “不过是个小倌罢了,你想杀便杀,想剐便剐。”苏思毓伸手将我揽入怀中,俯身凑在我耳边低声喃喃道,“公主,你说是不是?”      耳畔传来他温热的气息,我心跳不已,抬头看了看苏思毓笃定的眼神,心下一横,便凉凉地笑道:“云眠说的是,不过是个小倌罢了,实在犯不着本宫涉险。”      眼风里望见叶儿的脸色苍白如雪,那刺客的脸色亦是微变。我沉住气,伸手揽住苏思毓,依靠在他胸膛,对那刺客懒懒道:“要杀就出去杀,别在这里碍了本宫的眼。”      刺客恼羞成怒,骂道:“你们这对淫主奸臣!宁氏王朝怎能落入你们手中!”      他正骂着,没察觉苏思毓忽然眼色一冷,从我发髻上拔下一颗珠子朝刺客手腕射去,刺客手腕吃痛,手上的剑松了松,苏思毓立刻飞身上前一手拉过了叶儿,一手将剑刺进他的手臂。      刺客手臂被剑刺伤,眼看大势已去,瞪大了怨恨的双目。苏思毓拔出长剑,毫不留情地割破他的膝盖,他双膝跪下,双手撑住地面,鲜血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忽然只听他闷哼一声,吐了一口血,身子一歪,竟是自尽了。      叶儿惊叫出声,我也愣怔住,苏思毓的蓝袍上染了血,异常刺目。他收起了染血的长剑,对着地面上的那具尸体微微摇头:“倒是个死士。”      “死无对证,怕是查不出幕后指使是谁了。”我叹息道。      “未必。”苏思毓转过身,看着面色发白,惊魂未定的叶儿,厉声道:“今日你千方百计要我家小姐买你的标,究竟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叶儿吓得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上,支支吾吾道:“叶儿不曾受人指示……叶儿不会想要害小姐……”      苏思毓摇了摇头,沉声道:“此事有古怪,我要把这小倌收押到大理寺审问。”      “慢着。”我出声阻止道,“你或许冤枉了叶儿,若是叶儿要害我,可以投毒可以暗杀,实在没必要还派个不中用的死士来。这馆里人多眼杂,多半是我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与叶儿未必有关。”      叶儿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脖子上那道伤口依旧触目。      苏思毓在一旁无可耐地笑道:“公主这怜香惜玉的脾气实在该改改,否则日后刺客若是个楚楚动人的少年,你心疼下不了手,岂不死得冤枉。”      他这厢调侃我调侃得正来劲,那边门外传来老鸨的咋呼声:“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踏门而入的老鸨看到地上横卧一具尸体,当下便惊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这才意识到死人了,闹大了,本公主闯祸了!      因了老鸨的惊叫声,楚馆里不少客人小倌都被引来看热闹,叶儿吓得缩到我身后,我吓得缩到苏思毓身后,苏思毓无奈地站到我面前,掏出怀中的官印喝道:“本官乃当朝卿史大夫,尔等庶民不得无礼!”      我心中暗叹苏思毓平日里闲散,摆起官架子倒还十分得心应手。      被他这一震慑,一干老鸨小倌客人皆跪在地上,叩拜道:“草民叩见苏大人!”      原本他亮身份只为镇住混乱,却未料到这楚馆里别的大人都被引来了,我从苏思毓身后偷偷瞥去,竟还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均是本朝三品以上的重臣要员。      我这好奇的一瞥,便瞥出了祸事,几个面熟的大臣看见我,纷纷惊呼道:“公主殿下?!”      结果,苏思毓不亮身份还好,他一亮,顺道把我的身份也抖了。      “云眠,你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抬头哀怨地看着他。      “微臣实为无心之过。”他扼腕地抚了抚额头,“臣竟忘了,最近上流官爵之中流行男风……”      “……”      本朝官僚,居然腐败成这样?      我心下正感叹着,屋子里里外外已经密密麻麻地跪满了人,口口声声高呼:“凤华公主金安。”      我忽然头好晕。      眼见四下一片跪得黑黑压压的脑袋,我只好从苏思毓身后挪出脚步,沉声道:“都起来罢。”      地上的人面面相觑,却是老鸨反应过来,起身迎上来道:“小的眼拙,不识公主殿下凤驾,多有怠慢不周之处,还请公主殿下赎罪。”      老鸨献媚地望着我,我只好笑着道:“无妨无妨,只是……”      我回头拉过一脸苍白的叶儿,对老鸨道:“今夜出了些事,怕是本宫不能多留了。不过,今晚本宫既然买叶公子的标,便不许他再做红倌,你们都听好了,他是本宫的人!”      跪在地上的人抬起一双双雪亮的眸子望着我,望得本公主禁不住抖了抖。      老鸨上前佞笑道:“是是,叶儿从今日起就是公主殿下的人!”      本公主没经受住,又抖了抖。      身旁的苏思毓忍着笑,忍得很是辛苦。      -------------------------------------------------      马车外,月明星稀。      楚馆里乱成一团的局面总算是摆平了,刺客的尸首被苏思毓命人带回大理寺再做调查,叶儿在我极力保护下总算没被一并带走。      我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心境十分复杂。      身旁的苏思毓握了握我的手,低声道:“别怕,最多我明天去跟皇上请罪。”      “请什么罪?”我道。      他笑道:“教唆公主嫖|娼之罪。”      “……倒是个挺适合你的罪名。”我由衷地道,“只是你不怕父王开罪?”      “最多扣我几个月的俸禄。”他摇着那把破扇子幽幽道,“就是这几个月要常来公主府上蹭吃蹭喝了。”      “……欢迎、欢迎。”我干干笑道。      在车里又调侃了几句,马车到了公主府,我同苏思毓道别,下了马车回府。      夜已深,微微有些发寒。心事重重之下,觉得那轮明月都十分碍眼。      珠儿这团肉球也不知滚哪去了,我一个人回到闺房,推开房门,踱步到床榻边正准备宽衣,忽见莲真懒懒地倚靠在床栏上,及膝如云的长发散落在床沿边。注意到我错愕的目光,他侧过一张精致如玉的脸,寒星般的明眸漠然地将我望着。      我额头上的青筋条了条,看着莲真冷声道:“沂州王上,你有夜闯女子闺房的癖好么?若是有,我倒觉得你可以改行去做个采花贼。”      莲真淡淡道:“我以为这是你给我安排的客房。”      我气得嗔道:“我以为你这是在找抽!”      他转过头去垂下眼帘,平静道:“你可以试试。”      我气得火冒三丈,隐隐觉得头顶在冒烟。      无视了我的愤怒,莲真歪着脑袋,懒懒道:“楚馆里的那个小倌合心否?”      “你竟派人跟踪我?”我瞠目蹬他。他微微点了点头。      本公主终于动怒了,此人也未免太不把本公主放眼里了罢!      动怒过头势必就要动手,我一拳向他招呼过去,他微微一个侧身,拳头扑空,我整个人重心不稳,一头栽进床榻中。莲真顺势往里挪了挪,我抬起头,见他已经和衣躺下,丝毫不在意我一脸的盛怒。      “你干嘛!”我怒气冲冲道。      “睡觉。”他简短地应了一声,侧过身去。      我挣扎地爬上床,一拳头砸在他的身上:“给我下去,这是我的床!”      莲真毫无反应,双眼已经轻轻闭上,任我如何捶打,他都没有反应,反倒我捶得手疼。      我终于泄了气,无奈地哼了一声,道:“莲真,你到底想怎样?”      纹丝不动的人似乎有了点反应,他微微睁开眼,没有看我,只是淡淡道:“你觉得呢?”      我脸色沉了下去:“莲真,你应当知道,我和你现今,再不是八年前孩提那般纯真的关系了。”      “我知道。”他阖上双目,轻声道。      既然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么我也就不饶话了。      我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道:“你这两天行径古怪,实在让我捉摸不透你的意图,但是我知道,你必有所图。”      莲真睁开一双明眸,侧目望着我,幽幽道:“不错,我确有所图。”      我倒吸一口冷气,他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双眸如寒星般清冷生辉,如画的双眉微蹙,轻启薄唇,语气淡淡:“我所图的,是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展露      “我所图的,是你。”      我愣怔住,呆呆地看着莲真清透的双眸。他精致如画的容颜沉静在愔愔的灯火下,朦胧得好似云间的月晕,看不透彻,也看不明白。      这句话着实令人我头晕。      他能图我什么?身份?地位?权势?我注视着莲真的双眸,他看似是在凝视我,但是目中空洞,看不到任何情愫。      我叹了一口气,道:“莲真,我虽然不明白你真正的意图,但是我知道,若与你为敌,我定不是你的对手。”      闻言,他缓缓地阖下了眼帘,十分平静地哦了一声。      我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莲真却已背过身去,安然入睡了。      结果这一夜,我辗转难眠。      我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即便苏思毓同我联手,我们在朝野上也树敌不少,今日我又遇刺,还查不清背后的指使是谁。而最最让我头疼的,还是现下睡在我身侧的这位不知在谋算什么的沂州王。      他既然会派人跟踪我,既然会去寻找我丢失的玉佩,他在我身上下功夫,必然是有所目的。      也许莲真是还记得当年我差点把他害死的仇恨,想法子要报复我。      也许莲真是已经被其他皇嗣收买,要暗中抓住我的把柄除去我。      我想来想去,最离谱的假设是,也许莲真对苏思毓一见钟情,以为苏思毓钟情于我,所以把我当成情敌,想要除去我。      总之,他绝对不可能是真的想要得到我这个人。      如果他这么想,那就是他脑子出了问题。如果我这么想,那就是我脑子有问题。但是,他脑子不会出问题,我脑子也不能出问题,那一定就是我的这个假设出了问题。      莲真睡在我身侧,虽然我们只见隔了一尺的距离,他身上隐隐透出的体香还是萦绕在我鼻尖,闻起来似乎是莲花香,清雅淡然。      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      这个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一潭清池旁水雾蔼蔼,我透过雾霭看到清池中有朵朵莲花绽放,通透径直,清雅毓秀。我忍不住伸手去触,却忘了脚下是一池清涟,失足落进水中。      我从梦中吓醒,猛地睁开双眼。      外面已是晨光未曦,莲真已经醒来,俯下身子来望着我,衣襟半敞,露出白净纤秀的肩膀。      他凉凉道:“梦见什么了,脸色白成这样。”      我干巴巴道:“梦见父皇发现我逛楚馆,龙颜大怒。”      莲真淡淡地哦了一声,便自顾自地起床更衣。      而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方才我一时胡乱说的话,竟成了真。      天方亮,我照惯例带着珠儿出门上朝。      还没踏进朝堂,远远便见一个清俊毓秀的身影站在回廊中候着我。      我走上前,苏思毓俯身朝我行礼,抬起一张带着几分倦意的脸,看来昨晚他是彻夜留在了大理寺。      “公主殿下,那刺客的身份有下落了。”他道,嘴角漾着笑意,“公主昨晚留的那手,果真高明。”      我诧异道:“你发现了?”      他微微笑了笑。      果然这厮够聪明。昨晚我千万百计救下叶儿,自然是留了一手,这手就叫做以退为进。我若让苏思毓带走了叶儿,幕后人势必觉得叶儿已经无用,但是我昨夜却保下了叶儿,幕后人以为叶儿还有些用,这条线索便不会就此断了。      “所以,你查出什么来了?”我看着苏思毓笃定的神色道。      他目光幽深地望了我一眼,道:“证据还不足,但似乎是和……二殿下有关。”      “哦……”听到这个人物,我倒无甚惊讶。      苏思毓莞尔一笑:“不过这事你且放宽了心缓一缓罢,眼下还有件更棘手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抬头望他,他嘴角抬起,似乎笑得很是雀跃:“昨夜那事传开了,终于轰轰烈烈地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去了,我方才虽然私下去圣上哪儿领了罪,但看起来情况不太妙,你自求多福。”      我心下一凉,完了,我真是个乌鸦嘴!      果然,父皇龙颜大怒,怒了一个早朝,包括苏思毓在内连续炮轰了几个大臣,连累了好多人陪着本公主当炮灰。      最终的结果是,各位大臣扣俸的扣俸,贬职的贬职,本公主最惨,连扣半年的俸禄,外加半个月的禁足。      下了朝,苏思毓走在我身侧,安慰我道:“皇上就是表面上严苛了些,实则是不会真的将公主半个月的俸禄扣下的,再说过两天就是沂州王册封大典,皇上忙得很,暂时也抽不出空来管公主。”      他不提莲真还好,一提莲真,我的面色就沉下来了。      见我沉下脸色一言不发,苏思毓抬起嘴角笑道:“怎么,这两日与王上朝夕相处,是生出间隙来了,还是生出感情来了?”      抬眸,只见他笑意幽深,我喉中发苦,不知该怎么解释。      转眼走到了回廊的尽头,苏思毓停下脚步同我作揖道:“微臣还要去一趟大理寺,就先告辞了。”      我微微颔首:“苏卿慢走。”      苏思毓起身,眼眸中还漾着一抹深邃的笑意:“沂州王上的事,还请公主思虑清楚。”      我听出他话中的意味,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又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      珠儿没有资格进朝堂,她在宫门外等我,这两日大抵是因为思春,珠儿的话少了许多。她就跟在我身侧,直到跟着我走出了很长一段路,她才诧异道:“公主这是去哪?不回府么?”      这眼力见,难怪只能给我当侍女。      我不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越过一条长长的宫道,凤仪宫出现在面前。远远的,便见一个老太监和宫女坐在宫门口,我走近一瞧,好巧不巧是上回被我训斥过的二人。      “四、四殿下!”望见我来,二人皆是一惊,立刻反身一扑跪倒在地上,这反应之激烈,让我很担心他们是否闪了腰。      虽说上回这二人做了点见不得人的事让我很是气恼,但我身为公主,这点气量还是有的。是故我朝他们露出一个自以为慈祥的笑容道:“都起来罢。”      他们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我,确定我不是来要他们命之后才站起来,献媚地躬着身子,给我引路道:“四殿下您这边走,三殿下就在偏院里。”      我迈出步子往偏院走去,那二人便点头哈腰地跟在我身旁,我漫不经心地道:“这几日,你们没乘着本宫不在,又给三殿下用些剩饭罢?”      “小的哪里敢!”二人连忙辩解道,“这几日奴才们都是尽心尽力地在服侍三殿下,只是……昨儿皇上来了一趟凤仪宫,好像三殿下有些心事,这几顿的胃口都不太好……”      我突然停下脚步,讶异道:“父皇来过了?”      “是啊。”二人佞笑着,“依奴才看,皇上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着三殿下的,不然也不会来凤仪宫,奴才想着,大概过不了多久,皇上龙颜大悦了,恢复三殿下的身份也说不定。”      我心中冷哼一声,父皇若是当真会心慈手软,当初也不会那样心狠手辣了。      不一会到了偏院,我吩咐两个奴才退下,只带着珠儿进了门。      皇兄宁夜在书桌上练字,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他半撩着袖子,露出白净纤细的手腕,修长通透的十指中握着一只笔杆,凝眉专注地在宣纸上挥毫泼墨。      宁夜的性子比较沉稳隐忍,比起我不同。我遇见烦心的事便会练功发泄,简单粗暴。宁夜则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写字,文雅气质。至于珠儿,无论她烦不烦心,吃是永恒的主题,就连这两天她思春也没妨碍她的胃口,我觉得父皇扣了我半年的俸禄,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珠儿。      照现下的这个状况,我隐隐感觉到,皇兄应该是遇到烦心的事了。      可是宁夜的脾气就是,无论他遇见什么烦心的事都不会在我面前展露出来,怕我多心。于是他望见我来,抬起脸来温润地一笑:“曦儿,你来了。”      可惜他脸色越是不错,我的脸色就越是糟糕。      “听说昨天父皇来过了?”我道。      “嗯。”他微微颔首,垂下头又提起了毛笔。      看他淡淡的反应,我心中冒出一个不祥的预感,这个不祥的预感从昨天起就没有停止过。      “难道说,是为了仪巽的事?”我疑声道。      宁夜没有抬头,半垂着眼帘,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心下一沉。      仪巽,景仪巽。皇兄宁夜的未婚妻。      仪巽从小和我玩得近,后来出了间隙,无非是她恨我身份比她高,我恨她抢走了我的皇兄。      仪巽和宁夜自幼订婚,只等二人长大后便要完婚。但是他们二人对这桩婚事并不满。而后,皇兄被贬,我本以为这桩婚事也随之告吹,没想到……      “我不会让你娶仪巽!”我忽地大声道。      宁夜手中的毛笔顿了顿,滴下一点墨汁来,在宣纸上晕开,他嘴角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可是我已经应了。”      我怔了怔,脱口道:“你竟应了,为什么?”      宁夜没有答话,一只手抬起笔,另一只手撩起袖子,继续挥毫泼墨。      我可怜巴巴地望了他半响,他都没有反应,我最终气冲冲地甩袖道:“别以为就皇兄你可以娶妻,我也可以嫁人!”      宁夜终于停下笔杆,我看到他微微蹙了蹙眉,但是又很快展眉一笑:“曦儿心中,可是已有了意中人?”      不知为何,我脑海中忽地闪过苏思毓的影子,抬眸瞥了瞥身边的珠儿,我怕若说出苏思毓,她会一时悲愤用她宽大的身躯压死我。      于是犹豫了片刻,我道:“莫管我心中有没有意中人,皇兄我知道你是不喜欢仪巽的,为何要委屈自己?”      宁夜白皙的十指有力地握着笔杆,低着头,几绺青丝垂在肩头,他注视着宣纸,目光淡然道:“凭我当下的身份,景州王未曾退婚,已是不嫌弃,我又有何资格拒绝?”      我咬了咬嘴唇。确实,宁夜如今的处境大不如从前,可是……      一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冒进了脑海——其实,只要父皇死了,我夺得皇权,一切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家里出了点事我都是半夜更新 T T。。。虽然是半夜但我还在坚持日更着~! ☆、决心      头脑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我先是一抖。      反思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个念头,我又是一抖。      左右看了看有没有人发现我冒出这个念头,我再是一抖。      三抖过后,珠儿忧虑地望着我:“公主可是着凉了?”      我摇了摇头,面前宁夜书完一张宣纸,随手便扔进一旁的火炉里。火炉里的火不太旺,宣纸一半烧成了灰烬,一半摇曳在风口里。      宁夜放下墨笔,推开桌上的墨研,抬头对我道:“曦儿还没用过午膳罢?我去吩咐人弄些吃的来。”      言毕,他放下衣袖,踏门而去。      我站在门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经意间,一块被烧成灰的纸片飞到我的衣袖上,我正准备用手弹去,却忽地发现这张纸片并非宣纸,而是泛黄信笺的一片,一半已经被烧焦,剩下的一半是残缺的花纹,这个花纹无比的熟悉,我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凝眉思虑了片刻未果,顺手捻起塞进了衣袖。刚刚踏出门的宁夜却突然折了回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太监,手里捧着一个食盒,恭恭敬敬地走道我面前跪在地上,双手托着食盒过头顶道:“听说四殿下也来了,奴才特意吩咐多加了几道菜。”      我看到一旁珠儿的眼睛都瞪直了,连忙清咳了一声,她想起在人面前不可与我同桌进食的规矩,沮丧地站到了一边。      那太监已经把食盒放到了桌上,一道菜一道菜地端出来,四菜一汤,想必是我前几日的威吓起了作用,这几日皇兄的伙食果真有改善。      我提起筷子正要用膳,忽然觉得有一丝异样,斜眼睨了一眼前来送菜的太监,他的面孔实在生得很,我实在记不起来凤仪宫还有这个太监。      注意到我的目光,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心虚,立刻低下头,我看到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心中一沉,连忙抬手拍开宁夜手中的筷子,惊声道:“别动!菜里有毒!”      只听“噗嗤”一声,身旁站立的那个太监忽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挣扎着。      果然,果然是我太大意了。      宫中规矩,但凡呈给主子吃的膳食都要先经过奴才试毒,但是宁夜因为被贬为庶民,这道工序便省下了,实在是给人有机可乘。      但是为时已晚,宁夜已经尝了一口菜,瞬时脸色苍白,嘴角沁出血丝。      我脑袋轰然炸开般,急忙上前扶起宁夜。他倒在我的怀里,嘴角还有噙着血丝,却用他消瘦的手臂抓着我,仓皇的眼神望着我道:“曦儿,你吃了没有?有没有事?”      “我没事,皇兄,你等等,马上太医就来了……”我慌忙地道,手紧紧地将他抱住。      这两年,宁夜消瘦了太多,隔着衣料便能摸到骨骼,我抱起他竟然一点都不费力。      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忽然觉得心口像被堵住一样难受得要命,无力、挣扎、悲恸纷纷涌上心头。      记得八岁那年,母后驾薨。我跪在冰冷的灵柩前哭了一天一夜。可是那时候,有皇兄陪在我身边,但是现在皇兄却倒在我怀中。      我发疯似的抱着宁夜冲出偏院,嘶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      这一次投毒,宁静了许久的凤仪宫大乱。      太医被召来看过了宁夜,饭菜中虽然有毒,所幸宁夜食用得不多才未有生命危险。      至于送菜的那个太监,他早已含了一枚毒药,无论事成与否,他都会咬碎毒药自尽。这在宫里并不是多稀罕的事,那太监一定不是凤仪宫的人,也不会是哪宫的人,而是散落在各院里身份最卑微的奴才,即便去查,也查不出任何线索。      我从宁夜的卧房里出来,偏院里已经跪了十多个奴才,中午的阳光泼辣,照得这十几个人的脸都是苍白。      “是谁让这太监混进凤仪宫的?”我抬高了声音,怒嗔道。      十几个奴才面面相觑,最终一个年纪颇长的老太监跪倒在地上,满是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一边磕头一边道:“是奴才一时疏忽!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一阵聒噪扰得我心中愈加地不耐烦,袖子一挥,冷声道:“拖下去,杖毙!”      满地的奴才战战兢兢地听到我的命令,珠儿忍不住走上来扯着我的袖子,轻声道:“公主……”      我冷着脸从她手里扯回袖子,声音又加重了三分:“没听到本宫的话么?把这奴才拖下去杖毙!”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求饶声渐渐远去,我站在原地,初夏温热的阳光照在身上,心底却生出丝丝的凉意来。      “你们都给本宫记住,若是下次再出差池,本宫决不轻饶!”我怒嗔道,“都给本宫滚下去!”      “是……奴才遵命。”      一地的奴才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偏院。      我回过头看了看珠儿,她的脸色也不太好,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沉着声问。      “公主……”她的包子脸揉成了一团,低声道,“公主以往不是这个样子的……”      确实,我以往不是这个样子。      所以,我差点死在了别人的手里。      偏院里的杏花已悉数谢了,枝头残花,绿肥红瘦。我仰头看着光秃秃的花枝,轻声道:“珠儿,你还记得唐妃吗?”      珠儿纠结了一会,为难地望着我:“公主,不记得了……”      我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心道除了吃你还能记得个什么?      背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我回头,只见宁夜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仍有些发白。      “查出是何人指使了么?”他望着我,虚弱地道。      “不用查了。”我低下头,看着满地粉白的杏花瓣,“皇兄,还记得唐妃罢?”      宁夜微微睁大了双眸,复又阖了阖眼,苦笑道:“你觉得人是宁翳派来的?”      我不置可否地望着他。      二皇兄宁翳,若说宫中谁会想要害我和宁夜兄妹,唯独宁翳。      “我知道了……”宁夜的脸上露出一丝倦意,抬头看了看我道,“那你多加小心。”      “皇兄也是。”我勉强自己兑出一丝笑容,欠了欠身道,“那曦儿就先告退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我携着珠儿,踏着一地残落的杏花瓣,怏怏离去。      路上珠儿咋呼得很,缠着我问:“公主,唐妃究竟是谁啊?宁翳又是谁啊?”      我懒得搭理她,任她一个人咋呼。忽然,珠儿茅塞顿开,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宁翳是二殿下,唐妃可不就是二殿下的母妃么?”      珠儿能想起这一层,已经很不容易了,再想下去,就会扯出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      偏偏珠儿的脑子千年等一回地起了作用,她张了张大嘴,讷讷道:“可唐妃不是早在六年前就已经驾薨了么……”      我叹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稍稍缓了缓。      六年前,我和皇兄都只有十二岁。      八岁母后驾薨,我失了护翼,在皇宫中和宁夜皇兄相依为命。记忆里,宁夜皇兄一直是善良温柔的,他不爱说话,却对我和珠儿都很好。      但是我从来都不知道,皇兄性子隐忍,他尽力掩盖皇宫中的残忍血腥,给我看到的都是美好纯真的一面。我却在一桩变故中,不小心扯开了皇兄为我制造的幻影,看到了皇宫中阴暗血腥的一角。      那时,唐妃在后宫的阶位仅次于皇后,她跟在父皇比我母后的时间还要长,我父皇子息单薄,她膝下又有一个二皇子。是故很多人都以为,母后驾薨后,唐妃必然是后位不二人选,可是,父皇却迟迟未曾立后,唐妃身为后宫中品阶最高的嫔妃,离后位这一步之遥,却迟迟未曾踏出过分毫。      可惜那时我并不懂后宫之争。唐妃的人缘很好,她待我也不错,得了什么好玩的物件,她甚至不赏给宁翳,都拿来送给我。所以有一日,她命人送来一盒糕点,我一点也不曾怀疑就拿起来吃了。      宁夜神色仓皇地赶来时,我正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太医匆匆赶来,灌了一大碗的绿豆汤我才勉强捡回一条小命。      是了,那时候珠儿以为我会死,跪在我床头哭了半天,我捂着耳朵抬头看到宁夜皇兄脸色苍白,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地离开。      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受不了珠儿的鬼哭狼嚎才走的。但是没几天,我就听到消息说,唐妃薨了。      唐妃送来的糕点确实是下了毒,但是唐妃为人谨慎,宫中呈糕点都需要经过宫婢试毒,她在其中做了手脚,把投毒的事嫁祸到了试毒的宫婢身上,自己推脱得一干二净。      可是唐妃还是死了,听说她是晚上夜里睡不着,到院子里透透气,结果却失足跌进了湖水里,淹死了。听说唐妃夜盲,这件事也没人察觉出端倪。      但是那天,我无意中发现宁夜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摊被烧毁的衣服,我在灰烬中看出,那是一套太监的衣服。      我才知道,唐妃的死不是意外。      “公主……”      耳畔忽地传来珠儿的声音。      我回过神来,只见珠儿脸色发白,瞪大了一双眼睛,手颤抖地抓着我的胳膊。      我顺着她瞪眼的地方望去,只见两个太监抬着一张担架从偏僻的门里走出来,担架上蒙上了一层白布,从白布中垂下了一只发青的手。      我眯起了双眼,这个场景却是无比的熟悉。一如当日,我看到宫人们把唐妃的尸体打捞上来,用白布蒙着抬回宫,正巧路过了凤仪宫,正巧被我撞上。      忽而一阵风吹过,面前担架上的那块白布被风吹起,布下被遮掩的那具尸体暴露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啊——”我听到珠儿惊叫一声。      那正是被我下令杖毙的太监,尸体满目疮痍,苍白发青。      我伸手捂住了珠儿的眼睛。      恍惚记得当日,我不小心看到唐妃被湖水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吓得惊叫出声之时,宁夜赶来捂住我的眼睛,柔声地在我耳畔道:“别怕,皇兄在。”      当日宁夜千方百计不想让我看到的血腥,如今仍然触目惊心地呈现在我面前。      我强迫自己忍住恐惧,看着那具被我亲口下令处死的尸体。      忽然,有一双手伸到我的面前,捂住了我的双眼。      耳畔传来一个温和熟悉的声音:“公主,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阴谋      他温和的手掌覆着我的双眼,我有些不确定地出声道:“云、云眠?”      “嗯,是我。”他轻轻地松开了手掌。      我回过头,只见苏思毓站在身后,仍穿着紫色的朝服,深紫色的领口衬着他白皙的脖颈,他低下头,凑在我身边轻声道:“我都知道了,公主,你何必逞这个强,放在那里等我来处理不就好了。”      他墨似的瞳仁望着我,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眉目里说不出的温润。      我愣怔了片刻,却是珠儿忍不住出声道:“公主,是不是苏大人来了?哎呀公主,你快把手挪开呀。”      我悻悻地收回手,珠儿睁开眼看到苏思毓站在她面前,包子脸便立刻发酵了,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苏思毓回以淡淡的一笑,仿佛牵起一缕和煦的春风,珠儿便在春风中荡漾了,一双眼睛一闪一闪。      我忍不住清咳一声,很煞风景地道:“这里人多眼杂,实在不适合你们伤风败俗,还是换个地方罢。”      珠儿撅起嘴委屈地看了我一眼,苏思毓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我拂袖抬步离去,珠儿和苏思毓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说句实话,其实方才本公主吃醋了。      我忽地发觉自己十分看不得苏思毓望着别的女子笑,尽管珠儿不是女子是只包子,可她也只性别为女的包子。总之,本公主是醋了,尽管醋得很不地道。      马车上,我和苏思毓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大致上就是,他去大理寺查出了昨夜那个刺客确实是二殿下派来的,但是拿不出证据,是故无法将二殿下问罪,如今又出了这桩事,恐怕二殿下确实是存了心思要谋害我,我应该多加小心地好。      但是有一点,苏思毓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宁翳即便杀了我,他也成不了皇储。宁翳的外戚本来就在朝野上不成气候,唐妃驾薨之后更是一蹶不振。皇储的位子怎么轮都轮不到他头上。      我凝眉听着苏思毓的叙述,转眼到了公主府。      苏思毓扶我下了马车,躬身道:“微臣先回府换身便服,晚些再来叨扰。”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珠儿抢先一步道:“那苏大人可记得来啊,珠儿会留些好吃的给苏大人!”      我惊奇地看了看珠儿,她向来是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竟然会主动提出给苏思毓留食,可见少女怀春,实在是个病。      苏思毓笑着点了点头,又叮嘱我一声“多加小心”才上了马车回府。      我携着珠儿踏进公主府的大门,有侍女匆匆跑来朝我道:“公主,仪巽翁主来了。”      仪巽虽身为我的表妹,但鉴于我们俩之间恶劣的关系,她除非有求于我,否则绝对不会主动来找我。      事实证明,本公主真是料事如神。      我在正厅里见到了仪巽,不似昨晚在楚馆,她穿了正统的华裳,白净的上施了粉黛,更是清秀可人。      可惜她的脸色不太好,望见我劈头就是一句:“我才不要嫁给你的皇兄!”      我不急不慢地道:“我也不想我皇兄娶你。”      “那不是正好!”仪巽上前来扶住我的袖子道,“你去和你父皇求情,把这婚事取消了罢!”      我平静地从她手里抽回袖子道:“你怎么不去求你的父王?”      “我求过了,没用!”仪巽秀眉倒竖,愤愤地道,“真不知父王是怎么了,非要我嫁给表哥!”      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愣了愣,按理说宁夜已经被贬为了庶民,景州王再不靠谱,也没道理让自己堂堂的一个翁主女儿嫁给一个庶民。      本公主依稀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是面上却毫不改色。      仪巽见我毫不动容,语气软了三分,道:“听说沂州王住在你的府上,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      我看着仪巽希冀的神色,心下叹了一声。      仪巽不愿嫁给宁夜是有缘由的,她心里喜欢的人是莲真。据说是先任沂州王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带着莲真上景州王宫做过客。少年莲真一袭白衣胜雪,若仙人般飘渺不染纤尘,仪巽便对莲真一见钟情了。      我对于她肤浅的喜欢很嗤之以鼻,并且敢打包票,莲真别说喜欢她,可能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太得。因而我觉得她现下去找莲真实在是个很傻的行为,但是本公主没有这个义务阻拦她犯傻,于是准备看着她傻到底。      眼看过了立夏,后院的清池里芙蕖绽放。莲真伫立在清池边,池中白莲朵朵,衬着他愈发清冷孤傲。      我带着仪巽走上前,莲真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了看我,目光移到仪巽身上时,眼神里有一丝的茫然。      仪巽上前欠了欠身道:“王上,好久不见。”      果不出我所料,莲真淡漠地望着她道:“你是何人?”      仪巽脸色一白,柳眉紧蹙,睁大了一双杏目,似是不信莲真竟会忘了她。      我只好出来打圆场,干干地笑了两声道:“哈哈,王上真爱开玩笑,这不是我的表妹,景州王的女儿仪巽嘛?”      一般人听到这话,定然会附和着笑两声,然后顺着我的话道“哈哈,说得是说得是,我怎会忘了呢?”诸如此类圆场的话。      但很可惜,莲真不是一般人。      他认真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当真是不记得了。”      仪巽的双眼当场通红,身为翁主的骄傲无法使她忍受这样的委屈,干脆一跺脚,挥着小手绢泪奔而去。      见次情形,我都有点同情起仪巽来了,扼腕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莲真道:“你是故意的罢?”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我道:“你说呢?”      沉吟了片刻,我道:“……欺负人是你的爱好么?”      他淡淡道:“不是爱好,是本能。”      “……”      我感觉自己眼角抽了抽,努力地在心中劝慰自己道:要习惯,要习惯。      莲真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身上的飞絮,继续低垂着眼帘看着一池的清莲,纯白衣袂飘飘,水中白莲灼灼,清雅如莲的俊逸公子,和一池圣洁绽放的莲花,恍如一副美轮美奂的画卷。      我站在一旁,忽地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掐指算算,苏思毓一时半会还过不来,我又被禁足无法出门。干脆坐到一旁去,也不搭理莲真,自顾自地发呆。      手揣在袖子里,无意中摸出一个纸片。我拿到面前看了看,是从宁夜房中带回来的。      那个花纹我就觉得无比眼熟,方才仪巽来了之后我才幡然醒悟,这可不就是仪巽的那件华服下裳上绣得宗彝吗?      想到这层,我便疑惑了,如此看来这个信笺乃是景州王宫里的东西,宁夜皇兄那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又怎么会被烧成了灰烬?      我愣怔了片刻,只得出一个假设。宁夜难不成和仪巽私下还有书信来往?但照刚才仪巽的反应来看应该不可能,那么除却这个假设还有什么可能,难道宁夜和景州王私下有书信来往?      我想起仪巽的话,想起宁夜的话。这桩婚事,看起来父皇和景州王都是相当满意的。这……这里面难道有什么隐情?      我自觉脑子不够用,抬头看了看身旁的莲真,道:“我有件事想不通,你能给我想想不?”      他侧目漠然地看着我。      我只好道:“我脑子没你好使,你来帮我想想成不成?”      莲真终于坐到我身旁,一手托着腮,歪着脑袋望着我。      我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包括宁夜的处境,同仪巽的婚事,父皇和景州王反常的态度,末了我还加了一句:“其实仪巽是喜欢你来着的。”      莲真平静地“哦”了一声,旋即淡淡道:“除了最后一件事,别的事都很好说通。”      我嘴角抽了抽,于我而言,除了仪巽喜欢他这件事外,别的事我还真一件都没想通。      水面上荷叶擎天,叶心中有晶莹的水珠滚了滚,随着叶脉滴落到水池中。莲真在身旁幽幽地开口道:“当初景州王同你皇兄联姻,是为了什么?”      我垂下眼帘答道:“那时我皇兄是嫡皇子,他文武双全,出身高贵,原本大家都以为他被立为皇储是迟早的事,谁想到后来……”      莲真截下了我的话,声音凉凉:“你觉得,皇上将他贬为庶民,是舍弃他而留下你?”      我讷讷地抬起头:“不然还是因为什么?”      莲真寒星般的明眸闪了闪,嘴角却微微地笑开了:“皇上可曾立你为储?”      “……不曾。”      “但是皇上表面上却在昭告天下,他有意立你为储,是不是?”      我哑然地看着莲真,点了点头。      “你这两年,因为储位吃尽了苦头,可你的皇兄,却因为被贬为庶民,躲过了所有的锋芒,如今一直安然地住在凤仪宫。”莲真说着,目光愈加冷寒,“如今你还觉得,皇上舍弃的,当真是你的皇兄?”      “……!”      我蓦然一怔,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莲真。      荷叶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进池中。莲真的目光深邃地望向一池幽莲,淡淡地开口道:“国师的死因扑朔迷离,其实原因很简单,他是被你父皇杀了灭口。那个卜辞究竟说了什么,除了你的父皇,恐怕没人知道。”      他的语调平和,说出来的却是一段阴暗甚至血淋淋的阴谋。我突然站起来,冷声道:“你胡说,不可能!”      莲真阖了阖眼帘,不说话。      我不想理他这个阴谋论,果真问他这株黑心莲,得出的结论都是黑的,算我多此一举!       作者有话要说:   ☆、告白      莲真并不理会我,他手托着腮,目光淡漠地道:“……随你。”      我也当真就随着性子,自己起身拍拍灰走了。      出了院子,远远地便有侍女走过来对我欠了欠道:“苏大人方才来了。”      我微微颔首,正欲往正厅里走去,侍女却拦住了我,有些支吾地道:“不过苏大人没在正厅,被珠儿拉去厨房了。”      我怔了怔,珠儿是个吃货,厨房于吃货而言是何等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地,她却领着苏思毓去了。      我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赶到厨房,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珠儿娇滴滴的声音传来:“苏大人,这厢没有旁人……”      啧啧,听这口气。她不是准备跟苏思毓告白,就是准备霸王硬上弓了。      我止住了脚步,颇好奇地站在了窗外,侧着耳朵偷听里面的动静。身为公主,这样做实在有失体统,但是谁也不能剥夺本公主八卦的权利,何况这屋子里的两人,一个是当朝重臣,一个是我的贴身侍女。本公主这是体恤下属。      我干脆舔破了窗纸,从细缝中望进去,厨房里果真无旁人,只有珠圆玉润的珠儿,和温润如玉的苏思毓。      厨房里冒着油烟酱醋的味儿,叫常人看来,并不是个适合风花雪月的地方,但是珠儿却喜欢,难为她顶着一张包子脸做出小女儿家娇涩的模样,对苏思毓道:“苏大人,珠儿有个请求。”      苏思毓身着玉色长衫,蓝色的褂子,手中握着骨扇,浅浅笑道:“你且说说看。”      珠儿扯着手中的袖子,羞涩道:“以后,苏大人用的膳可不可以分一半给珠儿?”      我倒吸了一口气。于珠儿而言,吃是她人生的全部,她要苏思毓分一半吃的给她,等于是准备和苏思毓共享她的人生了。      可惜苏思毓伫立在那里,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半响才反应过来,笑着道:“我明白了,可是因为皇上扣了公主半年的饷银,你怕吃不饱饭?”      我叹息了一声: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珠儿脸上的肥肉颤了颤,总算明白了对待苏思毓这论明月,她不能太过直白,只好迂回地道:“苏大人,其实我,我欢喜你。”      我看到苏思毓手中的骨扇抖了抖,他定定地看着珠儿,愣怔了片刻,忽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珠儿你不必这么说,你要是想吃什么,尽管同我说就是了。”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是好看,但是珠儿的脸很不好看。我看到她攥紧了拳头,拼命忍住才没朝苏思毓的脸上凑过去。      珠儿忍着忍着,眼泪就快出来了,心一横咬着嘴唇道:“苏大人,如果你嫌弃,我可以为了你不吃饭!”      听到这句猛言,苏思毓忽地不笑了,手中的骨扇“啪”地一合。      我心下叹道:明月啊明月,你终于照亮了一个怀春少女的心。      看着珠儿坚定的表情,苏思毓的神色很是复杂,内心进行了一番天人交战后,他嘴角勉强地扯出一丝微笑,柔声地道:“珠儿,你大可不必委屈了自己。”      珠儿听了这话很是欢喜地抬起头道:“苏大人的意思是说,你不嫌弃我吃的多?”      苏思毓的眼中闪过一丝心虚,清咳了一声道:“倒也不是嫌弃。只是……”他顿了顿,无奈地笑了笑,“只是我心中,已经有了旁人。”      珠儿哑然了片刻,苏思毓垂下了眼帘,修长的玉指抚摸着扇背,嘴角自始至终挂着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以往我都是孤身一人,不知何时起,原本空荡荡的心里多了一个人。”      他手中的扇子开了开,复又合上,善睐的明眸里含着浅淡的笑意:“明明知道她高高在上,身份尊贵。我却控制不住自己,常常在她会出现的地方候着,每日总是要看上她一眼,才可以心安。”      我站在窗外张了张口,像是被噎住。      屋内,长身玉立的苏思毓垂下头,几绺发丝散落肩头,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道:“只是这份感情,怕是没有袒露的一天了。我终究,只要能站在她身边,默默地看着她,便可知足了。”      我和他隔着一堵墙,但他温和而淡然的声音仿佛水滴,一滴滴地滴进我心中,一圈圈地泛开涟漪。      老天,让我自作多情一回……云眠心里的人,是不是我?      这个念头涌入脑海的刹那,忽然觉得一股血气上涌,耳根并脸颊立刻红了。心口突突地跳着,呼吸都开始局促起来。      屋内苏思毓握起扇子,抬头望着珠儿道:“这些话我只说给了你听,珠儿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珠儿讷讷地道:“为什么,苏大人你憋在心里就不难受吗?”      “难受啊……”他苦涩而温润地笑了笑,“但是我更难受她会因此疏离我……”      闻言我心口一紧,心中有一种情愫悄然地涌溢而出。      我想我大概也许可能……是喜欢云眠的罢……      屋内苏思毓垂了下手中的扇子,微微摇了摇头道:“只是我一时失言罢了,今日我说的话,珠儿你都忘了罢。耽误了这么久,想必公主也等急了,我们还是快些去见公主罢。”      珠儿哦了一声,没精打采地转过身子。      我马上反应过来,立刻像做贼似的提起了裙子,匆匆闪人。      -------------------------------------      我坐在后院的海棠花中,抬头望去明艳的海棠花灼灼其华,却远远抵不过走来的那人风雅毓秀。      他抬起袖子,用骨扇挑开重重的花枝,衣袂翩翩地走到我面前。      这景致正好,气氛正好,我禁不住含情脉脉地出声唤道:“云眠……”      他站在我面前立定,天生似笑的双目凝望着我,微微睁大了眼睛,诧异道:“公主,怎么脸色这么红,莫不是发烧了?”      ……      发你爷爷的烧,本公主这是发情了。      可是他却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了我的额头,“呀”了一声道:“不好,还真有些发烫。”      我磨着牙道:“是你手太冰了罢。”      苏思毓缩回手,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或许罢。我换个法子试试。”      还不等我高声提出抗议,只见他向我凑近了些,近得我可以看到他清亮的眸中倒影出我局促的脸,而后他俯身,唇轻轻地贴在我的额头上。      他的唇温热柔软,我睁大了双眼,眼前只能看到他精致的下巴和纤白的脖颈。      片刻后,他的唇离开了我的额头,他垂下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确实有些发烫,要不要宣太医看看?”      我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用看了,心病,太医看不了。”      “哦?”苏思毓把玩着手中的扇子,笑道,“那更要看一看了,太医看不了,总有人看得了罢?”      我心里忽然有些气恼。      眼前这个笑起来没心没肺的苏思毓,和方才在厨房里那个苦涩地笑着的苏思毓,当真是同一个人?      他好像什么都看得很开,又好像什么都放不下。      在我面前,他永远是笑着的,永远是洒脱自如的。但是背对着我,他却会不经意间流露出迷惘的眼神,会那样苦涩又温和地笑。      云眠,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云眠,你心中,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想知道,又害怕知道。俗话说,关心则乱,大致就是我现下的这个心境。      我叹息了一声,抬袖扯下了一朵海棠花,不经意地道:“云眠,你觉得本公主……”      未料苏思毓截下了我的话,撑开扇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眸子调侃道:“公主莫非又想把谁许配给我了?”      我握紧了手中的海棠花,面上轻描淡写地道:“嗯……我想把自己许配给你来着。”      “……”      我没料到自己会真的说出来。      可见我骨子里还是流着帝王家族的血统,别管喜欢上谁,抢到手再说。      但既然猛言已出,覆水难收。我索性就垂下了手,定定地看苏思毓的反应。      他白净修长的十指仍握着扇子,遮去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澄明的眼睛。      见他不答话,我面上有些羞赧,清咳了一声道:“我就是想着,我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啊,对了,我的皇兄马上就要娶仪巽翁主了,我和他同岁,按理说,我应该先嫁人才是。不过云眠你放心,我只是随口问问,不是要逼婚,你若是不愿意,我自然是不会强迫你的。”      苏思毓仍旧没说话,只静静地聆听着,眼神一动没动地凝望着我。      紧张和期许都在他的沉默中渐渐冷却,我叹了一口气,道:“云眠,如若这番话你听得不顺耳,就忘了罢,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他终于放下了扇子,微微睁了睁眼,轻声道:“公主方才的那番话,可是真心?”      我定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抬起嘴角,却是苦笑:“公主,其实不必委屈自己委身于我……”      我微微一怔。听他这个口气,应该是把我的话扭曲到了另一个层面上。      诚然,我需要苏思毓。在皇兄被贬之后,我身旁没有一个能帮我分担的人,我也不敢让谁替我担待。可是回顾着两年,苏思毓总是在危机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总是不动声色地替我挡下许多灾祸。但我不仅仅是因为需要他,才喜欢他的。      这种喜欢,和身份无关。      我抬头目光深深地望着他,解释道:“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云眠,我喜欢你。”      苏思毓望着我眼神微微有些涣散,脸上的笑意愈发苦涩:“公主的这声喜欢,只怕世上没多少人能承受得起。”      我喉中发苦,凝眉望着苏思毓,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却低头拂了拂袖,摇着头道:“公主的这番话实在叫我唏嘘不已,却是天气有些发热,我头有些发昏,这件事,缓缓说可好?”      我只得在面上讪讪地笑道:“好……”      他也跟着我笑,躬身行了一个礼道:“微臣身子有些不适,若无要事,可否容臣先行告退?”      我点了点头,伫立在原地,看着他转过身去,如同来的一样,蓝色的衣袂飘飘,他挑开重重花枝,悠然离去。      我站在他的身后,忍不住道:“下个月初二是我十八岁的生辰,在那之前,你给我一个答案,好不好?”      苏思毓停下了脚步,良久,他转过身来,澄和的明眸微微弯起,含笑道:“好……”      他笑着,我也随他笑了笑。目送他消失在了海棠花海之中。      身后忽地传来花枝折断的声音。      我惊慌地回过头,只见一团团嫣红之后,有一袭胜雪白衣突兀地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白色的衣袖上沾满了娇红的花瓣。      我仓皇地道:“莲、莲真……”      他却没有应我,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将我望了望,拂袖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轻薄      我一整日都没见着莲真。      他虽然住在公主府,但他带来的人马都住在了驿站。平日里他也不常待在府上,想去哪里是他的自由,我不过问,他也不会来支会我一声。      禁足确实让我觉得十分无聊,于是一整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劝慰失恋的珠儿,我顶着公主府财政赤字的危险,答应每天给她加餐加顿,还保证下回看到苏思毓一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珠儿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唉”了一声,托着腮帮坐在门槛上,幽幽地说:“公主啊,你说苏大人心中的人,会是谁呢?”      我不答话。她又碎碎地自言自语道:“身份尊贵,高高在上,每天总要看上几眼。这会是谁呢?”      她说着,抬头有意无意地瞟了我几眼,我被她瞟得有些心虚,连忙将目光移向别方。      未料,珠儿忽然一拍手,恍然道:“我知道是谁了!”      我忍不住问:“是谁?”      珠儿双眼睁得老大:“可不就是沂州王上嘛!”      “……”      我沉默地看着珠儿拍了拍大腿道:“难怪他说只要默默看着就好,说出来了怕他会疏远!”她越说越兴奋,捉着我的手道,“公主,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我听到自己干干地道:“没、没错。苏思毓他就是个断袖。”      珠儿松开了我的手,嘴巴一扁,委屈地道:“我怎么这么命苦,偏偏喜欢上个断袖呢……”      我抚了抚额。      本公主不也很命苦……      ---------------------------------      转眼入夜。      晚膳为了安慰珠儿,我吩咐厨房多作了几道菜。管账的李三愁眉苦脸地对我说:“公主,您要是再不节省着点,咱们差不多就该把公主府拆去卖了。”      我仔细地思虑了一番。觉得拆了公主府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我们一府的人再搬回凤仪宫,于是拍了拍李三的肩膀道:“你放心大胆地去拆罢!”      李三的嘴角抽了抽,没再理我,面色发青地走了。      一直到用完了晚膳,我夜里回房看到空空的床铺,才想起来,莲真还未回府。      支来一个侍女,侍女道沂州王自下午出府后便不曾回来过。我估摸着过了亥时还不归来,兴许是不会回来了,便吩咐侍女不必等了。      渐渐夜阑人静,我和衣睡下。床榻上少了一个人,足够我仰面朝天,四肢展开。      但我实在是低估了老天爷折腾人的本事。双眼刚刚合上,还没酝酿出睡意,便听耳畔有个声音悠然地道:“挪过去些,我没地方睡了。”      我猛然睁开双眼,莲真只着了一件单衣坐在床边,正在解腰间的玉带。      照前几日的经验,我已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收了手脚,往一旁挪了挪。      莲真自顾自地和衣躺下,他一头墨似的乌发蜿蜒在床榻上,安逸精致的侧脸,微微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低垂着。      我忍不住问了一声:“一日不见,你去了哪里?”      莲真半睁开双眼,不答话。      我自讨个没趣,有些着恼地把头侧过来。却听他幽幽地开口:“答应我两件事好不好?”      我好奇地偏过头来看他,他也微微侧目,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冷然道:“第一,不要让你皇兄娶仪巽翁主,第二,不要嫁给苏卿史。”      我怒从心来,白了他一眼道:“凭什么?”      他凉凉地看了我一眼:“第一,三殿下娶了仪巽翁主,得了景州王的势力对你不利。”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那第二呢?”      “第二?”他眸光里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悄然消失在眼尾,声音冷冷,“因为,我不愿。”      我冷笑了一声:“你这也是在为我着想?”      莲真阖了阖眼帘,从容道:“是。”      我磨着牙,在心里啐了他一口,面上讪笑道:“我若是不应你呢?”      莲真睁开双目,平静地看着我道:“那我便送你个东西。”      我怔了怔,只见他修长洁白的手指中夹着一个小巧的玉瓶,塞进我的手中。我举起拿到光点处看了看,精致的玉瓶里有一点黑色的影子,似是一颗药丸。      我诧异道:“十全大补丹?”      他面无表情道:“穿肠烂骨散。”      “……”      我把玉瓶捏在手里,忍住凑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你很想我死?”      “还好……”      “……”      我翻了个身子,不想再理他。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地能听到自己轻声的鼻息。      脖子处忽然一热,莲真俯下身子凑到我身边,声音低低地道:“不要嫁给苏卿史。”      “你做梦。”      “不要嫁。”      “你做梦。”      他的声音已含了一丝愠怒:“你不妨再还嘴试试看。”      我转过头怒视他:“我就还了,怎么样?”      他冷冽的目光将我望了望,忽地欺身而下覆上我的嘴唇。      柔软而细腻,带着一丝丝温润。      我大惊失色地瞪大了双目,没有多想,张口咬住了他的唇。      “唔……”他低吟了一声,却没有松开,任由我用力地咬着,直到齿间充斥着甜腻的血腥味,他仍旧没有松开,乌黑冰凉的发丝垂落在我的脸上,他整个人将我缠住,不容我动弹分毫。      唇齿交接了许久,他才慢慢地将我松开,薄凉的唇被我咬得嫣红,衬着肤色愈加雪白。      我血气上涌,怒不可遏地看着他。怒气腾腾中,本公主意识到一桩事。那便是本公主被轻薄了,还是被天字第一号大仇家轻薄了!      “你好大的胆子!”我怒沉道。      “我一贯如此。” 莲真波澜不惊地道。      我张口想要叫人,他凑近了些,一双寒眸紧紧地盯着我道:“你若是敢出声,我便再来一次。”      我只得呲着牙,不说话。      我们就这般对持了片刻,直到他眸中冷冽的寒光褪去,神色一点点恢复恬淡,深深地将我望了望,便侧过了身子。      警惕着他还有进一步动作的我怔了怔,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已安然地闭上双眼,呼吸均匀,容颜安谧。      瞧这情形,应该是……睡了。      睡了,睡了……      我愣了片刻,回想着刚才的一幕,恍然顿悟。      他刚才是在玩我。      摆明了是在玩我。      你爷爷的混账莲真!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某宇在冲新晋榜,各位大大请不要吝啬地收藏一个吧!!!!星星眼*_* ☆、疑心   原本以为那是我最后一晚与莲真同塌而眠。      翌日宗正府便差人来,说是沂州王上的行宫已经修缮完毕,一切准备妥当,恭迎王上入住行宫。      我很不厚道地在听到使者的话后大笑不已,悠然地坐下来喝着茶,命人把莲真叫来。      莲真仍着月白色的雪缎,墨似的及膝长发散散地绾起,懒懒地听着使者毕恭毕敬地把话交代清楚,负着手长身玉立地道:“我若不去,如何?”      一旁的我听了这句猛言,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喷了那使者一脸。      使者被茶水濡湿的面色青了青,很是为难地看了看莲真,又看了看我。      我清咳了两声道:“恐怕不和规矩,王上还是不要难为宗正府的那些个大人了。”      莲真似笑非笑:“我择床,怕是搬了公主府便不习惯了。”      我手里紧紧地攥住茶杯,拼命忍住才没一个顺手砸到他脸上。      那使者闻言,竟也没看懂我的脸色,只傻傻地对莲真道:“不知王上在公主府上睡得是哪张床,要不然属下派人给您搬到行宫去?”      莲真抬眸将我深深地望了望,那眼神摆明是在威胁。      我没忍住磕碰了手中的茶杯,咬牙切齿地看着莲真,他歪着脑袋,抬起嘴角莞然一笑。      我终于妥协,捏着拳头道:“既然王上在我府中住惯了,突然搬去行宫怕是一时住不习惯,就暂且仍住在我府上罢。”      使者张了张嘴,讷讷地将我望着。我火气正炽,怒目瞪了他一眼,他被我吓住,低下头战战兢兢地道:“既、既然公主殿下这么说了,属、属下便回去和苏大人复命了。”      说完一溜烟地走了。      莲真也浅笑地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独留本公主一人在原地捶胸顿足,以头抢地。      ---------------------      明日便是沂州王继任大典。苏思毓在宗正府忙得抽不开身,我因禁足关在公主府,无聊得很,同莲真在凉亭中对弈。      天气渐热,清池里白莲盛放,氤氲的水汽中,莲真修长的双指中夹着一枚黑子,他的手指白净,在光影环绕下白得有些透明,显得那枚黑子十分突兀。      习习的凉风中,他执子落盘,我看着已经被逼死的白棋,抓了抓头,使尽浑身解数仍是无力回天,最终气馁地将白子扔回棋盒,极不情愿地道:“我认输了。”      莲真手中还夹着一枚黑子,听我认输,莞尔一笑,将棋子扔回棋盒里,道:“还要再下么?”      “不!”我愤愤道,站起身子。      “我让你三子?”他屈肘支着下巴,慵懒地看着我道。      “不要!”我着恼地道,推开棋盘挥手叫来侍女收拾棋子。      侍女收了棋子,抱着棋盘离去。凉亭中便只剩下了我和莲真二人,我遥望着偌大的公主府,顿时觉得十分无聊。      偷偷瞥了一眼莲真,他托着腮,正无聊地看着莲花发呆。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轻手轻脚地准备走下凉亭。      “你想溜出去?”背后冷不防传来他的声音。      我回过头狠狠地瞪着他,他却缓缓地直起身子走到我身旁,伸出手到我脑后,拔下了我发髻中的金钗,淡淡道:“换个装扮,我带你出去。”      我讷讷道:“换什么装扮?”      莲真道:“我的婢女。”      “……”      我磨着牙想了想道:“可以,不过你要带我去个地方。”      莲真稍一沉吟,点头道:“好。”便迈开了脚步,走到了我面前去。      我在他身后又想了想,急忙道:“啊,还有那个!”      他回过头来望着我。我摸了摸鼻子道:“那个……我没钱啊……”      莲真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我的话:“赊着。”      “……”      果然不是我家养的,就是抠门得如此理直气壮。      我气馁地垂下了头,开始盘算着日后如何赖账。      ------------------      天还大亮着,楚馆的生意还不到高峰。自从上回我在楚馆泄了身份后,朝中盛行一时的男风被勒令禁止,见不着那几个朝廷中的熟面孔,本公主不禁感觉轻松了许多。      那老鸨是认得我的,我不便露面,缩在莲真身后,莲真要了一房雅间,一壶温酒,自酌自饮。      乘着他喝酒的功夫,我蹑手蹑脚地爬到了门外,一只脚刚迈出门槛,背后传来他凉凉的声音:“那个小倌,在二楼最深处的那个厢房。”      我一个没站稳,在门槛处绊了脚,回头看了看莲真,他一双衣袖敞开,露出白玉似纤细的手臂,一手屈肘支着下巴,另一手握着酒杯,从容而懒散。      我捏了捏鼻子转身离开,往二楼最深处的那个厢房走去。      白天楚馆的生意不佳,二楼深处几乎见不到个人影,只隐约在空中弥漫着靡靡的冷梅香。      我大致猜到了能在厢房里见着什么人,但果真看到了那张俊美中带着几许阴鸷的脸,我还是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二皇兄宁翳,他果然是没耐住性子。      我从窗子口那道细缝中望去,厢房里的人不多,宁翳身着淡紫色的袍子站在正中,面前跪着脸色发白的叶儿。      “废物。”他冷冷地开口。      叶儿将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身子微微一颤,不敢说话。      宁翳又要开口,忽地抬眸,斜长入鬓的双眉蹙了蹙,脸上浮现起了一丝阴测测的笑意。      我在窗户外看着他阴冷的笑意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正犹豫着要不要偷偷遁走,门却被人踢开,出来两个侍卫不由分说地将我拖进了厢房。      “哟,这不是四皇妹么?”宁翳看着我被人拖进来,眯着眼笑道,“哦,还是说,我该尊称你一声凤华公主?”      我不说话,一手甩开了扯着我肩膀的侍卫,挺直了腰板站起身来。      宁翳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讪笑道:“这是副什么装扮,扮小姐扮腻了,改扮婢女了?”      我不理会他的讥讽,凛然地拂了拂袖道:“我同皇兄你说话,周围站着这些人,不太好罢?”      宁翳挑了挑眉:“皇妹有话要同我说?真是稀奇。”说着,挥了挥袖子,“你们都下去罢,把这小倌也带下去,好生看着。”      叶儿抬起一张发白的脸,凄凄地将我望了望,跟着几个侍卫退到了门外。      顷刻间,屋里只剩下我同宁翳。      几个皇嗣之中,宁翳的性子最为阴沉。我同他原本就因为唐妃的恩怨处得不好,加之近些年,他处心积虑地要我命,是故他现下站在我面前,我很是心慌。      但面上我还须得强装出一派镇定的形容,皮笑肉不笑地道:“最近皇兄,像是忙得很啊。”      宁翳也笑着,只是目光阴冷:“想必皇妹也没闲着。”      我皱了皱眉,把捏紧的拳头藏到了身后,索性不再同他虚与委蛇下去,直白地道:“皇兄何必费这个心思除去我?我于皇兄,本无什么恩怨可言,纵然唐妃一事,也是唐妃害人在先,怨不得最后自掘坟墓。”      宁翳生冷地盯着我道:“母妃纵然死有余辜,我却又犯了什么错?为何要承受年幼丧母,在宫中孤立无援的痛苦?”      我被他说噎了噎,他不依不饶地走近了我一步,一双凤目中怨毒昭然:“你可曾想过,我失了母妃,失了外戚,又不得父皇宠爱,纵然担着二殿下的虚名,这些年在宫中过得却是怎样的日子?”他冷冷地笑了笑,“怕是你根本没有想过罢。身为皇嗣,从来只能顾着自己,哪里想过别人?”      我喉中发苦。不知该如何解释,纵然解释了,又如何。      恍惚记得很多年前,我和宁翳并宁夜都还年幼。      母妃刚刚驾薨的那段时间,唐妃常来凤仪宫,为的大抵是在父皇面前做出贤德的样子,对我和宁夜都是极好,拿到了什么好玩的,不送给宁翳,反倒拿来给我们。      我不似宁夜谨慎,以为唐妃是真心待我好,便常常地到她宫中玩,这便结识了宁翳。      宁翳的脸长得好看,但每每见到我脸都不大好看。因为只要我一句话,无论他再喜欢的东西,唐妃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就会送给我。在唐妃驾薨之前的那几年里,我没少拿过宁翳的东西。      六年前,唐妃意外溺死在湖中,尸身被抬回皇宫后不多久下了一场大雨。      瓢泼的大雨之中,十四岁的宁翳在雨中,浑身湿透地站在我面前,指着我狠狠地说:“你抢了我这么多东西,为什么连我的母妃你都不肯放过!”      我永远记得宁翳愤恨怨毒的眼神,记得那日我战战兢兢地望着他,嘶哑着嗓音解释说:“不、不是我,你的母妃,是,是意外……”      他甩着长袖,狠烈地道:“我不信!”      是了,他恨我,恨得合情合理,理所应当。      我如今要他忘却对我的恨,那才真是我妄自天真,从未考虑过他的心境。      想着,我坦然地笑了笑,道:“是我错了,你心里头狠我,要除去我,便放手来罢,只是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初的宁曦,你想要除去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是的,我不是当初的宁曦,他也不是当初的宁翳。      说完,我转身,抬脚迈开,正欲出门,身后传来宁翳冷然的声音:“经历了这些年的变故,谁都回不到过去。宁曦,你自以为不变的东西其实早已变得彻底。”      我偏过头,漠然地将他望了望。      他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笑意:“我早说过,身为皇嗣,只能顾着自己,你以为最亲近的人,实则日日都在算计着你。宁曦,我恨你,但我也很同情你。”      他说着,笑意愈深。      我眯了眯双眼,冷声道:“那便多谢你提点了。”      言罢,我伸手推开了门,门外的两个侍卫拦住了我,却听宁翳凉凉道:“放她去。宁曦,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日后的下场会是如何有趣!”      我心下一颤,面上却冷得毫无表情,迈开步子,毫无一丝犹豫地走出厢房。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猜测   我回到雅间,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女子铃铛般清脆的声音。      我甚讶异地从门缝里望了望,莲真仍屈手肘支着下巴,自斟自饮,但不知何时,身旁出现了一个黄衫的窈窕身影,我这厢望去,只看到一个侧脸,是个年约双十的妙龄女子,长得很是玲珑隽秀。      我正踌躇着要不要进门,一双星眸越过门缝望着我,低声道:“进来罢。”      无奈,我推开门,那个女子闻声也转过头来,好奇地将我望了望,对莲真笑道:“这是王上新收的婢女?模样倒不错。”      莲真默默地饮了一杯酒,不说话。      女子上前牵过我的手,对莲真道:“我想上街正愁没人陪我,这个婢女借我一用可好?”      我侧过头怒目地瞪着莲真,他却平静点了点头:“好,早些回来。”      女子高兴地谢了他一声,很是亲昵地拉着我的手,一路下了阶梯,走出楚馆。      出了门,女子便朝我眨眼道:“你其实不是王上的婢女吧?”      我有些尴尬,不置可否。      “我看得出来,你虽然打扮成婢女的模样,但是气质一点也不像婢女。我猜猜,你应该是哪位王女罢?”她笑着道。      我莫名地感动地几欲老泪横流,比起许多个眼拙地把珠儿认成是我的刺客,这位女子的目光是多么雪亮,多么明察秋毫。      于是我点了点头,很认真地道:“没错,我是景州王女,仪巽翁主。”      她眨了眨眼,嫣然道:“我叫慕蕊,这私底下的,咱们就别管身份规矩了,你肯不肯叫我一声蕊儿姐姐?”      我干干道:“蕊儿……姐姐。”      她笑得牵过我的手:“巽妹妹。”      我虎躯一颤,讪讪地笑了两声。      据蕊儿姐姐所说。她家住沂州,是沂州慕家的女儿。慕家是宁国数一数二的商贾大家,本族在沂州,和沂州王族世代交好。慕蕊和莲真自幼相识,关系还算不错,是故她随着父亲上都城来,街上偶尔看到莲真,便跟着上楼同莲真一叙。      “不过我没想到,王上会去这种地方。”慕蕊低下头,很是沮丧的模样,“以往我以为,他只是不好女色罢了,没想到原来他好的是男色。”      我想了想,觉得做人不能如此不厚道,便解释说:“啊,那个,其实他是陪我去的……”      未料慕蕊抬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他会陪你去这种地方?”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睁大了杏目道:“你知不知道在沂州,思慕王上的少男少女能一路从沂州排到都城?”      呃,好吧,少男少女。兼容并包,男女通吃嘛。      慕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告诉你一个事罢,沂州王宫每年招收奴仆杂役的时候,不知多少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沂州王宫里挤,好多人就连饷银都不要,只想着亲近王上。”      哇,还有这事,难怪最近几年沂州王族越来越富庶,财政支出原来是这样省下来的。      慕蕊又抬头看了我一眼,微笑着道:“不过王上素来对男女之事不上心,但是我感觉他待你还不算不错,你有没有兴趣嫁到沂州来,做我们沂州的王后?”      我如雷劈般浑身一颤,面上干巴巴地道:“我配不上他。”      慕蕊笑着道:“叫我看来,巽妹妹和王上倒挺般配。只是……”她说着,凝了凝好看的秀眉,“只是我觉得,王上的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      我抬起嘴角阴冷地笑了笑,也不知能被莲真看上的女子是怎样的,说不准也是个黑心黑肺的主。      却见慕蕊凑到我耳边,轻声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王上是我说的。他喜欢的人,正是当朝四殿下,凤华公主呢。”      “……”      慕蕊抬头诧异地看着我道:“巽妹妹怎么了,脸色一下子这么白?”      我勉强地兑出笑容:“蕊儿姐姐怎么知道,王上喜欢的是,呃,是我皇表姐呢?”      慕蕊神秘地朝我笑道:“我听说呀,八年前四公主曾经到沂州王宫小住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没在沂州,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那之后在沂州王宫里一度盛传世子和四公主两小无猜,两厢情愿。”      我嘴角抽搐地道:“流言怎可轻信?谁晓得他们是两厢情愿,还是两相残杀。”      慕蕊摇了摇头,道:“开始我也是不信的,我还同王上打趣地说那些流言真够无聊的,王上怎么会看上那个娇纵任性的四公主,结果……”      慕蕊顿了顿,看了看我,又把目光凝望向远方,幽幽道:“结果他冷然地道‘我何时说过这些是流言了?’。哎哟……巽妹妹你怎么了?”      我脚下一个不稳,绊了一跤,慕蕊将我扶起来,宽慰道:“罢了罢了,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王上还年幼,谁晓得是不是一时说说的。你也别太气馁,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王上对你还是很上心的……哎?你怎么又绊跤了……”      我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摔疼的膝盖。慕蕊站在一旁小心地瞅着我道:“巽妹妹,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时、时候不早了,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回去罢,别让王上久等了。”      慕蕊茫然地哦了一声,牵过我的手往回走。      道别了慕蕊,同莲真回公主府时已是日暮。      关于慕蕊同我在一起去了哪里,说了什么,莲真并不关心,他唯一稍有些好奇的只是我为何会一瘸一拐地走回公主府。      为了避免落人口舌,我崴着腿从后门回到公主府同莲真岔开。后门直通后院,此刻日暮残阳,我远远地看到残阳里有一个紫色的隽秀身影,半个身子被暮色浸染。      我走近了,便看到他被暮色笼罩的脸,眼眸中含着浅淡的笑意立在原地里候着我。      于是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看了看他一身的官袍道:“云眠这是是来找王上的么?”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是来找公主你的。”      我“啊”了一声,他摇了摇头,嘴角噙着一丝苦笑道:“还以为你被禁足,待在公主府里会很无聊,我才一离开宗正府便赶来看看,不过依现下这个境况来看……你过得有趣得很。”      我闻言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刚才出门是为了公事,还有我、我摔崴了脚,好疼……”说着便作势站不起来,柔柔地往下摔。      苏思毓伸出手扶住我,我顺势往他手臂里蹭了蹭,他似笑非笑地道:“你这分明是在占我便宜,反倒弄出一副被我调戏的形容。”      我抬头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道:“你很不乐意?”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很心甘情愿。”      晚上我想留苏思毓吃饭,被他婉拒了,说是宗正府还有些细枝末节的事需要他去处理妥善。我便将他送到门口,他离开之前握了握我的手,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道:“明日怕是我不能来了,不过后天你的生日宴,我一定会出席。”      我回握他的手,淡淡地道:“好,生辰那天,我会等你。”      他莞尔一笑,温婉的笑意仿佛春风绕过眉梢。      送别苏思毓,我感觉偌大的公主府一时万分的空空荡荡。      晚饭依旧加了几道菜,我没有胃口,珠儿胃口却不减,最后她挺着吃撑了的肚子,卡在了门口走不出去,我只好把门框拆了,李三闻讯过来看了看被我拆坏的门框,十分肉痛,用哀怨的眼神将我死死地望着。      本公主很不容易地抚慰了珠儿,摆平了李三,累得浑身酸痛地回房已过亥时三刻。      习惯了每夜回房,看到莲真坐在床边宽衣解带,但这回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不是因为给你安排客房了么?”      他抬头懒懒地睨了我一眼:“我择床。”      我内火上涌,敛了眉道:“那这床你睡,我换别处睡。”      他没拦着我,只点了点头,淡淡道:“哦,那你把白天赊的账结算一下。”      “……”      他一手支着下巴,懒懒道:“哦?不行啊,那我明日直接去找李三要罢。”      脑海中闪过李三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我终于认输,挪到了床边,和衣睡下。      晚上,我呆呆地睁着双眼,看灯花落了一朵又一朵。忍不住侧目望了望莲真,他轻阖着双眼,容颜安谧。      我忍不住开口唤道:“你知不知道今日慕蕊同我说了什么?”      他微微睁开了眼帘,似是索然无趣地道:“不知道。”      我尽力地将语气表现地十分平缓,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她说,你喜欢我。”      莲真的反应比我还要平静,只淡淡地道:“哦。”      而后便全无动静。      灯花又落一朵,我有些倦了,闭上双眼。睡意朦胧中,我含糊地说了一句:“可是她的话,我不信。”      话音刚落,我忽然觉得鼻尖传来一阵清冷的莲香,唇上一热,猛然睁开眼,看到莲真半直起身子,手支着床榻,墨似的长发自腰身垂下,俯首轻轻地吻了吻我的唇,然后抬起头,低声道:“现在,你信了么?”      我直视着他潋滟的明眸,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信。”      他纤长的睫毛微颤,神色依旧从容淡漠,凝目不语。我闭上眼睛,感觉他转过身子,在我身侧躺下。      深夜寂静。再无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怨念ING.。 ☆、答复      五月初一,沂州王敕封大典。这一天过后,莲真便正式被授予沂州王位,统治沂州万里土地。      我没有出席大典,只远远地看了看,莲真穿着深紫色的王袍,袖口纹着朵朵白莲,伸出素净的双手,一派沉静从容地从父皇手中接过受封的文书。      他手捧着文书,立于人群之上,淡漠孤傲的神色,清雅如莲的容貌。我在远处遥望着他,心底里泛出一丝丝寒凉。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年轻王上,我很难想象他会有朝一日臣服在我脚下。      如若不然,他便是最会动摇我宁氏江山的一人。      我转过身走下层层阶梯,背后传来隆重庄严的雅乐。天已有些燥热,阶梯之下的池塘中,白莲盛放。      下朝回到公主府,李三来找我,说是府上财政赤字,明日生日宴开销捉急。我想了想,决定请帖还是要发,人也还是要请,就是宴会的规模稍小些,菜色简单些,青菜配豆腐之类的。      李三闻言,再次嘴角抽搐地走了。      我三番两次地遭到李三的鄙视,心中很是凄凉。      今日莲真不会回来,封王大典后,按照规矩,他势必要在行宫彻夜设宴,有父皇坐驾,他想逾矩,除非是预备昭告天下,他存了谋逆的心。      但莲真他不是一般人,我没法按照一般的逻辑去推测他的行径。是故夜里我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生怕空荡荡的床榻上忽然多出一个人。一直到过了三更,眼皮再支撑不住为止。      翌日我顶着倦意浮肿的双眼起床,珠儿咋呼地说宫里来人报,昨晚出了件大事,今晨的早朝取消了。      听赶来的大臣报,昨日沂州王夜晚设宴,皇上助兴多喝了几杯酒,结果倒在了行宫中,据说昨夜行宫中一片混乱,皇上被送回皇宫,太医听诊,忙活了一个晚上。      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大事,记忆中父皇的身子虽然不佳,但精神总是好得出奇。他会突然倒下,实在是我意料之外的事。      我正准备进宫探望,那使臣拦下了我道:“怕是不好,公主还是在府中静候消息罢,如今建章宫已是乱成一团了。”      我道:“都有谁在?”      使臣答道:“苏大人已经带着九卿都去了,公主你暂且静候消息,若是皇上醒来要召见公主,属下再派人来禀报。”      我点了点头,使臣告退。      因了这次的变故,公主府的生日宴取消。大多数权臣都挤去了建章宫,一贯健壮的皇上突然不省人事,大家都满心惴惴,总感觉要出什么事的时候,昏迷了大半日的父皇却醒了。      我始终不曾入宫,只等在公主府听消息。听说父皇醒来,将那些哭丧的大臣逐个骂了一遍,为了表示他的身体并无大碍,他还亲力而为地将其中两个大臣修理了一顿。      但这些,只是外表上的传言。我早已买通的一个太医暗中送了一份密函给我,上面只有四个字:强弩之末。      果然,我的猜测没有错。父皇表面上强撑着台面,实则早已是奄奄一息。      但即便是强提着一口气,他还是没有立储的意思。      我叹息了一声,将密函塞进香炉里焚净。天已迟暮,原本准备的生日宴告吹,为此专门腾出来的前庭空空荡荡。我立于其中,忽地觉得从里到外透着凉。      遣散了左右,我坐在庭院的石凳上,自斟着小酒,闲来无事发个呆。      年幼的时候,母后不得宠,特别期盼我过生辰,因为我和皇兄是双胞胎,生辰在同一日。父皇膝下子嗣稀少,两个皇嗣过生辰,他总是要抽空来凤仪宫一趟的。      我从小见了父皇就怕,他来看我,无非就是如下这个情形。      “最近国策学得怎么样?”我摇头。      “武功呢?有长进没有?”我再摇头。      他便会甩袖而去:“朕怎么生了你怎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如此十多年都没有变化。      后来母后驾薨,凤仪宫中冷冷清清,但每到我与皇兄的生辰,父皇还是会象征性地来看看我,重复着如上的情形。      我对生辰,素来没有好感。      但是有人说过,他会来为我过生辰,所以我只好就这么等着。      天色渐渐入夜,我趴在石桌上小憩了一会。      恍惚想起许多年前,父皇那一袭明黄色的身影消失之后,我回头扯了扯宁夜玄青色的衣袖,小声地问:“皇兄,是不是你做了皇帝,我便可以不用读国策,不用练武了?”      宁夜抬起嘴角浅浅一笑:“你为什么不想自己做皇帝呢?”      我天真地道:“因为当皇帝很麻烦啊。”      宁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皇帝有千千万万种,你也可以当个昏君。”      皇兄这句话在我心中根深蒂固,我便认定了自己的未来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当皇妹,一个是当昏君。      或者……还有第三种可能。      但是第三种可能,我不敢去想。      -------------------------      夜里微寒,我被一阵寒风惊醒。      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怎么就睡在这里了?也不怕受寒。”      我惊喜地抬起头,愔愔的夜灯之中,站着一个修长俊逸的身影,浅蓝色的衣袂在晚风中摇曳,他俯下身子,双眸含笑地望着我。      云眠,我一直在等,等了许久的人。      我吸了吸鼻子,睁大了眼睛像是要哭出来:“怎么才来,温好的酒都凉了。”      他用扇子轻轻地扣了扣我的头:“今日是你的生辰,不能哭。”      我揉了揉鼻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没有穿着朝服,云发如丝绸散在肩上,简单地用发带绾了绾,几绺碎发垂在如画的眉目间,看起来十分顺眼。      我往一旁挪了挪,他也就自然地坐在我身边,自顾自地斟酒,很是怡然的模样。      我不禁开口道:“现在宫中的情况如何?”      他将酒杯送到唇边顿了顿,微笑道:“相安无事。”      由此看来,父皇虽已是强弩之末,但有他一日强撑着,朝廷便一日不乱。      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酒已寒凉,入喉添了几分寒意,我禁不住一颤。      父皇病重,其实我不知道该喜该忧。      父皇是个强势,城府极深的皇帝,因了他的威慑,宁氏王朝群臣向忠,诸侯朝拜,一派太平。若是有一日,父皇驾崩,怕是再没人有如此铁血强硬的手腕撑下宁氏江山。      我不行,也没有任何一个皇嗣可以。      我低头看着手中空空的酒杯发呆,苏思毓在一旁垂着头苦涩地笑道:“这一步,总是要走的,不是么?”      我抬眸望他,他也抬起头来看着我。      浓郁的黑色中,唯独他的一双眼睛雪亮。      这是一双我喜欢的眼睛,天生带笑,清澄明亮。恍如初见,他倚栏对我浅淡地一笑,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只要他在身边,我就莫名地安心起来。      月色清寒,他浅蓝的衣衫在月辉之下泛着银光。我呆呆地看了他许久,放下满心的顾虑,抛开了迟疑和羞赧,我凝目望着他,开口道:“云眠,我想倘若没了你,我一定走不出那一步。”      他握着酒杯的那只手顿了顿,我索性将话说得更加直白:“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现在,你可以给我答复了么?”      我说完,凝目望着他,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夜寂静,仿佛能听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声。      苏思毓一动不动地坐在我面前,月华之下他乌黑的云发泛着银辉,如画的眉目静谧地将我望着,明眸中的笑意仿佛有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苦涩。      “公主。”沉吟良久,他轻声唤我。      “嗯?”      “当真除了我,别人都不行么?”      我愣了愣。      一抹浅淡的笑意凝涩在嘴角,他缓缓道:“他日公主荣登大宝,天下万民臣服,不知会有多少青年才俊仰慕公主,到时我身在其中,怕只会是多余。”      月色稀薄,石桌宛若蒙上了一层冷霜。我在微凉的晚风中,感觉很是凄清。      “云眠。”我替他斟了一杯酒,认真地道,“我在你心中,便是这种人?”      苏思毓举起酒杯挪到唇边,讪讪地笑道:“方才失言了,还请公主不要怪罪。”      “若非失言,我可否听云眠一句真话?”我凝眸深切地将他望着,“我之于云眠,究竟是什么?”      他微微一怔,一抹别样的情愫从眼角漾开,苦涩的笑意再次攀附上嘴角:“公主可否先告诉我,我于公主,究竟是什么?”      我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地答道:“云眠是我心之所系。”      他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笑容:“公主亦是我心之所系,只是,我更喜欢做那个遥遥望着的人,从不想走上前,去奢求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噎了噎,将酒杯里残余的琼浆饮尽。      “云眠,你说你不愿奢求,你可知我也是在奢求自己本不该得到的东西?”我叹了一口气,遥遥地望着天上的一轮寒月,“云眠,喜欢你,是我活到现在做得最冒险的一件事。”      他微微一怔,我低下头,自斟了一杯酒饮下:“从小父皇就教过我,君王不可喜形于色,喜欢的东西,若是没有把握能保护得了他,贸然地去亲近,只会给他带来灾祸。”      “走到如今这一步,我连我自己保护不了,更不用说保护你了。”      “可是云眠,我还是存了那么一点私心。即便害怕,即便知道可能会害了你,我还是自私地把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      “云眠,我喜欢你。只要有了你,我心中便再也容不下旁人。”      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我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苏思毓的反应。      万籁俱静,天地失色。我只能看到月华之下,他温润澄清的双眸。      “宁曦……”沉吟了片刻,他缓缓开口,唤的竟是我的名讳。      “嗯。”我微笑着应声。      他清明的双眸在夜色中亮了亮,一缕笑意在眼中漾开。      “好……我答应你。”      我呆呆地看着眉眼含笑的苏思毓,一时有些反应不太过来。      呆了太久,他忍不住用扇子扣了扣我的脑袋:“我说……我答应你把你自己许配给我了。”      我还有些懵怔,直勾勾地看着他。      皓白的月华将他温润的容颜照亮,那是一张看了许久仍觉得好看的脸。此刻他静静地凝视着我,双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      这个场景实在太过美好,我一时很难分辨是真是幻。      苏思毓无奈地笑了笑,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上了我的唇。      一如我们初见,他的吻温柔而细腻,带着淡淡的海棠香。我沉溺在其中,天灵像要离开躯壳。      片刻后,他离了我的唇,目光含笑地看着我道:“我都答应你了,你却什么都不说?”      此刻我的魂才将将归了位,看着苏思毓,慢慢地感觉脸上一阵燥热。      “啊……你……我……嗳……”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道:“这也算是你的答复?”      “啊,不不。”我语无伦次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很开心。”      他无奈地浅笑道:“开心便好。”      说着,他抬起手,白净的手腕露在袖子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      我回握他的手,良久,开口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办,等办完了这件事,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他沉默地将我望了望,良久,十指相扣,我听到他轻声的答复:“好,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三更更新的孩子你伤不起。。乃们真的忍心霸王我么…… 啊?真的忍心啊?   好吧。。(墙角画圈去了……) ☆、出走      月下芙蓉出水,一派清丽出尘。      站在月色下的年轻男子一身雪白的素袍,水墨似的云发倾泻在修长的身姿间。      我悄无声息的走过去,他也没有转身,目光淡然如水地注视着池中的清莲发呆。月色勾勒出他清雅毓秀的身影,泛着闪闪的水色。      我踌躇了片刻,缓缓开口:“呐,莲真,再带我溜出去一次好不好?”      莲真没有说话,微微侧目望着我。      “这一次,我想去更远的地方。”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地道,“莲真,我厌倦了做公主。”      夜已深,万物寂静,月未动,莲未动,他亦未动。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月霜,不知盯着地面看了多久,忍不住抬头瞥了他几眼。      “我记得以前,你也说过类似的话。”沉吟了片刻,莲真开口,声音凉凉,“那一回是要我陪你去景山。”      月色清寒,被月色笼罩着他的脸,也似蒙着一层冷霜。      我叹了一口气,故作娇嗔道:“慕蕊还说你喜欢我,结果你连过去的那些事都放不下。”      “于你而言,喜欢是什么?”莲真侧过脸开口问我,眸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难道说喜欢,就一定要被你利用?”      我怔怔,没有想到莲真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一次,我不是利用你……”话说出来,我又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道,“好罢,其实我是在利用你。”      他从容的神色未有一丝变化,仍静静地看着我。      我伸出手去扯他的衣袖:“真真。”      “嗯。”他波澜不惊地应声。      “真真,这是最后一次。”我诚恳地看着他。      冷月之下,他伸出手指挑出我一绺碎发,放在手里把玩着,脸上带着匪夷的浅笑:“我若不应你,如何?”      我吸了吸鼻子,作悲愤状:“那我便一个人上路。”      “哦。”他放下的我头发,“你一个人去罢。”      “……”      我在清寒的晚风中,看着面无表情的莲真。      他思慕我?      他喜欢我?      他爷爷的!      我咬了咬嘴唇,露出一丝牵强的笑意:“好罢,那便不打扰王上的清净了。”      言毕,几乎是头也不回,毫无犹豫地转身迈开步子。      一路的月色仿佛碎了一地的玻璃,我踏着月色疾步离开。      心里头很乱,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平心而论,莲真拒绝我是合情合理,他实在没有必要陪我去做一件对他毫无利益可言的事,不可能就因为我怀疑他喜欢我,他就要被我利用,莲真不是傻子。      我觉得混乱,只是我越发弄不清莲真的态度,不温不火,不紧不慢。他知道我每一个心思,知道我每一步的计划,纵观大局,从容不迫。      心下越发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有些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莲真曾说,父皇真正预备留下的人,并不是我。      宁翳曾说,我以为身边最亲近的人,实则一直在算计着我。      虽然害怕,但是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如今父皇病重,怕是已撑不了几个月,他膝下统共两个嫡出的皇嗣,一个被他亲手贬为庶民,一个会在今夜,突然消失在都城中。      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布局,谁在局中。      只有置身局外,我才能看得清。      --------------      我一个人带了些银子,从公主府的后门溜了出去。      已经过了两更,街上冷冷清清,半无人烟。我心里头发怵,但还是咬牙离开了公主府。      其实也不必急着今晚就走,但我实在被莲真激到了。万分不想回房后,他还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你怎么还没走。”之类的。尽管我觉得他不会。      从小到大,我都没干过离家出走这种离经叛道的事,一点经验也没有,只是知道自己现下要做什么事罢了。      我盘算着最迟明日,公主府上下就会发现我不见了,珠儿会哭街,李三会骂娘。      消息会在当日就传进皇宫,父皇虽然会着急,但这种事情一定不会外扬,只会暗中派人来找我。当然,与此同时,想要我命的人也会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来取我的小命。      想到那时候混乱的场景,我竟觉得一丝好笑。      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三更天的,老板很不情愿地穿着里衣出来开门,看到门外是个白衣白裙孤身一人的姑娘,他很是诧异地打量了我一番。      我怕他将我当做孤魂野鬼,连忙塞了银子,他思虑了片刻,将我带进客栈,给了一间客房。客房还算干净,我累了一天,已十分疲倦,沾到了枕头便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夜半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我被滂沱的雨声吵醒。      以前莲真说他是择床,我以为他是为了气我。现下我才发觉,我也有这个毛病。      明明已经是五月,夜里仍旧微微发寒,冷被怎么也捂不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忽然,我听到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走动的声音,也有人小声的谈话声。      黑夜中我立刻惊觉起来,睁大了一双眼睛,借着稀薄的微光,能看到门外有人影在走动,我心下骂了一声:真背,居然是家黑店。      都城里的客栈一般来说都比较有保障,但也难道有遗漏。更何况我现下是孤身一人的小姑娘,身上又带着银子,实在太好拿捏,加上来历不明,多半会被人当成是偷偷逃出来的小丫鬟之类的。      我小声地从床上爬起来,外面已经有人在点迷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昏昏欲睡的香味。我捂着鼻子,打开窗子,纵身跳下。      好在这是个两楼,我轻功再不济两楼还是能应付得来。      大雨倾盆,我在雨中瑟瑟发抖。      东方未曦,却因为大雨,街上仍是一片黑暗。我彷徨地行在雨中,一瞬很想拐两条街,重新回到公主府。      但,既然都决定要冒险了,刚一出门就一身狼狈地回去,实在太没骨气太丢脸了。      大概在宁国的历史上,我是第一个流落街头的公主。      我觉得一定是在九转莲花台上投胎的时候,判官的手一抖,让我投错胎做了公主。      原本该做凤华公主的人,一定不是我。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嘴角咸涩,大抵里面还混着泪水。      衣服已经湿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大雨像小石子一样打在身上,路边草丛中的野花被雨水打得败落不堪。我一路踩过积水的水塘,十分困倦,但又不知道该到哪里可以休憩。      终于我没支撑住,到一处僻静的街角蹲下来。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看着水塘中溅起的水花发呆。不知盯了多久,倦意袭来,我实在撑不住一双眼皮,蜷缩着身子,一点点闭上了双眼。      耳边不停地传来吧嗒吧嗒的雨声。      我没有睡熟,只半睡半醒着,从雨声的强弱渐变能听出来,大雨应该是渐渐转小了。      迷糊迷糊中,我在想,会不会我这一次的冒险,根本达不到一丝一毫的效果。会不会即便我突然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察觉,不会有人着急?      人总是会在凄惨的境况本能地把一切想得更惨,以免造成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落差。这不失为一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      但很快我便发现,我的这种自我保护是多余的。      因为我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覆在我冰冷的肩膀上,伴随着一声浅笑:“你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雨水冲刷得我睁不开眼,但那个声音,我记得,且十分熟悉。      “真真。”我哑着声音唤他。      “嗯。”他应声。      我揉了揉眼睛,在朦胧的雨帘中看到一袭胜雪的白衣,雨珠滴落在他的肩头散开,宛若盛放的莲花。      这一刻我想的竟然是,莲真果然是一个很坏很坏,城府极深的人。      当初我要他带我走,他不应我,等我弄到这副狼狈不堪的境地,他才出现。      因为人就是这么奇怪。一开始轻易给予的,一定不会太过珍惜。反倒绝望之后,再给予的那一丝希望,却是十分耀眼。      我甚至怀疑,客栈的人是他安排的,就连这场雨说不准也是他求来的。      但无论我心中是怎么想的,身子却做出了一个本能的反应。      我把自己投入他的怀中,哑着声音,啜啜泣泣。      眼泪混合着雨水在脸上肆虐,他伸出手,轻轻地覆上我的眼睛,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还要走么?”      我抽噎地点点头。      “好。我带你走。”他将我凌空抱起,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将头埋入他的胸膛。      雨声淅淅沥沥,混着莲花的清香。      我在他怀中,无人察觉地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莲真,你终于,入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真真的亲妈。所以女主,你安息吧。      PS:求收藏啊,新晋榜就没几天啊= = ☆、玉碎      昨晚折腾了一夜,在马车上睡了半日,醒来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发呆。      除却十岁那年去沂州,我没再离开过都城,何况这一次,我还是离家出走,且是一场有目的的离家出走。      莲真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手支着下巴斜靠在车厢上,双目微闭,墨似的长发未束,自腰身倾斜而下。      我侧目望着他如玉如莲的容颜,纵然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我还是感觉害怕。      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以往种种,他都是局外人,所以将一切看得透彻。如今我虽然诱使他入了这个局,却又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真正地操控大局。      驿站租来的马车只能到紧挨着都城的景州,都城的大雨在景州终于停歇。想必我出走的这件事还未传开,景州这里听不到任何风声。      莲真留在驿站准备马车,我找了一家茶栈坐下要了一壶茶,稍作休憩。      自古以来,茶栈和客栈一样,都是收集情报的好地方。譬如我现下虽然手中握着茶杯闷声不响地喝茶,耳朵却竖得比谁都高。      终于不负我所望,有个大汉撩开挂在茶栈上的布子走进来诧异地道:“唉?怎么今日人这么少?”      老板乐呵呵地上前迎客,笑道:“可不都去了普照寺么?”      大汉挑眉:“去普照寺作甚?”      “今日仪巽翁主上普照寺祈福,这年轻点的公子,都去一睹翁主芳容了。”老板道。      “哧——”我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连忙忍住又咽回去。      “那仪巽翁主是个美人?”大汉咦声道。      老板嘿嘿笑道:“这是自然,且不说是个美人,身份也极为尊贵,是当今四殿下凤华公主的亲表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笃深……”      “噗——”我拼命咽下去的那口茶水还是没忍住,喷了出来。      老板闻声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道:“可是茶水煮的太烫?”      我干笑着摇了摇头。      老板哦了一声又转过头和那汉子继续兴致勃勃地八卦道:“依我看,若是日后四殿下荣登大宝,说不准会将仪巽翁主封为皇妹,立为公主。那些奔去一睹翁主芳容的,还有许多都是些屡试不第的穷酸才子,希冀能博得翁主青睐,一步登天。”      听了那老板的话,我盘算着要不然以后也去寺里祈个福看看?但转念一想,很可能思慕者和穷酸才子都没引来,引来一大堆刺客,那便不好了。      想着,我只好悻悻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付了茶水钱离开茶栈。      当真到了普照寺,我才发现茶栈的那个老板未免有些言过其实。普照寺外虽然有人围观,但是还没到人山人海的地步。      我想进寺,却被景州王宫的人拦住,那侍卫上下打量我几眼,嬉笑道:“只见过风流公子,失意才子,还没见过那个女娃娃也对咱们家翁主有兴趣的。”      我从袖子中掏出一两银子,忍痛塞进那侍卫的手中,嘿嘿笑道:“哈哈,我这个人就是有点特殊的癖好,还请通融则个。”      侍卫面上咋舌,却默不作声地收下我的银子,侧过身子给我让了一条路。      普照寺在景州算是宗寺,气派是一般寺庙无法比拟的。      仪巽已经祈福完毕,在偏院里稍作休息,院子外站着一干侍女。仪巽身着淡紫色绣花襦裙,坐在院子里品茶。      仪巽抬头看到我站在院外,很是诧异地睁大了双眼,院子里凤仙花盛放,衬着她紫裙,倒有几分风华。      她挥手叱开侍女让我进来,我也不客气地进去,看到她边上的石桌上有点心,也便不客气地拿起来吃。      我就这么吃,仪巽就这么望着我。      直到我吃干抹净,擦了擦嘴道:“巽妹妹,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仪巽一双杏仁眼睁得似个咸鸭蛋,不可置信地将我望着:“皇……表姐,你说什么?”      我笑了笑:“我已经离开都城,以后也许不会回去了。”      仪巽更加讶异了。      我又道:“父皇还不知道,我这次是和莲真一起走的。”      凤仙花紫媚妖娆,衬着一身紫衣的仪巽脸色煞白。      “下个月,你就要同我皇兄成婚了。”我嫣然一笑,“我在这里,就先叫一声你皇嫂嫂了。”      “皇嫂,你以后要和皇兄好好的。”      “同我和真真一样。”      仪巽愣怔住,半响回过神来,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我不信!”      我站起身子来沉稳地笑了笑:“那就先告辞了。”      普照寺的陈设还不错,可惜我现下没什么心情观赏。院子里满地紫凤仙的残花,我站起身,踩着一路残败的花瓣离开。      日照斜阳的时候,我在驿站找着了莲真。      残阳将他胜雪的白衣镀上一层暮色,他站在斜阳里从容地看着我道:“你方才去了普照寺?”      果然,我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道:“我去找仪巽了。”      莲真凝眉:“为何?”      我笑了笑:“就是告诉她,我和你私奔了。”      “……”      莲真默不作声,显然对于私奔的这个说法,他没什么意见。      日沉天边。驿站这里又租了一辆能出景州马车,我和莲真上了车,准备连夜赶路。      其实说是赶路,我也没想好该去哪里。大致的方案是往沂州走,因为只要都城的人发现我同莲真同时失踪,大部分的人都会猜想到我们会往沂州去。所以这趟名义上的离家出走,目的却是为了被人追回来。      我觉得,这也可能大多数离家出走的人都会有的心态。      夜幕一点点降临,莲真选的路偏离了官道,一路上十分颠簸。我头靠着车厢,脑袋贴着车厢一颠一撞。      但我没准备睡觉。明确点说,我在等人。      莲真双目轻闭,不动声色地坐在我身边。      夜色越来越沉,我已经等得有些困倦了,身旁的莲真忽然睁开双目。      四下仍然没有一点动静,我推开窗户,我们行在一片光秃秃的林子中,四周寂静,夜色浓郁,月光清寒。      但这种情况下,总是要突然发生点什么的。      但这个突然发生得有些不尽人愿。      只是马车突然停下,车夫在帘外歉声地说,他想去解个手。      莲真应允了,便听见车夫跳下马车的声音。      莲真重新闭上双眼,我才明白,他之前的警觉只是发现马车的速度有些缓减罢了,不过这是因为车夫内急而已。      我估摸着已经过了二更,实在有些撑不住,耷拉下双眼。      就在这时,浓郁寂静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我睁开双眼,一种危险的气氛正在逼近,还未有所反应,莲真拍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道:“车上危险,快下去。”      言毕,他便先一个纵身翻下马车,我跟在他身后也下了车。      接着稀薄的月光,我能看到不远处有十几个黑衣人隐没在黑色中。      以往我遇到过不少的刺客,但从未有一次能达到十几人之多。微寒的晚风中,我有些瑟缩。      好在现下我不是一个人。      我从未如此庆幸过莲真爱穿白衣的这个癖好,月色下他一身如莲的白衣飘然,十分显眼,吸引了不少火力。      惨白的月色下,我看到莲真那一袭胜雪的白衣被几个黑衣人围住,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剑身闪着冷光,被冷光碰触到的地方,鲜血喷薄而出,很快,剑身连同他洁白的衣袖染满了血。      莲真的武功不错,这场以少胜多的打斗也十分精彩。但我很快发现我无暇在一旁观赏,黑衣人的目标明显不是莲真,他们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转身向我袭来。      我的武功不好,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莲真。      原本想着,他替我挡掉这次危险,也算是弥补他害得我弃文弃武的旧仇。      但是我每次的计算,总是要棋差一着。      毫无防备之下的一柄利剑向我刺来,我侧身躲过,但这几个黑衣人都是高手,且下手狠辣,招招都直取要害,莲真被另外三人困住,一时抽不出身。      我转过身,眼看着一柄利剑势如破竹般朝我胸口刺来,正正地刺入我的胸口。      没有一丝征兆,也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感觉胸口一凉。      紧接着,脸上被溅到炽热的血液。      我还以为,这是我的血,但其后发现,这血不是我的,因为原本要取我命的那个刺客,瞠目地跪倒在我面前。      他倒下之后,我看到站在他身后以剑支地的莲真。      如莲似的面容上沾着血痕,纯白的衣袂被血染红。在他身旁,横卧着几句狼狈的尸体。      我想到很多年前,在景山的狼窝里见到他,也是这样一个情形。      “你……有没有事?”他问。      我才回过神来,刚刚明明是被人一剑刺进胸口,怎么会一点事情都没有。      但很快我便了然了,我颤抖着手,从衣领中掏出了一直挂在脖颈上的玉佩。      温润的玉佩握在掌心,已经碎成了两半。      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方才的那一剑刺在了这个玉佩上。如果没有这个玉佩,我便很有可能死于非命。      我呆呆地看着手中这枚失而复得的玉佩,心中的情绪很是复杂。      皇兄的玉佩,救了我的一条命。      但是,要取我命的,也是皇兄。      我神色复杂地盯着手中的玉佩,莲真却走过来,一把夺走我手中碎掉的玉佩,冷然道:“不必难过,这块玉佩并不是你丢失的那个。”      “啊?”我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      “只是我在街上看到一块相似的玉佩,随手买来给你的。”莲真莹白的手指把玩着碎玉,淡淡道,“也正因为这枚玉佩并非你所有,你才未认出来。”      “……”      如今,我的心绪,更加复杂了。      原来,救我一命的人,是莲真。      “所以,为何?”我抬头望他。      他抬起寒星般的双眸,淡漠地看着我:“你问什么?”      “为何要救我呢?”我看着他沾满血痕的身子,认真地问道。      他淡淡地道:“在景山那次,我欠你一条命。”      我摇了摇头:“你明明知道,那次是我害你在先,你不欠我什么的。”      他莞然轻笑:“那便是你欠我。”      我诧异道:“我欠你什么?”      皓白的月色下,他如墨玉似的眼睛微微含笑地望着我:      “你欠我,一颗心。”       作者有话要说:  收拾铺盖回学校,开学了,寝室暂时买不到网卡,不过我会尽量想办法上网的= =   求收藏啊求收藏。。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www.imozhua.com下载最新版本 ☆、动摇      月色朦胧,时隐时现在深红色的云霭之中。      车夫被杀死了,马匹在乱战中受惊逃跑。途中遇刺这件事,又不好让人知道,更不能上报官府,只好把尸体和染血的衣服通通处理掉,扔进密林中。      作完这一切回到马车,夜已深,怕是要等明日天亮了看看是否有路过的车辆可以捎带一路,否则只好走回景州了。      莲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我忍不住问他:“你冷不冷?”      他轻阖着双目,没有答话。      我只好噤声,头靠着车厢坐在一旁。      想起那些被藏在密林中狼藉的尸体,心下觉得十分冷寒。      这些黑衣刺客的身份不必说,自然是景州王派来的。因为,当下知道我在景州的人,只有仪巽。      景州王会派刺客来杀我,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有意拥立别的皇嗣为储。而这个皇嗣,自然是我的皇兄宁夜。      由此看来,景州王和宁夜一直在暗中密谋夺储,可能父皇也在暗中操纵这件事。      在这场布局之中,我却是任人操纵的棋子。      明明已经在心底里猜到大概,但一步步地揭开真相仍像剥开自己的皮肉一样的痛。      因为,布局的这个人,是我最亲近的皇兄。      夜里微凉,我忍不住裹着云被蜷缩成一团。侧目看了看莲真,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沉默无言,但是我知道,所有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的心底里早就将一切看透。      但很可惜,我却仍未看透他。      我反复思索地方才他说的话,想必他不会真的要我把心剖出来还给他。      我侧目望着莲真,忽然作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将裹在身上的云被盖在他的身上,自己凑过去,紧紧地挨着他。      鼻尖充斥着清雅的莲香,我伸手捻起他垂在腰间幽凉的长发,他蓦地睁开眼,敛眉道:“你做什么?”      翦翦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映衬着他精致毓秀的容颜,恍若月下幽莲,泛着银白色的光辉。      我由衷地赞了一声:“真真,你长得真好看。”      他默不作声地望着我。      我又由衷地道:“就算以身相许,我也不算吃亏。”      琥珀似的瞳仁微微一缩,我不顾他的颜色,只管在手中里捻着一绺发丝,送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大概是和苏思毓在一起待久了,我调戏起人来竟然如此得心应手。      尽管莲真无动于衷,面上依旧保持着一贯的从容,但是我伸出手揽住他的腰时,能感觉他身躯微微一颤,淡然的目光中有一丝迷惘。      也许是他表面上的沉静让我大了胆子,索性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头,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他的身子温热,盈着淡雅温润的体香,脸贴着他肩头凉凉的云发,能听见他低低的呼吸声。      “再下去,我便要当真了。”他侧过脸来,沉沉地道。      可恨我偏偏就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子,不知死活地笑着说:“我不怕。”      话音刚落,我便后悔了。      莲真反身圈住我的腰,欺身压了下来。冰冷的长发直直地垂落,落在我的脸上,他俯首吻上了我的唇畔。      和以往不同,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咬他。只是闭上双眼,感觉他柔软温热的唇一点一点,绵长而细腻地将我侵蚀。      突然从心底里害怕起来。      他修长的身躯紧紧地压着我,里衣半敞,j□j在外白皙的肩膀紧贴着我的肩膀,尽管隔着薄薄的衣料,仍能感觉到他细腻光洁的皮肤。      “唔……”我忍不住出声想阻止这一切。      但是嘴唇被他封住,发不出声音。      全身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摆布。      我才发觉,自己果然十分天真。      就是这样一个清雅出尘的莲真,从过去白衣翩翩的少年,到现在权倾天下的年轻王上。      我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却从来都不认输。      永远,都不会认输。      感觉我的挣扎,莲真松开了我的唇,伏在我耳边用极其,却酥麻摄魂的声音道:“怎么,你害怕了?”      “我不怕啊……”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敛容道,“只是,如果你当真要了我,那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你在威胁我?”他低低地笑道。      “你看现在的情形,我处于弱势,怎么还敢威胁你呢?”我平静地笑着。      他抬起头来,阴暗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他双眼,仿佛漆黑夜色中寒星,流光熠熠地将我望着。      “你可知,让我带你逃走一件很危险的事?”他目光含着一丝笑意,灼灼地望着我道,“我很想就这样把你带走,让都城里的人永远都找不到你。”      我笑着,笃定地道:“你不妨试一试。”      莲真默了默,眼角微微弯起,漾着浅浅的笑意,起身松开了我。      怀中突地一凉,我仍保持着被压倒的姿势,轻笑了一声。      莲真带不走我。因为强取豪夺这招,对我实在没用。      我不愿做的事,没有人能逼迫我。      他不会做一件明知道不能成功的事,这就是莲真。      我直起身子,拢了拢衣襟,仍旧挨着莲真坐着,他则斜靠在车厢上,一言不发。      整整一夜,我都没睡着,眼睛合上又睁开。莲真一动不动地坐在我身边,我靠着他的身子,就这么半睡半醒着,一直到天亮。      天亮,总算是运气好,来了回程的马车,却是去景州的。      我略一思索,决定暂时先回景州,我深信,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是最安全的地方。      莲真没有异议,我们一合计,给了车夫一点搭车的钱,乘坐马车,重新回到了景州。      日上三竿,太阳恹恹地挂在天边,这昼日温差较大,马车里有些闷热,我撩开窗子透气,没想到不撩还好,一撩便看到远处景州城楼外成群的侍卫,城门已经被成群的侍卫拦住,过往的车辆和人员都要接受检查。      可能是从都城那边收到了我失踪的消息。      也可能是景州王发现刺客没有回来复命,所以决定封锁景州城。      总之,这不是个好征兆。      眼看了马车一点点驶向城楼,我手心捏出了汗,如今再中途逃走,只怕更是会遭人猜忌,不若就这么静观其变,也许只是我多心一场。      但事实证明,绝非我多心,这满城的侍卫明显是为我备下的,我看到城楼边,有许多年轻女子都被扣下。      越来越不安,马车越离城门越来越近。      我看了看莲真,他波澜不惊地看着眼下的状况,似乎无甚异常,但就在马车停在城门外时,他的眼睛微微睁了睁。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众青衣侍卫身后,有一个紫色的身影跃然而出,官服朝冠,美玉似的脸庞,一双天生含笑的明眸。      是苏思毓。      原本我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是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我手心里又出了一层汗。      马车已经停下,侍卫上前来要车上的全部下去接受检查,同坐的一对老夫妻已经下了车,同时下车的还有莲真。      来不及阻止,他就这么下了车,我看到不远处神色淡然的苏思毓一见到莲真,眼神蓦地一变。      我坐在马车上,心下很是忐忑,不知到底该不该下车。      但苏思毓没有动静,莲真也没有动静。侍卫看到的是一对老夫妻和一个年轻男子,便朝着车里道:“上头还有人么?”说着,就要过来撩车帘。      我已无处遁形,只好主动撩开车帘,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像一个普通的闺中女子般柔柔弱弱地走下车,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侍卫。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厉声对身边的人道:“有可疑,先带下去。”      “慢着!”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喝住了要拉我走的侍卫。      我蓦然抬头,只见苏思毓朝我这边走来,目光简单地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对侍卫道:“这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放她走罢。”      侍卫得令,低头抱拳应道:“是。”      说着便命人松开了我,力道很大,我脚下没有站稳,一个踉跄。仓皇中,我看到苏思毓伸出手想要扶住我,却慢了一步,一阵暖风拂过,背后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身子将我扶住。      莲真扶着我上了车,刚才一系列的变故发生地太快,直到我坐上马车,马车缓缓地开始行驶,我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苏思毓来了,他来景州了。      我猜想,他一定是奉了父皇的命令来找我。      可是他明明找到了我,却没有当场将我留下。      记得方才垂下车帘的那一瞬,我看到苏思毓孑然站在那里,一双明眸里仍含着笑,却是苦涩的笑意。      我没有把要出走的事情告诉他,只是说要去完成一件事。      我也没有告诉他,我会把莲真扯进来。      就是在这种情况,他发现我突然失踪,到景州来找我,看到我同莲真在一起。      苏思毓看似十分豁达乐观,好像无牵无挂,实则心思十分细腻。      只怕刚才的一幕,他心里已存芥蒂。      我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忍不住嘲笑自己,明明已经下了决定,却总是因为一点点私情动摇。      难怪在这场棋局上,我总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咯上课咯开始翘课咯= =   最近卡文,郁闷得我真想直接写肉= =   唉,肉还是不肉,这个是问题。   继续求收藏啊! ☆、选择      “呸,谁烧的菜咸死你大爷了,去把掌勺的厨子给我叫出来!”      一贯熙熙攘攘的客栈里突然冒出一个汉子的喊声,一盘菜被掷向了地面,飞溅起的菜花有一根落到我的肩膀上。      这厢我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根本没注意到肩上挂着一根油水十足的菜叶。      身旁的莲真皱了皱眉,用筷子挑掉了菜叶,我连眼皮都没有抬,继续埋头吃着饭。      用完晚膳,在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大抵因为莲真生得比较赏心悦目,男女通吃,故而房间很干净,房价也很便宜。我觉得这就很不公平,没道理我一进客栈就碰上黑店,莲真却是一间上房还带折扣。      世人皆肤浅,本公主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渐渐日落,夜幕降临。清寒的明月升上苍穹,熙熙攘攘的闹市也一点点安静下来。      为了打发时间,莲真抱了一堆书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半个时辰过去,方才还在他右边摞着的小山已经移动到了左边。      我本指望着他看书自己看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毕竟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毫不稀奇,但发生在莲真身上就比较稀奇了。      我眼看着小山高的书堆快要被他看完,终于等不下去了,迈开步子向门外走去。      “去哪里?”前脚还没踏出门槛,身后便传来莲真的声音。      我回头干哈哈地笑道:“出去走走,透个气。”      莲真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支着下巴斜靠在墙上,愔愔的烛火下,显出几分倦容,懒懒地抬眸望了望我,淡淡地道:“哦。”      我未料到他会无动于衷,还愣怔了半响才迈出步子,踏过门槛。      却没想到,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背后又传来莲真的声音:“别去。”      我诧异地转过头,莲真仍懒懒斜靠在墙上,眼帘低垂看着书,没有在看我。      我疑心大抵出了幻听,便跨过门槛,走出客房。      -----------------      夜色浓郁,客栈里的灯火勉强地照亮了一方土地,我在一块僻静的拐角处,看到了一身蓝衣的苏思毓。      晚风萧瑟,不知他到底站了多久,白净的脸上微有一丝泛红。      “云眠……”我走过去,他站在那里,一如既往温和地笑着。      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踌躇了半天,干干道:“白天的事,麻烦了,替我隐瞒行踪。”      他只是笑:“公主的行踪,想我知道我便知道,不想我知道我便不知道。”      笑意婉转在他墨似的瞳仁间,我的心没由来地一紧。      “我来只是告诉你一件事,皇上病重,几日未曾上朝了。”他用极低的,只有我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也许龙驭归天,就是这个月的事。”      我皱了皱鼻子,道:“那宫中如今的情形如何?”      他嘴角噙着一抹无奈的笑意道:“因为公主走失和皇上病重,一片混乱。”      我“哦”了一声,不知为何,现在皇宫到底乱成什么样,我一点也不关心,更没有兴趣。      抬头看着苏思毓,他立在那里,双目仍含着温润的笑意,但也掩盖不住眼底倾泻而出的忧伤。      我张了张口,道:“云眠,你是不是在怨着我?”      “嗯?”他轻挑双眉,浅淡笑道,“你说怨你什么?”      “怨我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出走,甚至……甚至还和别的男子在一起。”我说着,越发自己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神色。      他却忽地笑出声来,眼角漾着笑意,淡入风中:“你说过要我等,我便会等你。”      我抬起头,看着他温润如玉的容颜。华灯映照,仿佛有萤光在他透亮的明眸里流转。      “时候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他俯下身,轻声道,“恐怕你在外头会有些危险,但有王上在你身边,我也可放心些。”      一阵风起,浅蓝的衣袂在晚风中摇曳,弥漫出淡淡的衣香,我闻了闻,好似西府海棠香。      恍惚想起公主府的西府海棠花,如今五月天气渐热,想必已经悉数谢败了罢。      只片刻的恍惚,苏思毓已走出了一丈外,一袭浅蓝色修长的身影就这般渐渐没入夜色中。      我站在原地,心情很是复杂。      想起不久之前,海棠花依旧灼灼其华时,他站在海棠花下,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问我:“为什么……是我?”      云眠同莲真……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清雅如莲。      一个在我心上,一个……在我梦中。      ----------------      回到客栈,已是夤夜。      灯花残落,楠木桌边,莲真长袖半挽,莹白纤细的手腕支着下巴,双目轻阖,书卷随意地摞在一边,狼藉相叠。      我蹑手蹑脚地走上前,他斜着脑袋,云发垂肩,似是感觉到我的气息,纤长的睫毛微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回来了?”他半睁着眼,懒懒地看了看我道。      “嗯。”我应了一声。      他复又阖上双眼。      我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一横心道:“我想回去。”      莲真睫毛微颤,却仍闭着双眼。      没有言语,没有动静,他就这般安静地坐着。稀薄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在他身上凝成一圈皎洁的光影。      我叹了一口气,又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回都城去罢。”      莲真没有睁眼,只沉沉地道,“都城现在很危险。”      我亦沉沉地道:“我知道,但我总是要回去的。”      “我可以带你走。”莲真淡淡地道,“只要你愿意。”      “多谢。”我扯起嘴角浅浅一笑,“可是我不愿意。”      我知道这种利用完人之后弃之如敝屣的行为很是可耻,但我素来就是个可耻的人。      “这几日,从头到尾,我都在做戏。”      “莲真,其实,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我说完,立在原地,静静地等待莲真的反应。      他缓缓睁开双眼,却没有看我,目光空空地望着残落在桌上的灯花。      良久,他淡漠地道:“我知道。”语气里仍保持着一贯的从容。      我笑意愈深:“纵使知道,你还是陪着我演了这出戏。真真,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我了罢?”      他抬起双眼,莞然一笑:“是真的,你信么?”      我敛眉冷然道:“我不想信。”      不相信,和不想信,还是有些区别的。区别只在于我一念之间。      莲真双眼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白色的身影仿佛要融入清寒的月影中。      “所以,我同苏卿史之间,你选择了他?”      “是。”      我毫不避讳地点头:“我选择,跟他回去。”      他仍旧浅浅地笑着,眸光流转:“你要我带走你,又选择跟他回去?”      我继续厚着脸皮道:“是。”      安静地,默默地,等待着莲真翻脸。      却忘了此君是个面瘫。      莲真面无表情地道:“倒像是你的性子。”      言毕,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推开一旁的书卷,懒懒地屈肘支着下巴,闭目养神。      夜方冗长,流云裁月。      既然把话都摊上了台面,我一直以来的顾忌也烟消云散,自顾自地宽衣脱靴,睡倒在床上。      扪心自问,莲真是个无可挑剔的人,但他就像天上的寒星,月下的幽莲,看不真切,也根本无法窥探他的内心。      莲真于我而言,是强敌,是对手,却不是能肆无忌惮亲近的人。      但云眠,却是真真切切地在我身边,陪我哭笑,陪我喜怒的人。      这便是我选择云眠的理由。      至于都城,我是一定要回去的。纵然危险,但我不想逃避,既然这个局是为我布下的,我便要走下去,不到最后,我绝不认输。       作者有话要说:  过几章我稍稍肉一下= = 就这样决定了 =_,=   = = 求收藏啊求收藏,就快下新晋榜了,不知下了榜这本还会有人看么 T T ☆、挑明      晨光和煦,紫薇花初放,沾着水莹的露珠。      我坐在马车中,一路的颠簸让我有些头晕,途中好几次都不得不喊车夫停下,下车去透透气。      一路上都能看到野生的紫薇花,姹紫嫣红,芳香盈路。      苏思毓站在花下,肩头乌黑的发丝里嵌着朱紫的花瓣。他伸出一双白净柔软的手扶住我,关切道:“公主,没事吧?”      我想说没事,但是从他透亮的瞳仁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      心口仿佛堵着什么,喘不过气来。      我摇了摇头,他扶住我的那只手紧了紧,道:“若是哪里不舒服,定要同我说。”      我笑着打趣道:“同你说作什么,你是大夫?”      他认真地看着我道:“卿史大夫算是大夫的话,我是。”      我失笑,云眠也跟着笑起来,眼里仿佛漾着流光,姣妍的紫薇花开,映衬着他洁白无瑕的容颜,很是悦目。      我笑够了,转身准备上马车,看到不远处的莲真,他贯着白衣,衬着肩膀上紫薇花瓣更加妍丽。      莫约过了晌午,马车方到都城。      先回了一趟公主府,虽然只是几日不归,但看到那扇熟悉的朱门时,我竟有些游子还乡的感动,眼眶有些湿润。      但很快,迎面而来的一团肉球终止了我酝酿许久的悲凉。      珠儿挂在我的身上,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公主……你去哪里了……呜呜……李三他不肯给我加餐,呜呜,公主,珠儿快饿死了……”      原来,我同珠儿……情意千斤,不及饭菜四两。      我把刚酝酿而出的悲凉收了收,费力地从身上卸下珠儿道:“准备梳妆,我要进宫。”      -----------------      本公主这次离家出走的计划纵使夭折,却也不是没有收获。      至少我知道,现在的对手是谁了。      建章宫里弥漫着一种让人恹恹的气息,进宫探望卧在病榻上的父皇,我跪在冰冷的地上,等着父皇训斥。      大抵是病重,父皇只面上斥了几句,便有些支撑不住地咳嗽。      我猛地抬起头,只见父皇已形如枯槁,一丝一毫地看不出往日里君临天下的威严风华。      纵便心里头有些怨着他,见他如今这副模样,终有些不忍地上去轻抚父皇的后背,自责道:“都是儿臣不好,让父皇费心了。”      “你知道朕的苦心便好。”父皇淡淡地道。      若是在寻常百姓家,这定然会是一出父慈子孝的感人画面。但在帝王家,再温情的话,说出来都似乎透着一股冰凉。      从我这次离家出走后便知晓,所谓血缘至亲,在大局面前都可以轻易地舍弃。      又虚与委蛇地做了几分戏,我开口提起了同苏思毓的婚事,父皇不假思索地便允了。      我便乖巧地笑着道:“正巧皇兄也要娶巽妹妹为妻,不若就订在同一日罢。”      父皇浑浊深邃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异样,旋即淡淡道:“双喜临门,倒也可。”      拜别了父皇,我一个人走在曲折的回廊中。      凤仪宫依旧静静伫立在层层楼宇之中,曾经熟悉的景象,现在看起来却生出几分陌生来。      曾经那个亲近的人,怕是也陌生了。      杏花落败,光秃秃的树枝透着几分苍凉。想起几日之前我来这里,还是杏花潋滟,满路芳香。      “曦儿?”站在门槛外的那个玄青色的人影转过身来,望见我,一贯淡漠的眸子里泛起点点光芒。      宁夜大步向我走来,伸下审视了几番,担忧地道:“听闻你不声不响地失踪了几日,去哪了?可曾受了什么委屈?”说着,朝我伸出细瘦的手来。      我却退后一步,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抬起头来望着我,我扯起嘴角冷笑:“皇兄倒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我。”      宁夜面色一白,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我。      “若非皇兄的惦记,想必我现在还不曾回宫。”我越笑越冷:“只差一点点,景州王就得手了,皇兄,就再没人能碍着你登上皇位了。”      宁夜睁大双眼:“景州王竟派人刺杀你?”语顿,脸色又白了几分,摇着头道,“我、我不知道,我当真不知道……”      我面色不改地冷笑道:“或许你确实不知情,但差点把我害死的人,确实是皇兄你。”      宁夜双眉紧蹙,像是隐忍着什么,没有开口。      我想了想,又道:“哦,对了,上回宁翳投毒的那一次,其实皇兄比我更早一步就发现了罢?我离开凤仪宫两年,都能看出那个太监并非属凤仪宫,皇兄从未离开过凤仪宫,只会比我更清楚才是罢?但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皇兄却冒险使了这么一出苦肉计……”      回想起当日的种种,我嘴角漾起凄凄的笑意:“皇兄,未料到,最后算计我最深的人,竟然是你。”      气氛一时冷噤。      我与宁夜对立站着。      半刻的沉默,沉重的寂静突然被一阵笑声打破。      宁夜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凄厉的笑意,眼神中却是一抹难以掩饰的凄凉。      “曦儿,你终于,长大了。”      “终于懂得辨别人心,终于懂得设局算计!”      他说着,拂袖拧过身子,莹白的手指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一抹玄青色的身影在风中微微颤抖。      我面对着他寂寥的背影,嫣然道:“若非皇兄的提点,曦儿绝对走不到这一步。在这里便谢过皇兄了。”      言毕,我强迫再无留恋地转过身子,踏过凤仪宫高高的门槛,决然离去。      犹记得母后驾薨的那个夜晚。      我伏在冰冷的灵柩上痛哭,却仍旧无法阻止宫人将母后的灵柩抬出凤仪宫。      寒风萧条中,我扯着宁夜的袖子道:“母后不在了,皇兄,我好怕。”      宁夜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将痛失母亲的悲哀掩埋在深处,扬起嘴角温和而坚定地一笑:“别怕,有皇兄在。”      记忆里,他总是隐忍,总是温柔。      原以为,世上最不会伤害的我人便是他。      双生龙凤,必有一失……      原来,国师的话,竟是这个意味。      我与宁夜,终究逃不脱命运。一道卜卦,一张圣旨,就将牵连我们之间的血亲至情生生斩断。      谁不道人心易变?      --------------      我离开凤仪宫,天已渐热,路过一方池塘,澄晃晃的水池里有几朵清莲,傲然绽放。      池边,有一个比莲花更洁白不染纤尘的身影缓缓走来。      我将脸上凄凉的神情收了收,对上一双淡漠如水的眼睛,道:“王上,真巧。”      莲真只微微颔首,没说别的。      我忍不住问:“王上怎么突然进宫来了?”      “我是来同皇上辞行的。”他淡淡地道,“明日,我便要动身回沂州了。”      原来,他是要回去了……      那种仿佛心口堵着的感觉又来了,胸口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      我站在那里,半响,才缓缓地道:“哦,那等回了公主府我给王上践行罢……”      莲真抬眸幽幽地凝视着我,眼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却是只字未言。      胸口越来越闷了,我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声音有一些颤抖,我有几分语无伦次地道:“我府上还藏着几坛子佳酿,好像是西凤酒来着,想必你,你也许会喜欢罢。还、还有……”      我又囫囵了说了一通好话,嘴皮子都有些发麻了。      莲真默默地听着,待我说完,他忽地扬起嘴角莞然道:“我又没说不去,你这是做什么?”      “……”      我一口气没顺上来,噎在了喉咙口。      天杀的莲真!      可为何,听闻他要离开的消息,我却又有一丝不舍?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下一章会有肉肉,非战斗人员请撤离~   话说求收藏啊。最近收藏怎么老是掉呢= = ☆、失足      “啪!”      酒杯失手摔在了地上碎成两半,飞溅而起的酒水洒在裙角,泛着一股辛甜的酒香。      月色朦胧,清池中白莲出水,水珠从莲叶滚入池中,泛起一圈涟漪。      莲香和酒香同时弥漫在幽静的夜色中,三分静雅,七分醉人。      西凤酒入喉,又添了几分醉意。睁眼看着眼前人的眉目,竟比月色还要朦胧。      我半醒半醉地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碎在地上的酒杯,轻声道:“真真,我要成婚了……”      “哦。”莲真淡淡地道:“恐怕我是赶不上你的婚宴了。”      仿佛能听到“嗒”地一声,水珠落下。      我忍不住道:“何不再多留几日呢?”      莲真浅浅地一笑:“你这是真心话?”      被他问得我喉中一噎,有些语塞。      莲真要走,这是给本公主少了一个碍眼的祸害,我有什么好留恋的?      细细一想,便失笑道:“许是醉话,莫当真。”      莲真不语,只抬袖斟了一杯酒,微微扬起下颌兀自饮尽。      我看了看碎在地上的酒杯,又懒得叫人来破坏了当下安谧的雅致,便新开了一坛酒,捧着坛子往嘴里灌。      我并非嗜酒之徒,只是古人道借酒消愁,我这厢满心的愁怨,总得消上一消。      莲真放下酒杯,凝眉望着我。      不晓得为何,他从容淡定的神色让我心头一火。火却不似愁,借酒非但消不了,还能助长它的气焰。      是故,一小坛子酒下肚,我火气上涌了。      我将酒坛子“啪——”地一声砸向了地,伴随着这清脆的一响,我嗔道:“莲真,你说喜欢我,其实都是骗我的罢!”      莲真抬起寒星般的明眸望着我。      我胸口起伏着,仿佛堵着那口气非但顺过来不可。      “如果喜欢,我拒绝你的时候,你怎么就无动于衷呢?连一句怒斥我的话都懒得说与我听么?”      “如果喜欢,听到我要同别人成婚的消息,你怎么就能坐得住呢?连同我争一争的话都不屑地说么?”      我肆无忌惮地大声怒嗔着,好似在宣泄积怨已久的情绪。      寂静的夜色中,莲香和酒香缠绵着。      莲真倏然一笑,双眼微微弯起,眼尾迤逦,说不出的摄人心魂。      好像着魔了一般,我的眼睛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但是嘴上却强硬地道:“你笑什么?”      他笑意愈深,仿佛有朵朵白莲绽放,灼灼其华。      莲香与酒香纠缠着,不知是酒香更胜还是莲香更胜。      借着浅浅的醉意,看着沉静笑着的莲真,我忽然血气上涌,伸出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紧接着仰起头,咬上他的嘴唇。      是咬不是吻,我呲开牙,狠狠地咬上他薄凉柔软的唇。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由我咬。      鼻尖的香味越来越浓郁,已经分不清是莲香还是酒香。只是愈加沉醉,仿佛要叫人失了神智。      我松开莲真,他原本略失血色的唇被我咬得嫣红,衬着肤色愈加洁白无瑕,加上微醺的醉意,扬起眼尾慵懒地笑着,竟是愈加诱人。      我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这是做什么?轻薄莲真?      我真是昏了头!      莲真支着下颌坐在那里,微微有些醉意,从容的眼神里有一丝涣散。      不能再被迷惑了,我告诉自己,刻意将眼睛从他脸上挪开,抬头看着一轮清明的寒月。      “莲真,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我开口淡淡地道。      “叫你带我走的那段时间里,我派人调查过,你在都城短短的几天里,暗中收买人脉,勾结权贵,早已存了异心。”      我说着,低下头凄凄一笑:“你和皇兄……嗬,真是像啊……表面上说保护我,喜欢我,暗地里却又在算计我!”      为什么……为什么身边亲近的人都要算计我?      眼前忽然一片迷蒙,我低头看着一滴泪珠落在地上,绽开水花。      我为何要哭?      还在这个仇人面前哭,忒没骨气!      我强忍住眼泪,咬着嘴唇,倔强地低着头。      看着我这副欲哭强忍的模样,莲真莞然笑道:“忍什么?哭出来便是。”      我睁着双目狠烈地望着他:“我不要你安慰!”      “哦。”他浅浅一笑,“你尽情地哭好了,我绝不安慰你。”      ……      他这么一说,我越发哭不出来了。      没道理让他笑着看我哭!      莲真,真是欺人太甚了!      我一拍桌子,公主的脾气上来了,作势冷着脸道:“本宫累了,扶本宫回房休息。”      难得端一次公主架子,我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莲真还算配合,伸手将我扶住,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房中。我垂着头,迷迷糊糊间,只感觉自己被推倒在了床上,床铺柔软,我随手抓过一层云被,云被上仿佛混着莲香。      我猛然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抓的不是被子,而是莲真的衣襟。      他的衣襟已经被我扯开,露出白玉似的胸膛。      我愣怔住,但是手却没有松开,脑子里一阵迷糊,忽然鬼使神差般地用手去触。      我的手冰凉,触及的却是温润如玉,光洁细腻的皮肤。能感觉到莲真的身子微微一颤,眼眸愈加涣散。      看到他的从容沉静有一丝溃散,我仿佛忽然来了极大的兴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歇,反倒是愈加起劲地扯开他的衣襟,露出纤润消瘦的肩膀。      手忽然被他握住,莲真噙着一丝凉凉的笑意道:“再下去,我便以为你要我侍寝了。”      “侍寝?”我冷哼一声抽回手,邪笑起来。      忽然浮现出一丝龌|龊的想法,要将这个高高在上,清冷孤傲的男子压在身下。      我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翻身压下。      他一头及膝的云发倾斜而下,乌黑的发丝蜿蜒在雪白的床榻上。      好美……      花月都及不上他的容貌。      凭什么……      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及他,什么都比不过他,花再多的努力,都是白费……      凭什么……我一定要输……      不可抑制的一股冲动,我俯下身子,吻落在他的雪白脖子上。      微微抬头,看到他一贯从容的双眸已经不复往日里的平静,澄清的深潭里泛起点点涟漪。      我刚要轻笑,却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背后有一双手探入里衣,微微发烫的手指抚上脊梁。      我忍不住浑身一颤。      可惜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腰间的玉带已经被解开,外衣连着中衣一道松开。      不对……不对……什么时候反客为主了!      我敛容冷声道:“谁让你给本宫宽衣了?”      躺在我身下的莲真抬起一双明眸似笑非笑:“不宽衣,怎么侍寝?”      “谁让你侍……”      话未说完,被他用手捂住。      “小声点,别让人听到。”他轻声在我耳边道,声音酥麻入骨。      莲香再度涌入鼻尖,脑袋里昏昏沉沉,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感觉身子重重向下滑去,冰凉的发丝垂在我裸|露在外的肩膀上。      睁开双眼,不知何时我已躺在床榻上,莲真垂着头,正睁着幽寒的双眸望着我。      “莲小人,你乘人之危!”我怒骂道。      他嘴角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乘人之危的是你。”      语气不似一贯的从容闲淡,微微有些嘶哑。      我伸手抚上他精致的脸庞,突然抬手在凌空一挥,“啪——”地一声。      顺手给了他一巴掌。      他被我甩了巴掌的那半面脸慢慢浮出一丝红晕。      我有些后怕了。      这是莲真,权倾天下,城府极深的莲真。      我竟敢甩他巴掌?      等等,我是公主,我有什么好怕的?      抬眸挑衅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可是他没有发怒,也没有笑,只是很安静地看着我。      安静地让我有些害怕。      很快我便知道自己在怕什么,肩膀贴到了一片温热细腻的皮肤。      “等等!”我连忙绉谎喝止道,“那个……我今日来葵水……”      莲真侧过脸来,一双明眸茫然地道:“葵水?是什么?”      “……”      这孩子单纯地连葵水都不知道?      我一下子又放心了,这孩子应该不能人道吧?      但事实证明,单纯和能不能人道没什么直接关系。      一只将我的腰勾了起来,他落下一个炙热的吻,我这刚刚饮饱了酒的身子禁不住火燎,他细而绵长的一个吻便让我浑身如火烧般燥热起来。      “真真……唔……”我忍不住低吟他的名字。      他离开我的唇畔,眼眸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      危险的笑意。      灯火被掐灭了。只有照入窗子里的月影,勾勒出他修长的身躯。      黑暗中,眼睛仿佛蒙上了氤氲的水汽,害怕得好想哭,却抵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可是我怎能忘了莲真的本能?      他发烫的身子贴上我的后背,伏在我耳边用酥麻的声音道:“哭出来……”      “不要……”我倔强地咬着牙道。      “嗯?不要?”他的唇贴着我的耳垂,轻轻地嘶磨着。      “不要逼我……”语气里已带着哭腔。      柔软却有力的手指从腰间划过,抚上双腿内侧,一点点游走。      “莲真!住手……”我出声喝止他。      他却没有停手,指尖的力道越来越轻,仿佛一片羽毛滑过。      就在快滑进顶点时,我终于忍不出,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滚烫的眼泪滴在他的手上,他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手捧起我的脸,吻去我咸涩的泪痕。      感觉道脸上他潮湿温热的亲吻,我的眼泪越流越多,滴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他再睁开双眼望着我的时候,琥珀似的瞳仁里仿佛盈着氤氲的水汽。      我的眼泪,落进他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笑着看我哭,你满意了罢!”我狠狠地道,说着便张口去咬他的肩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月牙般的齿印。      他任由我咬着,捻过我的一绺长发,放在唇边微微笑着:“还不够……”      我知道他的本能被我激发了……      莲真的本能是欺负人……      我现下就是他最好欺负的对象。      因为喝过酒,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身子都是滚烫的。      垂下的青丝缠绵在一起,莲香与酒香再度混合,形成一股从未有过的,充满媚惑的香味。      汗水落下来,濡湿他的眉目,愈加朦胧地像一幅画。      他俯下身子将我压下来,我努力不为他的容貌所迷惑,胸口忍不住起起伏伏地喘息着,伸手抓住了被褥。      凭什么本公主要被他掌控?      我怒从心起,忽然挣脱了他的控制,一个翻身将他压了下来,在他白皙的脖子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痕。      黑夜中,我看到一双雪亮的明眸,终于失了往日里的淡漠从容,漾着几分错愕,几分迷惘。      “方才不是还欺负我欺负得很起劲的么?”我冷笑道,“原来你是不能人道啊……”      寒星般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他反手扣住我的腰,抬起嘴角冲我一笑。      笑意温和从容,像月下沉静娴雅的睡莲。      但寒冷的眸光又是那么危险的。      很快,我便明白,招惹了莲真,吃亏的总是我。      他双手圈着我的腰反压过来,幽凉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斜下来,洁白的肌肤像冰雪一样倾覆我的身体。      背着月光,修长的身躯留下一个轮廓精致的剪影。      一阵痛楚传来,我睁大了双眼,越过他的肩膀去看窗外的明月。      月影在晃动,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伴随着淋漓的汗水,莲香愈来愈浓烈。我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莲真,贪婪地吮吸他身上的香味。      痛意未减,却酥麻入骨,身体忍不住弓起,清雅的莲香混合的辛烈的酒香,像潮水般覆来,侵没全身。      睁开双眼去看莲真,他光洁的额头上沾着汗珠,几绺额发被汗水沾湿,荡在眉间。      汗水顺着下颌滑至脖颈,双目低垂,眸光里仿佛荡漾着漫天星辰,熠熠生辉。      “真真……”我呢喃他的名字,“痛……”      “哦?”他戏谑地一笑,而后,挺身用力。      痛……痛死了……      一股痛楚直直地贯穿全身。      混账啊!      我想张口骂他,却被他以唇封口。      湿润的吻,带着几分粗暴,几分索求。      大脑里一片空白。      只能感觉到身上之人的潮湿温热的气息。      慢慢地,沉溺在他编制的陷阱里,越陷越深,情迷意乱起来。      莲真……坏人……不对,他根本就不是人!      慢慢地,身上的痛意一点点褪去,莲真轻轻地松开了我,抬手点亮了灯火。      整个屋子灯火通明。      睁眼便看到彼此衣不蔽体的两个人,下意识地用云被遮羞,却低头看到床铺上一抹瑰丽的红。      莲真有些倦倦地斜靠在一旁,低眉用莹白的手指揉着额角。      长发蜿蜒在他洁白无瑕的肩头,他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我道:“怎么了,还痛?”      我慌忙地用手去遮床铺上的落红,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却一把捏住我的手抬起来,看着床铺上的落红,双眉一蹙。      我疑心他连葵水都不知道,会不会连落红……      但他的眼神摆明了是知道的,抬起薄凉的嘴唇微微一笑:“这便是以身相许了?”      “不,只是你侍寝。”我嘴硬地道。      “哦……”他懒懒地点点头。      满心的委屈涌溢出来,又被深深压下。      我盯着床榻上的落红,恍惚地想:      巫山云雨,阳台春梦。原来就是这个滋味。      ……太他妈的不是个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肉渣出现了= =   公主就这么很无节操地把真真上了。。(无节操的是作者你吧!) ☆、送行   第二十六章      送行      晨曦透过窗外的树荫照射进来,投下点点光斑。      天亮了,一夜缠绵,只余下宿醉之后头疼欲裂,以及浑身酸痛。      我睁眼盯着已经干透的落红,枕边人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缕阳光入目,长长的睫毛微颤,双目半睁,身上的里衣半敞半合,露出右肩,乌黑的云发散在白皙的肩头。      昨晚的记忆一点点涌入脑海。      践行,醉酒,侍寝,云雨……      几个零碎的字眼在脑海中拼拼凑凑,终于将昨夜的情景再现。      我揉着眉心,头疼。      莲真缓缓直起身子,白玉似的手指抚上我的眉头,柔声道:“怎么了?不舒服?”      他温热的手指触上皮肤,我却像被烫到般身子向后一倾:“别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想起昨晚,他略有些粗暴的行径,我身子又向里挪了挪,强作镇定地道:“昨晚只是……”      “只是什么?”他抬起寒星似的双眸,定定地望着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字地道:“只是一个意外。”      莲真敛眉,潋滟的双目微微泛起一丝涟漪。      我清咳了一声道:“时辰不早了,王上还是早些准备准备上路罢,莫要耽误了行程。”      莲真望着我,神色莫测,稍稍僵持了一会,侧过身子下床。手心拂过他幽凉的长发,自他离开后,身边便彻底冷了下来。      背脊有些发凉,确定莲真已经离开,强装出的镇定终于崩塌。      我颓然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将头埋进膝盖中。      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意外罢了。      但心绪却越来越乱,仿佛牵连着千丝万缕不明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珠儿咋呼的声音:“公主,你怎么还不起床?”      我猛然抬起头,珠儿已经推门而入,我还没来得及掩饰,床上的落红便映入她的眼中。      珠儿盯着落红,半响抬起头道:“啊,公主,你来葵水了么?是不是肚子疼?要不要珠儿去端碗生姜汤来?”      我心虚地掩住落红,道:“唔,是有些不舒服。”      珠儿丝毫不怀疑地道:“那我便去弄些生姜汤来。”      眼看着她蹦蹦跳跳地往门外走去,我刚要松一口气,只听门外传来珠儿堪比打雷的声音:“苏大人,你且等等,公主她来葵水了肚子疼……”      “葵水?肚子疼?”一个柔和的男声疑惑道。      “唔,苏大人,你娘亲莫非没教过你么?”珠儿一派天真地道,“所谓葵水啊,就是……唉哟!”      我忍无可忍地抓起鞋子掷向珠儿的后脑勺。      “还不快些进来伺候我梳洗!”      大致上,本公主还从未如此发过威。      洗漱完毕,我踏出房门,苏思毓立在门外恭候已久。他穿着官服,长发一丝不苟地绾起,较平日里的闲散,多了几分威严,几分庄重。      但眼角眉梢,仍旧含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得好像一汪深潭,令人沉溺。      我在心底里告诉自己,这才是我要嫁的人。      苏思毓抬手作揖稍作客套之后,浅浅笑道:“沂州王今日离都,微臣正要去送行,不知公主要不要与微臣同行?”      我想了想,是了。莲真应该一早就离开公主府,去行宫整顿下手,准备回去了。      莲真要走了……      脑中一空,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思毓忧虑地看了看我道:“公主可是身子不佳?”      “无妨。”我淡淡道,兑出一丝浅笑,“既然顺道,便同苏卿一道去罢。”      我说着,迈开脚步。苏思毓未曾多言,跟我在身后。      只有不明事理的珠儿,用她自以为很轻的声音同苏思毓耳语道:“苏大人,这女孩子来葵水都是这样子的,阴晴不定,阴阳失调……”      我停下脚步转头望着珠儿:“你不用跟我去了。”      “啊?”珠儿皱起包子脸,很委屈地望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道:“去厨房准备些吃的,回来我与苏卿要一同用饭。”      末了又补充一句:“今日李三不在府上。账房里的钱,想用多少用多少。”      珠儿眸光一闪一闪,连句应声都没有,喜滋滋地走了。      苏思毓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公主倒真是体恤,被扣了半年的饷银还不忘了疼珠儿。”      我笑道:“等我们成亲了,疼珠儿的钱就由云眠出了。”      他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你不会想悔婚罢?”我道。      僵硬的笑容终于舒展开,他在细微的清风中展眉一笑:“怎么会呢。”      无论他这笑意是真心还是逞强,我都接受。      心底里暗暗地想,无论我做错了什么,日后我定会弥补,哪怕是用一生。      只要给我这个机会。      ----------------------      十里长亭,鸢飞草长。      沂州王素来低调,进城的时候不曾浩浩荡荡,出城的时候自然也是寥寥几人送行。      但,苏思毓代表着九卿,我代表当今天子,实在是给足了他的面子。      莲真身着正统的宗服,衣袖上白莲朵朵,长发垂膝在风中微微摇曳。      苏思毓代朝廷百官向他辞行,大抵上都是些客套话,我站在一旁低头摆弄着亭外火红的石榴花发呆。      莲真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在我耳边低低地一句:“我要走了。”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颤,回头只见他一贯沉静的双眸望着我,说不清脸上是什么情绪,至少不是一般分离时的那种难过。      我牵起嘴角颇大度地笑道:“王上一路走好。”      他眼角漾起笑意:“昨晚……”      我额角青筋一跳,连忙截住了他的话:“昨晚想必风大,王上不曾睡好。马车上可要再歇息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警觉地望了望不远处,苏思毓正在同属下交谈,并未注意到这里。      方才松了一口气,莲真却忽地俯下身子,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挺拔的鼻尖几乎要撞到我的脸上。      面上感觉到他温热的吐息,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      可他只是笑,潋滟的双眸盈满了笑意。      但是这种笑,却是十分危险的笑容。      眼中的笑意愈深,语气愈是冰冷:“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不要后悔。”      我不甘示弱地冷笑道:“纵然后悔,也与你无关。”      这大抵是一番剑拔弩张的送行。      我站在长亭外,一直看着莲真跨上马,一骑绝尘而去。千里莺啼绿映红,层层红绿之中,他一袭白衣翩然仿佛幻入风中。      “下次再见,是敌是友?”身边的苏思毓言简意赅地问了一句。      我转过身子浅浅一笑:“我觉得,是敌的可能性比较高。”      苏思毓噗嗤一笑:“那可真是个麻烦。”      麻烦不麻烦都是日后的事了。      莲真的事暂且可以搁着。      我牵过苏思毓的手:“准备大婚的事宜罢,十日之后,我等你来娶我。”      他笑了笑,温和而坚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手贱把笔记本拆了两次,差点拆坏了,导致没更   一定补上~ ☆、大婚      十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自莲真离开,也过了十日。      这十日里照规矩,我与苏思毓须得避嫌,不得见面。私下里,大抵是为了安抚我婚前紧张的情绪,他差人送来的几件物什,都是我喜欢的东西,除了一大包生姜……      也不知珠儿跟他普及了些什么知识。      提起珠儿,听闻我同云眠的婚事,并未像我预料得十分伤情,反倒很平静地劝慰我说,嫁给一个断袖是没有出路的,他和沂州王上才是真爱云云。      我疑心大概是她最近爱逛巷尾里的那个书馆子,龙阳小说看多了才会如此。      五月二十。宜嫁娶。      我同皇兄宁夜一同嫁娶。      大婚的前一日晚上,我暂时搬回凤仪宫。寻常女子出嫁一般都是嫁入夫君家中。但我却稍稍不同,明日我会从凤仪宫嫁出去,苏思毓在公主府迎娶我。      同样,明日宁夜会在凤仪宫迎娶仪巽。      五月二十,总之,是个好日子。      夜已深,红烛摇曳,灯花落了一朵又一朵。      珠儿手捧来的嫁衣放在床头,赤红的锦缎,绣着烫金的凤纹,在暖色的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很久不曾穿过这么艳丽的华服,心一动,就命珠儿帮我穿上。      嫁衣上满是流苏玉石,穿起来十分沉重,肩膀有些酸痛。但甫一看到铜镜中的自己,仍是稍稍兴奋。华丽却不琐碎的金丝凤纹在烛光映照下流光溢彩,轻点绛唇,便生出卓卓姿色来。我头一回觉得自己担得起凤华公主的称号。      “这嫁衣,正适合曦儿。”      只有我和珠儿二人的房里冷不丁地传来一个赞叹之声。      转过身,只见宁夜站在门外袖袂飘飘孑然而立。      我朝珠儿使了一个眼色,她颇识趣地退下。      余下我同宁夜互相对望着,站在原地。      本以为,自从我上回同他闹翻之后,我回了凤仪宫却故意对他避而不见,他应该不会来主动找我才是,但是他却来了,一贯玄青色的素衣与夜色相溶,宛若要隐入晚风中。      我不知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还能再同他说什么。      兄妹的情分纵使还在,恐怕也变了味。从他开始算计我的那日起,我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对待他。      我想,他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待我了。      沉吟了片刻,我缓缓开口,声音不温不火:“皇兄来了……”      言语里少了往日里的亲近,多了几分生疏。      宁夜的双眸一黯,但神色却无多少变化,一贯温和淡雅地笑着道:“日子过得真快,没想到,曦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      我习惯了他平日里端着一副长辈的语气,常常忘了他今年也同我一样才十八岁,还未弱冠只是个少年。      虽年少,却已学会隐忍。被贬为庶民后忍受着诸多挫折,却还能从中寻得翻身的机会,单就这点,我便远远不及他。      我只会傻傻地,去保护我以为需要我保护的人。      结果到头来发现,他根本不需要我保护。      我目光淡漠,脸上却笑意涟涟:“皇兄所言极是,白驹过隙,时过境迁。曦儿总会长大。”      “白驹过隙?时过境迁?”宁夜低声喃喃着,眼帘低垂着,嘴角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曦儿的意思是说,你我之间,再也回不过到过去?”      “皇兄,这条路是当初你自己走的。”我淡淡道,“已经到了这一步,还谈什么回去呢?”      宁夜抬起双眸,神色瞬间一凝,旋即又展眉轻笑道:“曦儿说的是,实则,我也早就恨透了当这个皇兄。”      我微微一怔,不知宁夜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扑面而来淡淡的酒香,他双眸有些涣散,尽管脸上温和地笑着,眼中却不见笑意。      我以袖覆鼻,皱眉道:“皇兄,你醉酒了。”      他双眸漾着浅浅的波光,淡淡道:“若非醉酒,我怎有脸面再来看你?”      语顿,他又垂下眼帘苦涩地笑道:“是了,我怎还有脸面来看你?”      我看着他颓然憔悴的模样,心中微微发酸。但是想起他曾用这副失意的模样算计我,心便冷了下来,凉凉道:“皇兄算计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如今倒觉得无脸面来见我了?”      他肩膀微颤,不言语。      我又道:“皇兄有苦衷,我自然是明白,可是无论境遇如何,决定却是自己做的。皇兄既然决定舍弃你我的兄妹情分,却仍要以兄妹之情相待,实在是太为难你,也太为难我了。”      他抬起双眸,温和的目光掩不住倾泻而出的悲恸。      沉默了良久,宁夜缓缓开口,声音凉凉:“我此生最恨的,便是同你做了双生兄妹。”      他抬起嘴角凄凉一笑:“宁夜,宁曦。就是这两个名字。”      “晨曦夤夜,终无相会相合,只有相对!”      我默了默,看着宁夜幽凉的双眸,忽地抬嘴一笑:“我从未想过与皇兄相对,只是皇兄,选择了如此。”      宁夜的眼神黯了黯,凝目望着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淡淡道:“时辰不早了,皇兄早些歇息去罢。莫耽误了明日的婚事。”      红烛摇曳。蜡油无声地落下,绽开嫣红的灯花。宁夜立在那里,神情悲凉,少顷转身离去,玄青色的背影掩入茫茫夜色中,孤单寂寥。      我相信,这一刻他的悲戚是真,半无作假。但是那又如何?明日,他照样要娶仪巽,照样要同我争储。      双生龙凤的命运,已经无法逃离。      ------------------------------------------------------      “吉时已到——”      五月二十日。大婚。      凤仪宫许久没这么热闹了,宫女悉数着上鲜红的衣饰,一路从凤仪宫站到了南宫门。      今日,会有一顶轿子从凤仪宫离开,亦会有一顶轿子迎入凤仪宫。      我穿上嫣红的嫁衣,被喜娘扶上轿子,回头再望了一眼凤仪宫。玉宇琼楼,依旧瑰丽,只可惜,我对它的感情再也不复存在。      宁夜站在宫门外,大红喜袍衬着他的脸色却是苍白。他抬眸望着我,远远地,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绪,只觉得如今站在那里的人,越来越遥远了。      “起轿——”      伴随着洪亮的一声,喜轿腾空而起。      我坐在偌大的轿子上,脸上蒙着红喜帕,看什么都似蒙上了一层红色。      忽然想起了莲真的话。      他说要我做两件事,一件是不要让皇兄娶仪巽,另一件是不要嫁给苏卿史。      但如今我两件事都做了。      我与他为敌这么多年,忤逆他,多半是没什么好下场。      但这回,他却平静地接受,回沂州去了。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其实根本没走,或许就躲在哪里密谋着怎么收拾我,或许这场婚礼已经被他设了局。      但整个婚礼,却是十分顺利。      我在轿子里东倒西歪,头昏昏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轿子慢慢稳住,缓缓落地。      大红的喜帘被一双素净洁白的手揭开,另一只手缓缓地送到我面前,伴随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公主。”      我颤颤地将手放入他温热的手心,他十指轻轻一捏,握住我的手将我牵出轿子。      透过喜帕看到外面清澄的白日,也似蒙着一层红。我看向苏思毓,他穿着鲜红的喜袍,长发用玉冠束起,一身喜庆的装扮与眉目间淡雅如水微微有些格格不入,但他双目仍是含着笑意,淡入春风,温润如玉。      所谓的婚礼,除了让我感觉昏头外,无他。      一个接一个的礼节,一杯接一杯的喜酒。      好在身边有苏思毓温和地提点着我,一套行程走下来,倒还是顶着住。      也多亏了我选择了同皇兄同时成婚,父皇身子不佳不能出宫,只留在凤仪宫主持皇兄同仪巽的婚礼。大部分的宾客分成两路,也有一批人两头都赶,刚去完凤仪宫便匆匆赶来公主府。本公主看看他们车马劳顿的模样,顿时欣慰不少。      慢慢地,月上枝头。      新婚入洞房。虽说是洞房,实则只是公主府上收拾出的一间新房。过了今晚,我还是回我的房间睡。      我婚前便已同苏思毓商榷过,大事之前,暂不同房。      所谓大事,自然就是等父皇龙驭归天。      此刻的厢房里弥漫着幽雅的檀香,红烛铺满了窗台,闪烁着温暖的火光。而房间的周围都挂上了朱红色的丝带,一串串象征喜结良缘的精致彩缕挂满了门帘。      我坐在床头,有一双手将蒙在我头上的喜帕揭开,抬头便见一双温润如墨的眼睛含笑地将我望着。      “累不累?”苏思毓温和道。      我揉了揉眉心,如实道:“有些倦了。”      红烛摇曳生辉,橘红色的灯火下,他温润如玉的容颜看起来十分温柔,俯下身在我额头上轻轻地一吻道:“那便早些歇息罢。”      语毕,便体贴地掀开被子,掖着我躺进去,又仔仔细细地将被子盖好,一丝缝隙都不漏      我虽是公主,但是从小不太喜欢被人服侍,苏思毓这般谨慎体贴地待我,反倒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与他并肩躺着,却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嫁给他,我是极欢喜的,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我忍不住开口道:“他乡遇故知,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此乃人生三大喜事也。云眠,你可知人生三大悲事是什么?”      “嗯?”身边人侧过脸来望着我。      我笑道:“他乡遇故知借钱,金榜提名时落榜,洞房花烛夜不举。”      “……”      被子动了动,感觉身边的人凑近了我,他怀中隐隐透出温热的体香萦绕在鼻尖。      “你这是在怨我不举?”他低低地道。      我连忙干笑着解释道:“非也非也,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他抬起头望着我,清透的瞳仁中闪烁着流光。      我忽然想起,曾经在哪听说过,骂男人千万不能骂他不举,这比骂他不是个男人还要缺德。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本公主似乎缺了点德。      苏思毓就这么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望得我一阵心虚,便道:“云眠,我真是随口说说,我、我没那个意思……”      他却噗嗤笑了:“公主,你怕什么……”      我对他一会煞有其事地盯着我,一会嬉皮笑脸的行为很是纳闷。      还在愣怔的当口,他忽地低下头,覆上了我的双唇。      细腻幽凉的唇瓣,宛若春风一般的吻。我不禁浑身一颤,仿佛跌入了一汪深潭,浑身松懈,毫无防备地向下坠落。      少顷,他离开我的唇,再抬起头时,双眸中已经没了往日里的娴雅温婉,反倒是多了几分艰涩隐忍。      “我也很想现在就要你。”他嘶哑着声音道,眼角有一抹若隐若现的苦笑,“却又不知,我何德何能可以自私地占有你?”      我哑然了片刻,开口道:“我既已嫁给云眠,便是云眠的妻子。从身到心,都是云眠的,再也容不下旁人。”      他苦涩地笑道:“当真都是我的吗?”      我微微一怔,讶异地望着他。      他失笑道:“许是我今日高兴地昏了头,说了些胡话,你不用往心里去。”      纵使他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可是目光里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欣喜。      我凝眉望着他:“云眠,你真的高兴么?”      “嗯?”他挑起双眉。      我叹了一口气道:“没什么,我倦了,早点睡吧。”      一簇光芒在他眼角悄然若失,他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吻了吻我的唇,柔声道:“嗯,睡吧。”      语毕,便躺在我身旁,呼吸匀长,似是入睡了。      夜阑寂静,我一直到半夜里都未曾睡着,偷偷起身看了看身旁的云眠。      含笑的双眸此刻安静地轻阖着,像熟睡的孩童般安谧可人。      我忍不住俯身落吻在他光洁的额角,仿佛吻上一块温玉般,浑身都感到丝丝的暖意。      扪心自问,我喜不喜欢云眠?答案毋庸置疑是喜欢,十分喜欢。      但人的心有时候又是那么不由自主,我不可否认莲真的出现,将我对云眠完好无损的喜欢裂开了一个细小的口子。      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去弥补这道裂口。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就这么嫁给苏苏了。但是公主木有和苏苏肉肉。大家是失望还是庆幸捏~   大家要相信真真一定会回来的,真真是不会放弃公主的~ ☆、琴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悠悠的琴声戛然而至,抚琴人停下莹白修长的手指,抬起头幽幽地望着我:“怎么突然吟和起这首越人歌了?”      我揉了揉鼻子,看着清风和煦下苏思毓身着浅蓝长褂,广袖垂地,手抚瑶琴,由衷地道:“我觉得这首歌,甚是应景。”      他笑着伸出手将我掖到身旁,十指翩跹于弦上,低垂着眼帘双目含笑,边抚边吟唱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琴声扬扬,温柔款款。我禁不住面上一红,浅浅笑道:“你便用凤求凰对我的越人歌?”      他亦浅浅一笑,风轻云淡:“在公主面前,我怎敢自居为凤?不过也是应景,随口吟唱罢了。”      我盯着他温润的明眸,大了胆子主动吻上他薄凉的唇。      双唇相接,彼此交换吐息,云眠的唇软而细腻,似乎有淡淡的香味弥漫在鼻尖。      少顷,我松开他的唇,脉脉地将他望着。      他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仿佛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年,目光有一丝丝窘迫仓皇。      细细想来,我同他成亲也有半个月了。像这般主动亲近他的机会,其实少之又少。      他事务繁忙,这半个月父皇病重,九卿的事务大多都是他在打理,早出晚归,回来了也不是与我同房,是故纵使成了亲,见面的机会反倒比原先少了许多。      像现在这样,花下抚琴,吟歌相合的机会,实在是十分难得。      不舍得松开他的怀抱,我索性将头埋进他的胸膛,想只猫一样蹭着他的下巴。      苏思毓无奈的笑声传来:“公主这般……真叫我捉摸不透。”      我抬头凝目望着他。      他抬起嘴角,莞尔一笑:“公主有时候颇识大体,谨慎稳重,有时……却又像个寻常的小女儿般任性娇纵……”语顿,他又笑着摇了摇头,歉声道,“我又失言了,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唔,你这算什么失言?”我谦和地笑了笑道,“云眠,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投错了胎才当得这个公主。”      苏思毓微微睁大了双眸,漆黑的瞳仁里有流光闪过。      我用手弹着他的衣袖,一派天真地道:“云眠,若我不是公主,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你还会娶我么?”      他伸手弹了弹我的脑门,不说话,就这般温柔地望着我,澄清的双眸里漾着碎碎的阳光。      我恍惚想起两年前,朝堂上初见苏思毓。      那是殿试取第三甲后的琼林宴,设在御花园。我只是好奇,偷偷地混进御花园望了望。      御花园中海棠盛放,满园妍妍。父皇还未驾到,这里的一干人等各自闲谈,抓紧机会结交势力。人群嚷嚷之中,我看到一个身影独自坐在幽静的回廊下,一片阴影之中却看到一双清透明亮的眸子,含着浅淡的笑意。      有人走过去与他道:“苏大人初入仕林,应当乘此机会广交结友才是,怎么坐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那人抬头莞尔一笑:“哪里是浪费时间呢?我若只顾着聊天,岂不辜负了这满园春|色?”      规劝他的人碰了钉子,讪讪地走了。      我心中暗想,此人既然敢出此言语。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家世颇丰,更本不须得再巴结权贵,另一种,便是他当真脱俗,不稀罕与世俗同流合污。      为了辨别他是哪一种,我好奇地走了过去,浅浅笑道:“若是海棠有知,听了公子这番言语,纵使凋零也不枉此生了。”      他闻声转过头来,和煦的晴曦映照下来,在他墨似的瞳仁投下翦翦光影。      我站在原地,呆愣当场。      他抬眉微微一笑:“是你?”      我无奈,只好点头。然后绉谎骗他说,我被卖进皇宫当了宫女。      他微微颔首,然后让我在他身边坐下。      我问:“你是来做什么的?”      他侧过脑袋莞尔笑道:“你觉得的呢?”      我看了看他身上鲜红的状元袍,佯装惊讶道:“哇,原来你是新科状元。真好,等皇上封你做了大官,你帮忙把我弄出宫去行不行?宫里的老嬷嬷可凶了,每天逼我干粗活累活,还不许我睡觉。”      他托着腮,默默地听我抱怨,清澄的双眸中漾着簇簇光影。      我见他不言语,便装着沉下脸道:“喂,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帮我个小忙都不行啊?”      他终于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帮你可以,但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这下笑不出来了,绷着脸紧张兮兮地望着他。      看到我一脸尴尬,他反倒笑得更加雀跃了,依旧托着腮,自顾自地喃喃道:“你这衣饰,虽然素了点,但是料子却是上好的,一定不会是刚入宫的宫女可以穿的。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哪个宫里的妃子罢?哦,不对,你绾的发髻还是未婚少女的样式。”      他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郁:“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当朝四殿下,凤华公主罢?”      我被他气得脸都快绿了,他却依旧噙着笑,装模作样地给我作揖赔罪道:“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公主殿下赎罪。”      他这一声公主殿下引来了众人侧目,不出半刻,整个御花园的人纷纷跪倒,口中高呼:“公主殿下金安。”      我站在众人叩拜之下万分尴尬,苏思毓抬起头看似愧疚的模样地望着我,眼神中却溢满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这便是苏思毓,唯恐天下不乱的苏思毓。      但他纯粹地如同孩童般的笑靥,却从此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有时候我还很担心,随着他的官越做越大,官场的混乱会不会让他清澄的双眸浑浊,会不会让他干净的笑容混杂。      但现下我抬头看着他仿佛漾着春风的笑容,觉得一切还如初见那般纯净美好。      真希望这种纯净,永恒不变。      “公主!”      突如其来的一阵咋呼扰乱了清风,伴随着咋呼声,珠儿脸上肥肉颤颤地跑过来道:“午膳都备好了,公主要不要同驸马一起用膳?”      我正要开口问,苏思毓轻轻地松开了我,起身拍了拍落下身上的残花道:“怕是不能了,我还要入宫办点事。”      言毕,侧过身子低声对我道:“皇上这几日的境况不太好,宫里不能少了人看着。”      “嗯,你去罢。”我道。      他又俯身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旋即扬起袖子,踏着树叶下裁剪而出的簇簇的碎光,悠悠离开。      一阵热风随着他的离开翛然若失。我立在原地注目着他渐渐溶入阳熙的背影。      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亦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      成亲半个月,我已努力地学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体贴撒娇,关怀入微。云眠亦是与我琴瑟相合,温柔相待。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不安,在心底慢慢漾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半个月,如果还楔子的亲,应该知道,公主快死了   究竟公主是怎么死的捏~      今日双更。最近心情不太好特想弄死公主。 ☆、宫变   我一直等到夜深,苏思毓都没有回来。      子时,公主府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门外站着三个禁卫军,为首的那个跪在地上抱拳道:“圣上病危,宣召四殿下进宫。”      父皇病危……      我背脊一阵发凉。难怪一整日我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原来是这样……      “请殿下速速跟随属下进宫。”为首的禁卫军俯首道。      我刚要迈出脚步,忽地一迟疑,对那禁卫军道:“你们可有圣上手谕?”      “圣上病危,不曾写得手谕,只是吩咐我等速速保护四殿下进宫。”禁卫军道。      我心中稍一怀疑,又道:“你们可有大内令牌?”      那领头的禁卫军目光闪烁,伸手掏向腰间。      忽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与此同时只听嗖嗖地两声响,两支冷箭横空飞来,伴随着一个急促的声音:“公主小心!”      这箭法极其精准,两个禁卫军中箭倒地,剩下一个见势不妙立刻从腰间拔出了明晃晃的长剑。      我连忙后退三步,又一支冷箭射来,正正地射中那人的要害。箭上喂了剧毒,顷刻之间,三个禁卫军同时倒在我面前,只挣扎了没两下便已毙命。      马蹄声渐渐缓下,一个清俊的声音从马上飞身而下,紫色的袖袂扬起,借着稀薄的月光,能看到上面染着斑斑血迹。      “云眠!”我疾步走上前扶住他。      清寒的月光下,他的脸色极为苍白地望着我道:“公主,大事不妙了。”      我心头一紧。他微微喘了一口气道:“圣上病危,景州王带人逼宫,现在皇宫十分危险,万万去不得。”      我神色大骇,他又道:“幸亏我料到景州王会走此险招,带了几个可信的人进宫,才脱险逃出来。”      他说着,凝眉沉重地望着我道:“这些人都是景州王派来暗杀公主的,想必这个公主府已经不安全了。”      苏思毓说着,握住我的手:“暂时同我离开这里避过锋芒。”      我敛眉:“那府上的人怎么办?”      “放心,我已安排了人手,应该就快赶来了。”苏思毓仓促地道,“当务之急,还是应该速速离开这里,以免景州王再派杀手来。”      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中,我心头突然一紧。      “别怕。”他凑到我耳边来温和道,“有我在。”      惨白的月光之下,他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倦意,但是双眸依旧温润。      我点了点头,他一手圈住我的腰跨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一片暗红的夜色中,慢慢地乌云密布,清寒朦胧的月色被乌云遮掩,隐隐透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当初父皇病重,我便和苏思毓一同谋划了这条后路。      景州王虽然不是势力最雄厚的诸侯王,但他的封地隔着都城,随时都可以派军进城,实力不容小觑,是个十分棘手的角色。      如若他和宁夜联手赶尽杀绝,我与云眠抵挡不过,便选择这条后路暂时保全一命。      城门现在怕是出不去了。苏思毓另选了一条小道,须得越过城郊几处连绵的山道。      山道崎岖,马便不能用了,我同云眠下马,相互扶持着走在蜿蜒的山道上。      月光昏暗迷离,我拉着云眠的衣袖,一步一颠。他回过头扶着我的手道:“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我点点头。      他略显疲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那便歇息一下罢,还有好长的路要走,累坏了身子可不好。”      说着,便解下自己的外衣,铺在泥泞的地面上,让我坐下。      苏思毓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树干,让我靠在他的身上,环手将我抱着.依靠在他温热的怀中,隐隐感觉到他的身子在颤抖。      虽已是六月中旬的天气,夜晚山风还有些阴冷。      我吸了吸鼻子道:“云眠,这次,我们还有多少胜算?”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到百分之一。”      我“哦”了一声,面上十分平静,感觉不到一丝悲凉。      其实,当不了皇帝又如何呢?      我本来就不是当皇帝的料。我没有城府,没有心机,也不似宁夜那般心狠手辣。就算勉强当上了皇帝,恐怕也不能威慑群臣,又要害怕沂州王这样气势汹汹的诸侯王谋逆,实在是万分划不来。      我愿意,就这样跟着云眠走,从此浪迹天涯,做一对平凡人家的夫妇。      苏思毓垂下头,轻轻地落了一个吻在我眉间,低声道:“公主,你怕不怕?”      “我不怕。”我绽出一个笑容回应他,“云眠你呢?后不后悔当初选择了我?”      他眸中漾着月色一般澄清的笑意:“只要有公主相伴,云眠怎会后悔?”      “那真好。”我笑意愈深,“要不然我们干脆就这样逃了罢,逃去没人能认得出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隐居世外,再不管皇室纷争可好?”      漆黑如墨的瞳仁微微长大,一时仿佛有许多情绪在那双明眸里一一闪过。      “怎么?难道云眠不愿意?”我扬起声道。      “我……我并非不愿。”眸中似乎隐含着艰涩的笑意,他摇了摇头道,“还不到最后一步,公主,难道当真决定就这样放弃?”      “嗯,我想放弃了。”我坦诚地道,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云眠,其实,我倦了。”      真的,倦了再去分辨是非,倦了再去辨别人心。      苏思毓清澄的双眸里掠过一丝苦涩的笑意,无奈地用手轻轻地覆在我的额头上道:“累了就先睡一会罢,等等还要赶路。”      温热的掌心轻轻地抚摩着额角,仿佛一块上好的温玉。      我闭上双眼嘴角漾开了浅浅的笑意:“云眠,你真是……”      “嗯?”他俯首凑近了些。      我霍然睁开双眼:“云眠你真是——”      “演技逼真啊!”      袖子中跃然而出一道寒光,我十指握住冷玉匕首迎着薄凉之气刺向了苏思毓的肩膀。      拔出匕首,鲜血喷薄而出,滚烫的血液飞溅到我的脸上。      苏思毓神色大变,一手按住肩膀,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我从他怀中脱出,往后退了几步缓缓地站起来,手中仍然紧握着染血的匕首,仰起头冷声道:“云眠,我没想到,你竟然也背叛我!”      “公主……你,你在说什么?”他按住肩膀的伤口缓缓站起来,血从指缝里渗出来,他双眸中写满错愕地望着我。      我伫立在原地,凉凉地道:“以景州王的势力,他根本没有逼宫的能耐,更何况倘若他有意逼宫,皇宫里又怎会一点风声都没泄露,又为何独独只有你逃出来了。”      “那三个禁卫军虽然被你杀了灭口,但还是让我看到了他们腰上的大内令牌,你分明就是演了一场戏阻止我入宫!”      凄寒的月色之下,苏思毓的脸色惨白如纸,肩上的伤口还汩汩地流着血,但是他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神情麻木地望着我,澄清的双眸在一瞬黯然,缓缓开口道:“公主……我本不想逼你到这一步……”      四周忽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簇簇火光逼近,有人举着火把涌了上来,将我和云眠团团围住。      四周瞬时火光大盛。      我愣怔当场,只见手持兵刃的士兵纷纷从两侧让出一条道,人群中缓缓走出几个人,为首的那个着暗紫色官袍,两鬓斑白,是当朝周太傅。在他身后慢慢踱出一个玄青色的人影,目光冷然,是皇兄宁夜。      “四公主弑君谋逆,罪当可诛,来人,给我拿下!”      周太傅一声令下,两个官兵涌上来,一人一手地将我挟制住,扔掉了我手中的匕首。      我抬头,只见宁夜翦翦的目光朝我这里望来,却又好似不在望我。      只听他用急切的声音道:“云眠,你受伤了。”      我眼前忽地一片迷蒙。      世间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我甚至感觉到心跳顿了一顿。      苏思毓抬眸,火光摇曳在他漆黑的双眸中。他又看了我一眼,转身对宁夜道:“微臣无事,请殿下放心。”      宁夜听他这么说,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我时,嘴角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是胜券在握,毫无畏惧的笑意。      我心口一痛,恍若针扎。      周太傅转头对宁夜道:“三殿下,四公主已伏罪,不知驸马应当如何处置?”      宁夜正要开口,苏思毓突然上前跪倒在地,垂下头沉声道:“罪臣愿意听凭殿下处置,只望殿下不要忘了答应罪臣的事。”      “你……”宁夜凝眉,伸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他受伤的肩膀道,“云眠,你帮助我等擒拿公主有功,我怎能降罪于你?”      苏思毓垂下眼帘,不说话。      宁夜叹了一口气,命人将他的伤口小心包扎,不得出纰漏。      他们二人一台戏,我在一旁显得十分多余。      一股无力的倦意袭来,从心底深处蔓延至全身。      好累,真的好累……      谁能告诉我,我是不是可以下场休息了?      终于,周太傅回首望向了我:“四公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挑眉笑道:“天牢可为我准备好了?”      周太傅微微一怔,宁夜双眉一蹙,云眠肩膀微微一颤。      最后还是周太傅淡淡道:“这是自然。”      我释然一笑道:“那真好,快带我去罢,我累得不行了,想歇息了。”      山风阴冷,纵然火光离我那么近,我却仍然感觉一股寒意袭来,浑身冰冷。      不知,天牢里会不会好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哟,双更啊,求收藏啊。。   话说这两章公主就要死了,可能会有小虐。大家要承受着点。。 ☆、入狱      天牢真他爷爷的不是个好地方!      阴冷,潮湿,逼仄。四方一间屋子,没有窗,只在墙上凿了一个透气的小孔。一张床上铺的草席已经烂了一半,偶有蟑螂老鼠爬过,咯吱咯吱,很是热闹。      我被收押的地方还算待遇好的,顾忌到我公主的身份,牢里的恭桶还算干净,外面围了一层挡板遮掩。并且我没有上手铐脚镣,行动自如,总算还不给我留了几分情面。      折腾了一日,我确实十分疲倦,也顾不上许多,往草席上一躺就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牢里还是一片昏暗,透气孔里映射出稀薄的光影,分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      有人敲了敲牢房,狱卒端了几道饭菜进来,我以为是剩菜剩饭,结果发现米饭和小菜都是新鲜的,还热腾腾地冒着烟。      这种待遇,我敢保证不是每个入狱的公主都能有的。      当然,也不是每个公主都能入狱的。      思及此,原本寡淡的胃口也上来了。这顿饭吃得十分顺畅,我还偷偷顺了一个馒头,打算饿的时候吃。      毕竟,牢饭可没有加餐这一说。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正坐在床上啃馒头,牢外忽然传来动静,狱卒开了门,一个修长的人影缓缓走进来,站定。      是宁夜。      “皇兄。”我握着啃到一半的馒头站起来,顿了顿,道,“还是说,我现在该尊称你一声皇上?”      翦翦灯火之中,他双眸闪了闪,旋即笑道:“喊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曦儿你现在预备怎么办?”      他说着摆了摆袖,身后走出来一个小吏端着纸状笔砚进来摆好,又退到宁夜身后。      我皱了皱眉道:“唔,我没弄错的话,罪审皇亲,应该是宗正寺的职责罢。”      宁夜抬起嘴角笑道:“你莫非想让云眠来审你?”      这真是说笑了,云眠是我的驸马,按理他是不能来审我的。难不成除了苏思毓,宗正寺就没别人了,要劳驾宁夜亲自出马?      但他既然来了,我推也推不掉,索性一屁股坐在床上,继续啃着我的馒头道:“那你审罢,我全招。”      宁夜抬眸似笑非笑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跟着坐下提起笔。      他手握一只毛毫,缓缓开口道:“六月十六日晚子时,你受父皇召见进宫,在建章宫寝殿内用匕首将父皇刺死,此事,你可认罪?”      我道:“六月十六日晚子时,我根本不曾进宫。”      宁夜笑意愈深:“但是所有宫人都可以作证,当日父皇召见四公主,四公主应招而来,行刺后落荒而逃。其后在山郊将你擒获之时,你手中也确实握有一把匕首。”      我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宁夜深邃莫测的双眸。      半响,我绽出一个微笑:“我明白了。”      宁夜凝目望着我。      我凄凄笑道:“那晚禁卫军上公主府招我入宫,你派云眠来杀人灭口阻止我进宫,然后你自己扮作我的模样应招入宫,我与你是双生兄妹,你要扮作我的模样并不难。所以无人怀疑,你便刺杀了父皇逃走。我说的,对不对?”      宁夜沉静的双眸中泛起一丝涟漪,睫毛微微颤动。      我知道,猜对了。      四周忽地一片沉寂,唯独火把燃烧发出的滋滋声。      沉默了片刻,宁夜嘴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曦儿,你想不想知道,父皇究竟将皇位传给了谁?”      我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暖色的灯火映照着他苍白的脸,漆黑的瞳仁漾着凄厉的笑:“遗诏是空的,没有传位给你我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宁夜苍白的笑靥在愔愔火光之下仿佛一张冰冷的面具:      “他是要让龙凤相争,胜者方可继承大统!”      我木然地抬着头,听着他刺耳的话,心下却已感觉不到什么      只是很累,很倦。      勉强提起一丝精神,我浅浅笑道:“那看来是皇兄胜了。如此精密的布局,我输得心服口服。”      宁夜望着我不说话,神色莫测。      “什么罪我都认,弑君也好,谋逆也好。”我垂着头淡淡地道,“只是,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想最后见一见云眠。”      宁夜深邃的目光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告诉我,你同云眠相识了多久?”我抬起头道。      宁夜默了默,道:“比你想象的还要久很多,我同云眠自幼便结识。”      哦……原来还是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缘。      我惨惨一笑:“明白了,叫云眠来见我罢,不见他,我不认罪。”      宁夜深深地凝目注视着我。      我握起啃了一半的馒头,继续嚼了嚼,含糊不清地道:“若无事的话,请皇兄回去罢,我累了,想歇息歇息。”      宁夜却提着笔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我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啃着馒头。一副天塌下来我都不所畏惧的模样。      对视了良久,他才终于叹了一口气,放下笔命人收拾,转身离开。      寂静的天牢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透气孔里光芒阴晦不明,我一个人躺在发霉的草席上,隐隐约约做了一个梦。      梦里,海棠花姹紫嫣红,满园灼灼其华。      花下,少女娉婷而立,笑容妍妍:“苏卿,你可知我府上为何只种西府海棠?”      长身玉立的男子侧过脸来,温声道:“微臣不知。”      少女嫣然:“因为本宫听人说,海棠害怕心中偷偷的思慕被人发现,所以隐去了香味。故而海棠无香。”      “哦?”男子微微挑眉,“所以你只种有香味的西府海棠?”      少女双眸晶亮:“是啊,思慕便是思慕,喜欢便是喜欢了,何必藏着掖着,大胆地说出来,难道不好么?”      海棠繁花似锦,簇簇花影在他清澄的双眸中摇曳。      他缓缓开口:“也许,有些思慕注定说不出,道不明。”      一阵风过,漫天海棠花纷扬。      嫣红的花瓣掩去了他嘴角苦涩的笑意,也掩去了他眸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深情。      -----------------      牢房突然被人打开的声音将我惊醒。      我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到地上有一个修长的影子,抬头只见一个浅蓝色的身影站在牢门口。      我以为还在做梦,毕竟刚才梦里的人此刻站在我面前。      昏暗的灯火之下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听一旁的狱卒道:“苏大人你里边请,小的就在门外候着,若是有什么事支会小的一声就行。”      这口气,总感觉苏思毓不是来探监的,是来客栈吃饭的。      我听见一个低低的男声道:“知道了,你们都下去罢,不用在外面守着了,我同公主想单独说说话。”      “是是。”狱卒得令,点头哈腰了一番,应声退下。      苏思毓又往里走了两步,终于站定。      他未着官服,身上穿着浅蓝罩衫,肩膀上突出了一块,大抵里面缠着绷带。想必这几日他是带伤在家休养,未曾上朝。      我们二人两两相望了一会,最终还是我先开口道:“你肩上的伤,好些了没有?”      他淡淡地道:“微臣无碍。”顿了顿,又道,“公主这两日,可好?”      我觉得他这句寒暄实在没有必要。这阴冷潮湿的牢房一看,就是白痴也该知道本公主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但我面上仍挂着一丝浅笑道:“吃饱喝足,未曾受刑。总体而言,高于平均水准。”      他麻木的脸上终于漾起了笑意:“如此,甚好。”      这口气神情倒是恢复了些许往日里的闲散嬉皮。      我也松一口气,笑道:“云眠,我准备认罪了。”      他刚刚漾起的笑意忽然僵在了脸上。      我又道:“你和皇兄这招棋走的不错,我败给你们,心甘情愿。”      他不语,只是微微蹙了蹙双眉。      我心下暗自叹了一口气。      宁夜在明,云眠在暗。他们二人无论演技还是心机都在我水平之上,他们一同联手,我又有何胜算可言?      更何况,关心则乱。      “皇兄会想到将你作内应安排在我身边,这一招,实在是高明。”我无奈地摇头笑着道,“皇兄果然最了解我一贯偏好的口味。”      苏思毓脸色终于微变,喃喃道:“这计策,不是三殿下安排的,是我提出来的。”      “哦?”我微微挑眉。      他垂下眼帘,道:“当初宁夜要安排内应在公主身边,却找不到可信的人,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自己最合适。”      原来如此……      “所以从一开始,即便是我们的相遇,也是你一手安排的?”我道。      他垂头不语。      云眠啊云眠……      细细回想他曾经的一举一动,暧昧的话语,肆意的亲昵。原来都只是做戏。      “那日珠儿拉着你厨房里说话,其实你早就发现我在门外了吧?”我凉凉道,“所以,你才故意说了那番话。”      他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微颤。      痛,心口好痛。      我无力地捂住胸口,身子缓缓瘫软。      苏思毓脸色又变,抬手想要扶住我:“你怎么了……”      我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勉强自己再露出一丝笑意:“云眠,告诉我一句实话。纵然是在做戏,你和我说的那些话里,可有几分真意?”      他僵在空中的手微微一颤。      旋即,他将手收回,负手立在我面前。      昏暗的灯火之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薄凉的声音传来:“纵然含了几分真意又如何?做戏就是做戏,终有落幕的一日。到时候,一切都该结束,什么都不会剩下。”      我苦笑:“我明白了,苏大人请放心,我会一一认罪,绝不翻供。”      他修长的身影僵持在那里,过了许久,终于缓缓退下。      沉重的牢门再次被锁上。      四周重新恢复死一般的冷清。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快被虐死了= = 收藏君和点击君也快被虐死了   我也快被虐死了…… ☆、入梦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      不知黑天白夜的又过了一会,狱卒打开牢房,送饭来了。      三道小菜中夹着一盘绿豆酥。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吩咐的。      我含笑地接过,咬了一口,甜甜的,很好,没有毒。      用过牢饭。宗正府来人了,递上了一份罪状,我草草翻了翻,大致上就是弑君谋位,大逆不道等诸多怎么看都得死的罪名。      宗正府的人递给我一支笔,我提笔签字画押,十分痛快,好像认得根本不是什么要命的死罪。      来人收了我画完押的状子,态度倒还恭敬,走之前还不忘对我行臣下之礼。      人走了之后,牢里再度安静起来。      我这几日十分嗜睡,无事便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有时候常常分不清是梦是醒。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正睡着,忽然被一阵哭闹声吵醒。      有人“哐当哐当”地敲着牢门,一边敲一边鬼哭狼嚎:“公主!公主!”      我被吵醒,睁开双眼只见牢门外站着一个肥硕的人影,烧饼似的大脸贴着铁栏杆,栏杆中的缝隙里挤满了肥肉。      我抚了抚额,道:“珠儿,你怎么来了,这地方没什么好吃的,你快回去。”      珠儿却不走,珠圆玉润的手紧紧攥着栏杆,可是任她怎么挤,她也是万万挤不进这间监牢的。      “公主,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呜呜,公主,你不要有事……”      珠儿一边哭一边嚎,她的哭声凄厉,牢房里的回音甚好,听起来如同鬼叫。一旁的狱卒都有些支撑不住地浑身发抖。      从她宽大的身子后,颤颤巍巍地走出一个纤弱的声音,一张巴掌大的脸在油灯下显得十分苍白,眼圈红红地望着我。      竟是叶儿。      我一惊,连忙道:“叶儿,你怎么来了?”      他期期艾艾地望着我,却是珠儿抢声道:“他来公主府,说要见公主一面,我便带他来了。公主,他是谁啊?”      我摇了摇头,麻烦已经够大了,我实在不想再牵扯人进来了。      叶儿抬起雪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道:“小姐……我、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我就是……就是想见见小姐。”      我叹了一口气。想来叶儿曾是宁翳的手下,但是从他的行径来看,他并不是当真存着害人之心,想必这次来也不是受人指使。      “以往那些事,叶儿、叶儿不知会害到小姐。小姐是好人,叶儿从没想过要害小姐……”他嗫嚅地道。      “什么小姐,都跟你说了是公主。”珠儿吸了吸鼻子,嗔了他一声。      他像是很怕珠儿,被珠儿这一嗔,吓得缩了缩脖子。      我不禁失笑:“你就叫我小姐吧,你叫得顺口,我听得也顺耳。”      叶儿睁大眸子看着我点了点头。      珠儿睁着泪目汪汪的双眼将我望着:“公主,你告诉珠儿,到底出什么事了?他们为何要把你关进天牢?我想去找苏大人,苏大人进了宫就没回来。我想进宫,宫门的侍卫不让我进去……我,我……”      说着便开始抽泣起来。      我叹了一口气,公主府也没被封,消息还未走露,看来我刺杀皇上的事情暂时还没传出去。      公主府上下还有几口人,他们还巴巴地等我回去。      但我这次进了天牢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珠儿,叶儿,你们都听我说。”我抬起头郑重地道,“公主府我暂时回不去了,你们回去以后就和李三说,抓紧时间把府上值钱的东西能变卖的统统变卖了。”      我想到李三曾经想要拆了公主府的念头,不禁失笑。      公主府……真的要拆了啊……      “拿到钱之后,珠儿你先去替叶儿赎身。”      叶儿怔怔地抬眸看着我。      我对他微微一笑,遂又对珠儿正色道:“若是还剩下点,珠儿你就和府上其他人一同分了,哦,记得要帮叶儿的那份留下。”      珠儿抽噎着应声。      我侧目望着鼻子发红的叶儿道:“叶儿,我记得你说过幼时便同双亲兄姐失散。珠儿的身世和你差不多,你就将珠儿当作你的姐姐,你们两个人相互照顾,互相照应着。也好让我安心。”      叶儿禁不住泪水涟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慌忙地让珠儿将他扶起来。      “好了,我要交代的就是这些了。”倦意袭来,我想我又困了,便对他们二人摆手道,“你们快些回去罢,这里不宜多待。”      “公主……”珠儿仍抓着铁栏不放,“公主,你不要有事。珠儿、珠儿不要离开公主。”      我只好无奈地苦笑。      她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忽地双眸一亮,抹了抹眼泪道:“我有办法了,我想法子修书去沂州,求沂州王上!”      莲真……      我心口突然一紧。      看着珠儿似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满脸的希冀,心中涌溢出一丝苦涩。      这条路当初是我选择的,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我咎由自取。      “你不要费力去做些无用功了。”我扶着栏杆,咳了两声,“记住我的话,咳咳……带着叶儿,你们好好的,去找件像样的差事,咳咳……珠儿你到底是皇宫里出来的,规矩学得多,不怕没人要你,就是往后你那贪吃的毛病得敛一敛,别叫叶儿跟着你受苦……”      “公主?”珠儿诧异地望着我。      叶儿亦是一脸苍白地望着我:“小姐,是不是身子不适?”      我摆手道:“我就是累了,咳咳……你们下去罢,我想睡会。”      珠儿又支吾了一回,终是拉着叶儿走了。      看着他们离开,我终于支撑不住,捂住嘴咳出一口血来。      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我慢慢地匍匐到床边躺下。牢笼里分不清白天黑夜,我盯着唯一的透气孔,那稀薄的光影闪动,恍惚许多年前细碎的阳光。      阳光底下,一池清莲。少年莲真一袭白衣胜雪,氤氲的水汽中,他容颜清雅如莲,一双明眸潋滟,仿佛漾着漫天星辰。      我拉着裴大人的手道:“裴卿,你看,那个小公子生得真好看。”      只是转瞬,白衣少年成了年轻王上,孑然而立在层层玉阶之上,双眸淡漠,俯视众生。      我朝他伸出手,他却拂袖转身,双足踏入一池清水,飞溅而出的水花仿佛绽开朵朵青莲。      胸口猛然一阵剧痛,我捂住胸膛,又咳了几声,血越流越多,宛然大红的海棠花在身上朵朵盛放。      沉闷昏暗的宫殿中,玄青衣袍的宁夜从桌子拿下一块绿豆酥递到我嘴边:“曦儿,别怕,吃,有皇兄在。”      他盈盈的笑意漾在深邃的黑瞳中,仿佛碎了一地的月光。      人生若只如初见……      蓝衣玉带的苏思毓倚在红栏杆上,懒散地眯着一双天生带笑的明眸将我望着。      我拉住他的袖子道:“你生得比这里所有的小倌都好看,跟我喝杯酒好不好?”      清澄的双眸仿佛一池春水,温柔地让人沉溺。他抬起嘴角浅浅一笑,如沐春风。      口中咳出的血越来越多,气息越来越薄弱。眼前一片恍恍惚惚,不知是梦是醒。      浮生若梦,一场虚空。      倘若这只是一场美梦,便让我永远沉浸在这个梦中。      永远永远,不要醒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我努力双更三更N更之下,女主被我虐死了   啊哈哈。。我好开心!!!(←收藏不涨的此人已疯……) ☆、番外 公主之死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这篇坑爹的文入V了= = 尽管很坑爹,但是它真的入了。。我不得不提醒看到这里的亲,接下去的内容会更无聊更糟糕更无节操更坑爹。买V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另外,对于一直支持我的朋友,我会送积分给大家的,送完为止,送积分的规则是评论满25字起送      还有部分没钱买V又想看结局的亲,注意只是结局。我会想办法让结局免费的。具体怎么办我正在想,请祖国人民放心。      对于一路支持我的亲我真的很感激,没有你们这篇文绝对会太监!!      虽然这文的后期有写崩的征兆= = 但是我会努力不让它烂尾的。。      对于想要弃文的亲,我表示十分理解,因为一个月里有那么二十多天我都是想弃坑的。。但是希望日后若是我开了新坑,大家可以来监督下我有木有进步BALABALA的      总之,还是很感激能看到这里的亲,宇宇爱你们~如果可以,我愿意以身相许。。但是我分身乏术。。还是算了= =   “公主服毒自尽了!”      寂静的天牢中,不知何时响起一阵骚乱。      一枕草席上,凤华公主宁曦双目轻阖,安静地躺着。雪白的衣裙上染满大红大红的血迹,若非如此,大家都会以为,公主只是在熟睡。      “都给我让开!”      一个凌厉的男声传来,一袭明黄色长袍疾步走来,身边跪着几个官服模样的人切声道:“三殿下,登基大典就要开始了,殿下请速速回宫啊!”      “滚开!”宁夜暴虐地踢开挡在他面前的群臣,疾步走到监牢门口,推开大门。      围在公主尸身旁的两个太医见三殿下赶来,惶恐地跪在地上磕头:“三殿下息怒,四殿下、四殿下服毒自尽,已经薨了!”      “胡说!”宁夜扬起袖子拍开太医,大步上前俯身到宁曦身边。      草席上宁曦的尸首一动不动,安静地沉睡着,仿佛在做着一个美梦,嘴角微微弯起,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宁夜握起她冰冷的手,柔声道:“曦儿,皇兄来了,没事了,你快起来。”      草席上的宁曦依旧双目轻阖,一动不动。      太医忙上前劝阻宁夜:“三殿下,四殿下已经去了,殿下请节哀罢!”      “胡说!”宁夜狂怒地推开上前来的太医,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不!不会的!曦儿不会死的,我从未说过要治她的罪,她怎么会、怎么会自尽!”      “她若不自尽,还能如何?”      牢外忽然想起一个清冷的男声。      一袭浅蓝色的身影伫立在门外,双瞳淡漠如水,昏暗的灯火之下,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色。      宁夜眯起双眼看着他缓缓走来,双目淡淡地扫过宁曦的尸身,目光空灵,看不出任何情绪。      “云眠,连你也觉得曦儿死了?”宁夜蹙眉望着他。      “事实摆在面前,殿下何必自欺欺人。”苏思毓语气凉凉,“谋逆弑君是要处以极刑的,与其如此,不若服毒自尽来得痛快。”      宁夜双眉蹙得更紧:“云眠的意思,难道是我逼死了曦儿?”      苏思毓平静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点点苍凉的笑意:“四殿下即已驾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让四殿下安静地上路罢。”      言毕,苏思毓甚至不再回头地拂袖离去。      天牢里蓦地清冷下来,宁夜亦慢慢地平静下来。      “殿下,四公主的尸首怎么处理?牢里潮湿,不能久放。”不知哪个大胆的臣子上前问道。      宁夜似是疲倦了,揉了揉额角道:“先搬回公主府罢。”      便有几个狱卒上前,将宁曦的尸首用席子垫好,面上盖了一层白布,小心地抬出天牢。      公主待罪之身,纵然已经服毒自尽抬回公主府,却不许府上人哭悼守灵。奴才丫鬟只能站在远处小声啜泣,默默流泪,不敢明目张胆的大哭。      众人之中,惟独珠儿冲上来抱着灵柩哭得悲天抢地,声如雷鸣地嚎叫道:“公主!公主怎么能丢下珠儿走了!珠儿不要一个人!”      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地挟制住珠儿,抱腿的抱腿,拉胳膊的拉胳膊,珠儿却像一尊大鼎般抬都抬不走。      “你们都下去罢。”      忽然,不远处一个蓝色的身影缓缓走来道。      “苏大人!”看见苏思毓,众人不知是惊是喜。      却是珠儿踹开了抱在腿上的侍卫,冲到苏思毓面前声泪俱下地道:“苏大人,你快救救公主,公主不会死的,一定是弄错了。”      “我知道了。”苏思毓温和地道,“你们都先下去罢,我想同公主最后说几句话。”      侍卫有些迟疑地看着他,毕竟他们是奉了三殿下的命令在此处看守公主尸身,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便是脑袋搬家的事。      “怎么?你们不是宗正府的人么?”苏思毓横眉冷声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小的不敢!”侍卫闻声,连忙赔罪,匆匆地下去了。      “珠儿,你也下去罢。”苏思毓看了看一旁还在流泪的珠儿道。      珠儿抬起挂满泪痕的脸看着苏思毓认真的神色,便未多言,也跟着下去了。      寂静的灵堂里只剩下一口漆黑的灵柩,和一身蓝衣的苏思毓。      他缓缓地走到灵柩旁,里面躺着一身白衣白裙的宁曦,双目轻阖,神色安谧,嘴角微微弯起似是含着一抹笑意。      宁夜说的不错,她的确不像是死了,看上去,她只是在安稳地入睡,仿佛还在做着美梦。      只是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      “我知道你信不过宁夜。”苏思毓徐徐开口,声音淡淡,“现在他不在了,你不要怕,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      “我知道,你没有死。”他脸上露出一丝温柔而坚定的笑意,仿佛料定了面前的宁曦只是在沉睡。      “现在没有别人,你放心地起来。”温和清澄的双眸中仿佛荡漾着细碎的花影,他握住宁曦冰冷的手道,“你起来,我带你走,随便去哪里都可以。我保证再也不骗你,再也不对你隐瞒我的心意。宁曦,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但无论他说了多少遍喜欢,灵柩中的宁曦依旧纹丝不动。      清澄的双眸一瞬黯然。      他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苍凉地一笑:“我知道了,你也信不过我是不是?”      他慢慢地直起身子:“那我也走了。你不要怕,我不会再来了。”      他说着转过身子,缓缓离开。      -----------------------      三日后。公主出殡。      天下了一场的大雨。瓢泼大雨之中,公主灵柩抬出公主府,一路送往城外皇陵。      按理,罪公主无法葬于皇陵,但新帝念在过往的兄妹之情,加之公主服罪自尽的缘由,准许以公主之礼厚葬入皇陵。      白衣男子撑着纸伞,雨滴从伞沿滑下,溅落在他的肩膀上,仿佛绽开一朵清莲。      “我以为,你会救她。”站在他面前的蓝衣男子转过身来,密集的雨帘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知道,又如何?”他缓缓开口,声音淡漠。      “她,从不信我。”      滂沱的大雨,淅沥的雨声。      大雨倾盆,终于冲淡了棺上的血痕。      漠然地看着倒在地上,被众人包围的蓝衣男子,他手握着纸伞,撑开一片雨帘,转身从容地离开。      大雨依旧滂沱,雨中一池莲花傲然盛放。      纵然无法改变结局。可他依旧,掌握全局。      纵览大局,却别无他求,唯独只有她,他志在必得。      本文由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 ☆、梦醒 我睡得很沉,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过往的十八年就在这个冗长的梦境里突然中止。 我被一路的颠簸弄醒。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透过车窗的帘子,能看到外头朦胧的月色。 浑身无力,只能勉强睁开眼睛,车里晃晃荡荡,月影也跟着晃晃荡荡,看的我头晕,连忙将目光移开。 一片清寒的月色下,静静地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似乎是感觉到我的动静,缓缓睁开一双寒星似的双眸,望见我醒来,淡淡地道:“嗯?醒了?” 我突然头更昏了。 我记得自己是吃了死药,万万没可能现在还活着,还有呼吸,还能听见别人说话。 种种迹象表明,我还活着,根本没死。 忽然感觉到满心悲凉,我弓起身子,缓缓地走向车门。 似是没料到我醒过来的第一个举动会是这样,身后的白衣男子微微诧异道:“你要做什么?” 我扭过头悲愤地道:“别说是你救了我,我可能会一时想不通再去死一次。” 听我这么一说,他面上又恢复了从容,淡淡道:“不是我救的你……” 语顿,微微漾起笑意:“还能有谁?” “……” 我义无反顾地推开了车门。忽然一阵狂风四作,车两旁的树丛迅速掠过。这辆马车的速度极快,如果贸然跳车,非死即残。 本以为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我断然不会再怕死第二次,但是被冷风吹过之后,稍稍发热的脑子也冷静了下来,我往后退了退,重新关上了车门。 身后的人依旧纹丝不动,从容地望着我。 我慢慢地爬回去坐好,正了正神色:“所以,我现在算是死了没有?” 他平静地答道:“现在都城外三里的皇陵里,葬着四公主的陵寝。” 四公主死了,可是我还活着。 脑子里飞速地回忆自尽前的种种和我服毒时的经过,当下便了然了:“我服下的死药,其实是诈死药?” “是。”他颔了颔首。 我忽然觉得心口一紧。 恍惚记得那时我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之时发现身上有一枚死药。乃是莲真曾经给我的,那时只是觉得讽刺,到当初莲真给我死药之时我只当儿戏,未料到这会成为我最终的绝路。 谁想到他给我的,竟是诈死药。 我道:“原来你只是人离开了都城,仍然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是。”他供认不讳。 我挑起双眉:“你早就料到我会有今日?” “是。”他垂下眼帘。 果然,果然…… 我冷声道:“莲真,我果然还是小瞧了你。” 他默然不语。 细细回想过去种种,莲真告诉我不要让皇兄娶仪巽,不要嫁给苏卿史之时,他已经知道了苏思毓同宁夜的算计。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发现苏卿史同皇兄的关系?” 他垂着眼帘,淡淡道:“那枚玉佩。” “那日看到你腰上系着的玉佩,苏卿史无意中流露出似曾相识的神情。但那枚玉佩并不是你的,我便存了疑心。其后你玉佩被盗,我找了一枚相似的玉佩作以试探。他的反应果真出卖了他自己。” “那枚玉佩虽然不是你的,但是做工极为精致,用料上等,必是宫中之物。我便对苏卿史起了疑心。派人费心思去做了一番调查,更加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测。” 听他如此说着,我有些哑然。 我自是知道莲真的城府,未想到他心思缜密如此。 当日莲真试探苏思毓之时我亦在一旁,却不曾看出分毫异常。这便是差距。 “可惜他凡事做得滴水不漏,恐怕是存了三分假意七分真情。也难怪你身在其中,从未怀疑。”莲真淡淡笑道,似讽非讽。 我以为既然已经死过一次,前尘的那些事也应该散了,看淡了。但是听莲真一说,我仍旧感觉心如针扎般疼痛。 一股倦意再度袭来,我打了个哈欠道:“我怎么又想睡了,你那诈死药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罢?” 莲真稍一沉吟,道:“许是药性未退,过几日便好。” 我将信将疑,但是倦意实在太过汹涌,加之我当下也没得选择。便自顾自地靠在车厢上,沉沉睡去。 马车应该是前往沂州的,那里是莲真的地盘。我本该是一个死人,若是突然活蹦乱跳地站在大家面前,吓到人是其次,被宫里的人抓回去再弄死一次,就万分地划不来了。 莲真既然有办法救得了我,他便有十足的把握能护得住我。 果然马车一路顺利地到了沂州,其间我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睡觉,偶尔醒过来吃口饭喝口水,也不同莲真说话。 快到沂州的时候我又睡了一觉,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凌空将我抱起,缓缓地下了马车。 那诈死药的副作用果真极强,我下了马车后依旧未醒,迷迷糊糊地似是被人抱进了一个房间,安放在一场床上。 这床极硬,睡着有些不舒服,我缓缓醒来,却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睛。 “王上,一切都准备好了。”一个声音道。 “哦,那便开始罢。”莲真的声音,冰冷得好似没有半点感情。 我努力想睁开双眼,却发觉自己浑身麻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感觉有双手在我脸上动来动去,有薄薄的刀刃划开皮肤,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意,在这一瞬,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一个死人。 如果我真能死了,其实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事后我不用再醒来面对莲真。 他手中握着一面镜子送到我面前,轻声道:“我派人用整骨术稍稍改了改你的模样,你看看能习惯么?” 我原以为会从镜子里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有些怯怯地看了看。但这一看,我才发觉其实没多大的改变,就是两眼距离稍稍近了些,下巴稍稍尖了些,总体上变化不大。 我颇失望地道:“这整骨师的手艺真差,怎么没把我弄得再漂亮些。” 莲真闻言将镜子一收,冷冷道:“不是手艺的问题。” 我对于他嫌弃我嫌弃得如此明显表示极度不满,正巧倦意再度袭来,便不理他继续蒙头睡觉。 再度醒来,已经被人移到了一个卧室里。睁开双眼便看见流光溢彩的宫灯,有侍女见我醒来欣喜地道:“呀,小姐醒了,快去禀报王上。” 昏睡过后头微微有些疼,我揉着额角问:“这是哪里?” “回小姐的话,是沂州王宫,这儿是王上的寝宫莲华殿。”侍女恭敬地答道。 我微微颔首,忽然肚子发出一声尴尬的声响。侍女忍俊不禁道:“小姐想必是饿了罢,奴婢这就去准备些吃的来。” 她走之后没多久,莲真便来了,身侧跟着老医者,过来给我又是搭脉又是翻眼皮的折腾了一番,末了对莲真作了一揖道:“药性已退,小姐的身子暂无大碍,稍加调养,必能恢复如初。” 莲真微微颔首,让那医者包括四周众人皆退下,自己俯□子坐在床榻旁,对我道:“你感觉如何?” 我点了点头。 他微微垂下眼帘,伸出手覆上我的额头:“你暂且在此处好生休养,什么都不必想。” 可惜,我不能不想。 “为何要救我?”我凉凉出声道,“还是以这种方式。” 覆在我额头上的手微微一颤,莲真阖上双眼,淡淡地道:“你在怨我没有告诉你实情?” 我不答话,只是凝视他的神情。 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冷然如水:“我若将一切告诉你,你会信么?” 我稍一沉吟,旋即摇了摇头。 他释然苦笑:“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告诉你?”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活着,凤华公主却死了,这便是你要的结局?” 他将覆在我额头上的手松开,轻声道:“是。” 我苦笑:“莲真,你让我感到害怕。” 他沉默地望着我,目光有些空然。 于他而言,就连对待感情,也给自己安个局外人的身份,从容地冷眼旁观。看着我入局,看着我痴迷不悟,看着我下场惨淡。 未免让人感到心寒。 沉默了半响,莲真缓缓起身道:“纵然是我自作主张让你复生,你即便怨我,也等把身子调养好了再说。到时,你是去是留,皆由你自己做主,我绝不干涉。” 他说得如此坦荡,我再矫情下去就未免太过了。是故他走之后,侍女送来吃的,我没客气地胡吃海塞了一顿。吃完饭,便又有大夫过来听诊,嘱咐了几句平日用膳时须得注意的事项,又走了。 药性退去,我已不再嗜睡,但是所谓养身体,大致上都要在床榻上度过的。许是怕我发闷,莲真配给我的侍女十分玲珑贴心,她自是不知我的身份,只当是年轻的王上在外惹的桃花。纵然这朵桃花脾气不好,还来路不明,她对我的态度依旧是十分和顺恭敬的,只是我觉得这种和顺不是出自于真心,许是我习惯被珠儿那样粗神经的侍女伺候,突然换了个细致的,反倒不习惯了。 莲华殿和我八年前来的时候差别似乎并不大,也可能是因为我许久不来早已忘了它的陈设。慢慢入夜,我在寝殿里呆得十分无趣,便下床想出去走走。 还未走到宫门口,那侍女拦住我道:“小姐,王上吩咐过,小姐的身子还未痊愈,不适宜外出走动。” 我道:“方才大夫不是说了么,我身子已无大碍了。” 那侍女低下头颇为难的地道:“这是王上的命令,请小姐不要难为奴婢了。” 我暗自苦笑,只好摆手道:“我知道了。” 便慢慢退回去。那侍女刚刚松了一口气,我抬手一掌将她劈晕。 许久未曾出过手,技艺略有疏松。我看了看自己略微有些发麻的手,再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侍女。一边心怀歉疚一边将她的衣服脱下与自己对换,然后将她扶到床上,掖好被角。 好在莲真不喜人服侍,莲华殿内侍女随从较少,我一路混出殿外十分顺利。凭借着幼时的记忆,我在偌大的沂州王宫内兜兜转转,终于在莲华殿后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偏殿。 我还记得这座偏殿,因为幽静无人很难发现,以往莲真要躲我的时候,多半会躲到这座偏殿来。即便有一日被我发现后,这座偏殿仍然是整座沂州王宫最掩人耳目的地方。 没想到八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改变这个习惯。 偏殿外一池幽莲盛放,这池莲花是一个道标,随着莲池一路向里走,才能找到偏殿的入口。 夜色幽静,此处更是悄无声息。我蹑手蹑脚地穿过殿门,隐隐约约从屋子里传来谈话声。 透过纸窗,借着稀薄的月光,能看到屋内站着两个人,一个身材修长白衣翩然,一个微偏矮些却依旧是个瘦长的人形。 “王上,此次先帝驾崩,四公主驾薨,皇宫内大乱,新帝想必也是十分神伤,此刻暗中在都城安插眼线,招兵买马是为良机啊。”那偏矮的人开口,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 莲真负手立于一旁,听了他的话却无动于衷,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明月。 “王上,莫非是此计不妥?”年轻男子疑惑道。 莲真这才收回目光微微侧过脸,淡淡道:“并非不妥。此事还须得仰仗慕公子在都城的人脉了。” 慕公子?难道说这年轻男子是沂州慕家人? 那慕公子闻言浅浅笑道:“这是自然,我们慕氏一族世代承蒙沂州王上大恩,一心效忠王上。若是王上能一偿夙愿,将这天下易姓,亦是我慕氏一族心之所愿。” 天下易姓? 我瞠目结舌,原来莲真,当真有谋逆之心。 我因错愕倒吸了一口冷气,叫屋内人发现了动静,只见莲真忽地转过身子,凝眉喝道:“谁?” 我自知无处遁形,便推开门。 一处月光清寒,照耀在他胜雪的白衣上,他抬眸望见我站在门口,微微皱眉。 却是一旁的慕公子诧异道:“你是何人?” ☆、去意 一旁慕公子诧异道:“你是何人?” 我看了看不动声色的莲真,摸了摸鼻子,正色道:“我叫莲二。” 慕公子的嘴角抽了抽,僵硬地笑道:“莲、莲儿啊……是个好名字。” 我正欲纠正他的误解,他却先一步对身侧的莲真作揖道:“想是王上要夜会佳人,我在此处多有不便,先告辞了。” 莲真回礼道:“恕不相送。” 慕公子从我身侧走过时稍稍打量了我几眼,旋即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蕊儿想是无望了……” 他走后,僻静的屋子里仅剩下我同莲真二人。 我抬头看着莲真,他亦望着我。两两相望,却是谁也未曾说话。一地清寒的月影隔在我俩之间,竟似一条天河。 沉吟了片刻,我缓缓道:“我都听到了。” “哦。”他淡淡应了一声,一贯从容的双眸泛着幽凉的光。 我禁不住自嘲地一笑。 我还活着,凤华公主却死了。这便是莲真所要的结局。我才明白,原来他是早已存了策反之心,想利用储位之争,乘虚作乱,这才默许我遭人陷害,冷眼看我万劫不复。 我突然发现这场局,胜的人不是宁夜和云眠,而是莲真。 真正的高手并非能拆穿别人的布局,而是能将别人的布局转为己所用。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莲真这只黄雀独立枝头,坐看我与皇兄龙凤相争,待我将死不死之时再飞下来捡个渔翁之利,委实高明。 现下,我这只小蝉站在黄雀面前,顿觉自己寒碜得很。 我往后退了半步,轻声道:“那,要是王上你不准备灭口的话,我就先走了。” 莲真那张冰块脸终于微变,道:“你要去哪?” 他自己虽然是个面瘫,却实在会观人面色。我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去意也被他捕捉入眼,叹一声,这只黄雀好生厉害! “我以为,王上如此聪慧,应当是了解我的性子。”我叹了一口气道,“亦该知道,我平素任性,最恨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不说话,只幽静地望着我。目似秋水,澜静无波。 我复叹息了一声。只要一想到我这条命终究是他救的,我脑子就凭空想象莲真化作一只巨型黄雀,将我凌空叼起,我在空中望着十丈外的地面上不去下不来,欲哭无泪。 见莲真仍不说话,我连忙澄清道:“王上请放心,而今我不再是宁国公主,你要将着天下易姓也和我没关系。”言下之意就是你们爱咋整咋整,别扯上我就行。 莲真脸色终于又变:“留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连累你。” 我岂是怕被连累?我只是倦了。 不想再看人争权斗利,不想再淌这条浑水。 我道:“王上可曾说过是去是留皆由我自己做主?” 莲真凝目望着我,沉默不言。 我浅浅一笑:“我选择,去。” ---------------------- 外面是月朗星稀。 我没想到我真就这么离开了沂州王宫。 莲真为我铺的路已经够多了。凤华公主已入了坟,我又被修了容貌。估摸着就算现下回到都城去,也未必会被重新押进天牢。 但是这风生水起的时期,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身上踹着我从沂州王宫顺手牵来的包袱,摸出几锭碎银子,乘着夜还未深,赶忙去找家客栈投宿。 华灯初上,我正欲踏进一家看起来甚是明堂的客栈,忽然一个身影侧身走到我前面,我门槛没跨稳,一个趔趄,撞到那人的背上。 “哎呀,小姐你没事罢?”那人转过身来将我扶住,抬头看到我的脸时微微诧异,“莲儿小姐?真是好巧。” 我抬头望见他含笑的双眸,心中骂了一句:巧你爷爷的! 我将手腕从他手中挣开,他微微一笑,俯身作揖:“方才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姓慕,单名一个凌字。若是小姐不嫌弃,还可唤我一声表字涵远,若是再不嫌弃,还可唤我一声乳名远远。” 我翻他一个白眼:“慕公子,请你滚得远远的。” 他不怒反笑,手中的折扇一开一合:“莲小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相逢即是缘分,缘分乃是天定,老天注定慕某要再此处与小姐偶遇,实在是……” 他还在滔滔不绝,我已转身离开。 这慕凌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口中还直嚷嚷:“莲儿小姐,等等在下!” 我正颇不耐烦地低着头往前走,许是走得有些急了喘不过气,紧接着便两眼一黑,下腹传来一阵疼痛,我支撑不住慢慢瘫软在地上。 赶来的慕凌一把扶住了我,切声道:“小姐,你怎么了?你先撑着点,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我……我不去……”我倔强地挣开他的手,可是身子却支持不住又往下滑去。 “小姐,你这身子可不行。”慕凌用力拽住我的胳膊,想必他也是习过武,劲道不小,我无力挣开,只好仍由他将我的胳膊扶到肩上。 “我……我不要回沂州王宫……”迷迷糊糊中,我听到自己在喃喃声。 黑夜里,慕凌一双闪光的眸子盯着我道:“我带你回慕家行不行?” “……好。”慢慢地吐出这个单字,我倦倦地闭上了双眼。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将我扶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停下后,又有人将我一路背到卧房。 一钻进被窝,冰凉的手脚都被捂热之后,身上的不适渐渐好了些,我听见一个急切的声音道:“快快,去把李大夫请来。” 另有一个声音为难地道:“这么晚了,怕是李大夫已经睡了罢。” “他就是在梦游你们也得把人请过来。”慕凌的声音很是急躁,“请不动就用绑的,出了事我负责!” 侍从便应声退下。 少了慕凌那聒噪的声音,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我也着实累了,懒得再管其他,将头蒙进被子里就开始睡觉。 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十分沉,就是大夫来过给我诊断搭脉了我都不晓得,只管两眼一闭地睡觉,连一个梦都没做。 不知睡了多久,待我缓缓醒来,已是次日天明。 仔细地睁开双眼看了看周围的陈设,自己是在一间布置简洁却雅致的女闺中。床旁的侍女见我醒来,连忙差人去喊慕凌。 不多时,便见一个年轻男子用扇子挑开门帘疾步走了进来,他一身浅绿色的长衫,朗眉星目,朱唇皓齿,面容白净,本是一副柔弱书生的模样,可是眉眼里透着精明,能看出是经商的好手。 “莲小姐感觉好些了没?”他坐到床边,很是关切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 “那便大好了。”他嘴角漾起一丝微笑,但是双眉却微蹙:“只是小姐,有一件事,在下万分不解。” 想来他虽然极有可能是莲真派来监视我的人,但是他对我态度温和,昨晚又救我于危难之中,我对他的态度也从原先的不耐烦渐渐柔和了许多,便道:“慕公子但说无妨。” 他双眉微微舒展,垂下了眼帘,轻声地道:“你同王上,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是个好问题。 我沉思熟虑了片刻,缓缓答道:“我曾对王上有着某种特殊的执念,但如今我一切都看开了放下了,执念便已烟消云散。而今我只想安安分分地做我自个儿的事,再不想同他有半点的瓜葛。” 绕了半日,我其实就是想委婉地表示下,莲真是我的旧仇人,而今我已经放下仇恨,满心平和了。 哪知慕凌闻言,嘴角牵起一丝了然的笑意道:“我明白了,原来王上是你的……旧情人啊!” “……” 我平和的心,再度泛起一丝不小的涟漪。 慕凌却不顾我难看的脸色,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道:“这事可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我心道最离谱的是大哥你好不好! 但我身子不好,没法子和他一般见识,只好道:“无论你怎么想,反正我现下不想再同王上有任何瓜葛。” “恐怕,难了……”慕凌无奈地摇着头,用扇子指向我道,“那瓜葛,如今妥妥地你肚子里落地生根了。” “莲小姐,你有身孕了。” “……” 晴天一道霹雳正中我脑门。 原来最最离谱的,竟然是我的肚子! ☆、堕胎 “莲小姐,你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慕凌摇着扇子,幽幽地望着我:“此事,还是同王上商榷一下罢,毕竟人命关天。” 我垂下手,低声道:“商榷什么,又不是他的种。” 慕凌的脸色白了白,像是遭受了不小的打击,愣怔了片刻才缓缓道:“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你确定,孩子不是王上的?” “孩子是谁的,我这个当娘的能不清楚么?”我翻他一个白眼,冷声道。 慕凌望着我,神色很是复杂,张了张口,又不说话。 过了一会,有丫鬟端了一碗滚烫的药过来,据说是安胎药。 “药弄错了。”我面无表情地道,“换堕胎药来。” 氤氲的水汽中,慕凌的颜色很不好看:“这……事关人命……小姐请三思。” “三思四思五思六思过了,必须堕!” “莲小姐,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我莫名奇妙地作娘了就不无辜吗?” “莲小姐,无故堕胎是要堕地狱的……” “我堕不堕地狱关你何事?” “莲小姐,我这个人很慈悲为怀的……” “那麻烦你自个儿涅槃去成吗?” “……” 他还欲继续嘀咕,忽然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袭胜雪的衣袂随着微风浮动,有人步履无声地悄然走来。 慕凌突然睁大了双目大惊小怪地望着我道:“什么?莲小姐你言你怀上了王上的骨肉?” 我忽然觉得我没一掌拍死他,我的修养真的很不错。 但有人修养较于我更甚,只听立于慕凌身后的人缓缓开口,凉凉地道:“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慕凌脸上故作的惊讶立刻变成了惊悚,僵硬地转过身子,对着那目光冷寒的人讪讪笑道:“王上突然造访,真是小人的福气。” 但莲真目光冷冽如剑,半点福气没有,杀气倒是腾腾。 我眼观鼻鼻观心地假装头晕,软趴趴地倒在床上,被子往头上一蒙,闷着声道:“你们还有大事慢聊,我身子不适先睡会。” 怎料慕凌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我:“想必王上和莲小姐有话要说,我就不在这里打搅二位,先回避一会。” “慢着——”我撩开被子想叫住他,却见这厮已逃之夭夭,只有立于床边的莲真,正垂目幽幽地望着我。 我冷静地蒙上被子继续挺尸。 不知蒙了多久,我慢慢地几乎都要睡着,才感觉被子被人拉开,耳畔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到底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我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冷冽如冰的双眸,那凌厉的眼神,真叫一个杀气十足。 “孩子是谁的?”莲真生冷地问道。 我面无表情地答道:“不是你的。” 他眯起泛着寒光的双眼:“一个月的身孕,你怎知一定不是我的?” 我不怕死地道:“……你没这功能。” “你说什么?”眸中杀气更盛,似一把寒剑要将我凌迟。 我方才还不怕死的铮铮节气立刻蔫软,怯怯地又想往被子里钻,他一把拉过我的被子,我扯着不放,口中颤巍巍地道:“我冷!” 下一刻我便明白什么叫做祸从口中,莲真俯□子抱住我,覆鼻而来清雅的莲香一时叫我头昏昏,只感觉身子被人抱着,脖子处感觉到阵阵吐息。 “以往你做的决定,我一贯都不干涉,但这回,你听我一次可好?” 他伏在我耳边低语,柔和的语调伴随着好闻的气息。我一时愣怔,有些不可置信地侧目望着那双一贯冷漠从容的眸子里倾泻而出的点点无奈与祈求,心底的某一处弦像被拨动了一下,余音缭绕。 他真挚的目光灼灼,仿佛星耀:“我不管你腹中骨肉是谁,生下来,留在我身边。我会倾尽所有,庇护你们母子周全。” 倾尽所有? 我阖了阖双眼,依稀在何处也听过类似的话,但是那个说了要为我倾尽所有的人,却最终背弃我。 “如果愿意倾尽所有,要你放弃这天下,你可愿意?”我对上他深深的双眸,淡淡道。 近在咫尺的双睫微微一颤,目光有些涣散。 我轻笑:“难道你还要带着我和我腹中的孩子,去争你的天下?” 莲真不言,只是眼神愈见迷惘,不复方才的深情。 我心意渐冷,道:“我不明白,你已是沂州王,已权倾半座江山,何苦还要再去冒险争天下?” 莲真垂下眼帘,轻声道:“这是历任沂州王的宿命。” 我转过头,淡淡道:“那是你自己的宿命,和我无关。” 抱着我的双手终于送开,背后忽地一凉,莲真已翻身下床。 过不多久,便听他出声差来一人,生冷地道:“去拿一碗堕胎药来。” 我背对着他,手紧紧地抓着云被。明明是六月的天气,背后却一阵发凉。 想起父王曾说,得天下者必能在心中装下天下,在能装得了天下的人心里,我又算得上什么? 兄长欺我,夫君叛我,仇人……我还能指望他为我舍弃天下? 不一会,有人端着堕胎药走进来,远远地我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我忍着反胃从床上坐起来,莲真端着药碗,神色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氤氲的水汽中,明眸深邃,看不真切。 我接过药碗,微微吹凉了些,仰起头一口饮尽。 苦涩滚烫的药汁入喉,五味沉杂。 我饮完放下药碗,抬眸直视莲真淡漠的双目,忽地笑了一下道:“孩子是你的。” 寒星似的双目微微睁大。 “我从未同苏卿史行过周公之礼。” “你……!” 他霍然起身,几案一震,残余的药汁溅在他雪白的袖袂上,留下斑斑黑点。 这堕胎药倒是药效迅速,不久下腹便传来疼痛,我强忍着痛感,脸上维持着笑容望着他。 在心怀天下的人面前,我自个儿是个什么分量,我已经领教过了。 仔细想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是,区区一个我,要怎么同天下争?那无异于蚍蜉撼树,试一试的必要都没有。 我淡淡地笑了笑:“真真,我这个人,就是有一点不好,学不来委曲求全。” 他心怀天下,我就是争,也只能争来一隅之地,不如不要。 下腹的痛感恍如针扎,又怎比得上面前人的目光冷冽如剑。 他冷彻的双眸盯着我,冷然道:“委曲求全?我何时要你委曲求全过?” “你选择的路,我从不干涉,你不愿做的事,我从不勉强。我不曾有过害你之心,却始终得不到你的信任。” 他说着,身形微微一颤,扶住一旁的几案,五指握住药碗徒然一紧,碎片戳破手掌,从他莹白的指缝中流出嫣红的鲜血。 “八年前,你骗我去景山,你可知我看到洞口里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是怎样的心念俱灰,不愿独活?” “八年后,你骗我带你走,你可知你告诉我你要同苏卿史回去时我又是怎样的失望透顶,心灰意冷?” “我只是不曾告诉你,只是不言,你便装作不懂?” 他脸上浮现出苍凉的笑意,仿佛漂浮在风雨中的莲花。 “还有许多事情,我都不曾告诉你,也许你也不会信,我究竟喜欢你,喜欢到怎样的地步。” “父王教会我隐忍,教会我不喜形于色。他在世之时,不允许我喜欢上宁国公主。我便隐忍,整整八年不能见你。直至父王去世,我成为沂州王,你却已喜欢上了别人。” “你要我如何面对你对他的深信不疑,对我的不置一信?又要我如何把一切的真相告诉你?是,我是有私心,我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无人能比得上我为你隐忍整整八年的感情。” 他摇了摇头,凉凉一笑:“可是,我的感情,在你面前,又是什么?你可以随意利用,随意伤害。你以为我不会难过?不会伤心?我只是不曾告诉你……” 下腹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我却似乎感觉不到了,只看着他从容的眼神一点点崩溃。 “宁曦,我以为,你对我,不至于无情。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他最终轻轻地阖上双目,似有一丝疲倦:“你……走罢。” ☆、第三十五章 烈日当头,我仰着脖子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头,忍不住擦了擦汗。瞧着情形,大概还要排上半个时辰。不日后新帝下访,沂州王宫为招待新帝,故而甄选一批舞姬献舞,顺带也选一批临时侍候舞姬的婢子。包吃包住,饷银还不低,是我近一个多月来看到的最好的差事。 “小姐姐,你也是来应征舞姬的吗?” 忽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叫我回过神,侧过身子,只见身后站了一个粉衣少女,莫约碧玉之年,眉目里透着灵秀,修身绣花长裙将她玲珑的身段毕现,一看便知是练舞的料子。 我心中暗叫一声好,微微一笑道:“不是的,我是来应征服侍舞姬的婢子。”我说着,亲昵地拉过她的手道:“你叫什么名字?最好你能入选,我来服侍你好不好?” 少女低眉浅浅一笑:“我叫青岚,姐姐呢?” “你叫我莲姐姐便是。”我答道。 “莲姐姐。”青岚乖巧地唤了我一声,“姐姐为何不甄选舞姬,姐姐的容姿都不差啊……” 我只好暗自苦笑,面上和顺地道:“我哪有这个本事,我瞧妹妹的身段动人,想必一定不会落选,到时只肖妹妹开口把我要了去,便是姐姐的福气了。” 青岚脸上浮起一丝绯红,我同她又闲聊了一会,闲话投机,倒也十分有缘。 到了甄选的时候,这个青岚果真没叫我失望,身似弱柳,媚眼如丝,引得周遭几个同龄女子皆是妒目相向。 青岚试舞一曲毕,因为紧张脸上浮出一丝红晕,还喘着气走到我身边牵过我的手道:“莲姐姐,我方才表现如何?” 我赞赏道:“飞燕再世也不过如此。” 青岚嫣然一笑,自信满满。 这厢偏院里虽聚集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青岚在其中也算是中上之资,何况舞技卓越,身段曼妙,看来通过甄选没多大问题。我也松了一口气,婢子的甄选没有舞姬那么严格,这个差事,应该是到手了。 我拉着青岚坐在偏院的一处阴凉地,拿着羽扇替她扇风擦汗。青岚望着院子里一池盛放的莲花,忍不住道:“莲姐姐,你瞧,这莲花开得多好。”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方氤氲水汽中的一抹纯白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刺眼。 就在这时,有一个女子刺耳的声音道:“快看快看!王上来了!” 众人闻声皆向一旁长廊中望去,青岚也跟着转过头。 我垂下头,望着一池的莲花发呆。 不一会,只听一阵惊叹声,就连青岚也捉着我道:“莲姐姐!你快看!真的是王上!他比画像上的还要好看啊……真好像仙人一样……” “这些都是来甄选舞姬的?”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 “回王上的话,院子里的都是候选的舞姬。”一个声音答道。 “哦。”莲真微微颔首,目光淡淡地扫过低下一群妙龄少女绯红的脸,慢慢地落向了远方。 管事伶俐地读懂了莲真的意思,高声道:“那边的姑娘,转过起头来。” 我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汗,口中默念:我是莲花我是清水我是白云…… 可是为什么…… “就是你,快快转过头来!” 青岚捏了捏我的手:“姐姐,在叫你呢!” 周围一片寂静,静得好像能听到细微的风声。 我慢慢地将身子转过头,头仍低着,甚恭敬地伏在地上道:“回王上的话,奴只是来应征婢子的,不是舞姬。” 微风拂动,莲花飘香。 众人缄默之下,只听到一个淡漠的声音道:“把头抬起来。” 我身子一颤,道:“奴婢相貌丑陋,怕惊吓了王上。” “没听见么?抬起头来。”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淡漠却又饱含威严不容辩驳。 我慢慢地仰起头来,一抹比莲花更洁白不染纤尘的身影站在我面前,一双清寒如星的明眸凝视着我,眼神中微微泛起涟漪,但是转瞬便恢复了沉静,如一汪深潭深不见底。 莲真阖了阖双目,淡淡道:“行了,下去罢。” 我恭敬告退。 那一袭胜雪的白衣从我身边走过,扬起一阵微风,盈满莲香。 一行人恭送莲真离去,我退到一旁,青岚上来扶起我,轻声在我耳边道:“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般苍白。” 我淡淡一笑:“许是天气热罢。” “那我给姐姐扇扇子。”青岚乖巧地拿过我手中的扇子给我扇风。 一阵阵凉风袭来,我额角的汗慢慢干透,继续和青岚扯闲话。 又是半日,经过一轮轮的筛选,青岚顺利地留了下来,一同入选的还有十来个舞姬,年纪从十二岁到二十岁不等。同时留下的婢子也有十来个,随舞姬一同被安排在了燕栖殿。 燕栖殿在沂州王宫北边,较为僻静。舞姬们入住殿内,便有裁衣的仆妇来量身订做舞衣,青岚亦不例外。点到她名字时,便一脸微笑地款款上前。 “哎呀!”青岚忽然大叫一声,恍如锦帛撕裂般。 我猛然抬头,只见青岚摔在一旁,纤白的膝盖处碰擦出一道血口。在她面前,傲然站立着一个紫衫少女,仰着螓首冷然地看着摔在地上的青岚,身侧有两个丫鬟模样的少女。 我立刻上前,紫衫少女冷冷地睨了青岚一眼,款款离去。 “你!”青岚刚要出声,我按住她的手,使了一个眼色,她不甘地咬了咬嘴唇,不吭声。 后来我才打听道,那紫衫少女叫泷颜,别的舞姬入宫都个孤身一人,她却自己带着两个丫鬟。听说泷颜是沂州有名的舞姬,还被名门秦氏的家主收为义女。 泷颜仗势欺人,所有人都对她忍让三分,青岚亦不例外。其实青岚原也是沂州中的望族,可惜家道中落,这才不得已成了舞姬。她仍旧虽然乖巧,却保留了曾为贵族女子时的清高,对泷颜十分不屑。 我在青岚身上看到自己些许的影子,对她更是照顾有加。可惜我当时并不知晓,青岚和我不同,我万般想要抹去过去的一切,她则恰恰相反,她想靠自己重拾过去的荣华。 夜渐深,排舞结束之后,众人皆回到燕栖殿的卧房休息,唯独青岚还站在院子里,穿着薄如蝉翼的舞衣,在月色下练舞。曼妙的身姿被清寒的月色笼罩,仿佛暗夜中的一只雪白的蝴蝶翩然起舞。她的舞技在应当算是纯熟,只可惜我在皇宫中见过宁国最好的舞姬,想比之下,未免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 但是见她这般刻苦努力,便不忍心地走上前给她披了一件外套道:“外头凉,还是别练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她白玉似的额头上沾满汗珠,却推开我的手道:“莲姐姐,你让我练。再过几日,他们就要决定排舞的位置了,我一定要被排在前面。” 我只当她是好强,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你若是疲倦了,脸色晦暗下来不好看了,反而不好。” 青岚望着我,一双秀目中在夜色中闪着晶莹的光芒,我还以为是反射出的月光,凑近一看才发现是泪光。 “莲姐姐,你也看到泷颜是怎么欺负我的了。”青岚落下两行委屈的泪道,“若是过去,我还是周家小姐,她怎敢这般待我?” 我轻叹一声。世道轮回往往是没有道理,就好比昔日的本公主我,现在在这里作着一个婢子。 眼前恍惚浮现出莲真望见我时,潋滟的双眸中流露出微微的错愕,似乎还带着几分鄙夷。 他现在一定很看不起我罢,一定很不屑我罢? 我正游神,却听一旁的青岚道:“我一定要表现得足够出色,一定要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好让他带我回宫,重拾我周氏一族昔日的繁荣。” “……啊?”我错愕地转过头望着青岚。 月色下,她刚刚哭过的湿润美目含着坚毅,纤弱的身板挺得笔直,加上她方才野心勃勃的豪言,我顿时感觉她身后仿佛有光芒万丈。 这本该是一个背负着家族命运的少女,在残酷艰难的现实中永不低头,怀揣着飞上枝头成凤凰的梦想一步步走进宫廷谲变的大戏。 但是如若青岚真正见识过宫中的云谲波诡,不知她还会不会如此天真。 沂州历代都是皇帝的心腹大患,宁夜如今新帝登基,表面上说下访沂州,其实是为了试探莲真的虚实。他此次下访必然是小心谨慎,怎会从沂州带人回去。更何况自古舞姬出细作,宁夜就是再喜欢,也万万不会冒这个险。 然而我当下看着青岚充满希冀的脸,终是不忍心泼她一盆冷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擦了擦她头上的汗水,看着她因疲惫的苍白的脸道:“那,我去给你弄些夜宵来吃罢。你一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青岚微微一笑道:“劳烦姐姐了。” 我一路穿过夜色的燕栖殿。沂州王宫比起皇宫勾栏交错要简单许多,一条长廊直走到底,月色清寒,宫灯摇曳出淡淡的光辉。夜空中弥漫着一股淡雅的莲香,我不自觉地循着莲香偏离了回廊,借着月光慢慢地走到了另一座宫殿中,宫门轻掩,窗户半开着,从里面透出烛光,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靠窗坐着。 我踩过水塘发出动静,屋内传来一个声音道:“涵远?” 我一愣,登时觉得这座宫殿无比眼熟,好像是莲华殿来着的。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作出反应,我转身仓皇而逃。 “站住!”背后传来一个冷清的男声。 我一个激灵没站稳,头朝下摔了下去,一头栽进泥土里。 身边一阵劲风过,我伏在地上,只见有人站在我面前负手而立。 我甚至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泥垢,连忙垂下头道:“奴婢知错。” “知错?你错什么了?”面前那人悠悠道。 “呃,奴婢不该半夜擅闯莲华殿。” “哦,那确实该罚。” “奴婢这就回燕栖殿领罪。”说完来不及起身便躬着身子准备逃命。 “站住!”身后那人将我喝住,“降罪这种事,本王素来喜欢亲力而为。” “……” 他衣袂翩翩从我身边走过,懒懒道:“跟我进来。” ☆、第三十六章 我跪在地上已有半个时辰。 烛火愔愔,一身白衣的莲真坐在榻上,头斜靠在窗沿上,黑玉似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肩头。手中握着一本书册子,随意地翻着。 半个时辰前,我跟着他回莲华殿,此后他便一句话都不对我说,只自顾自地坐在窗边看书,他看了多久的书我就在一旁跪了多久。 从窗里望出去,外面想是已过了子时。不知青岚有没有歇下,是不是还在等我回去。 双腿已经跪得发麻,稍稍一动便开始抽筋起来。我终于忍不住对莲真道:“王上,奴婢真的知错了,您罚点别的成不,奴婢快跪不动了。” 莲真缓缓侧过脸,面无表情地道:“我何时要你跪着了?” “……”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我暗自咽下一口老血,不着痕迹地将发麻的腿稍稍放松了一下。 莲真转过头,继续看书。 我心道他可能就会这么吊着我,逼我发作,我偏偏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便故作淡定地与他对坐着,比比谁的耐心好。 结果……当然是我输了。 眼前外面已过了二更,莲真既没有就寝的意思,也没有放我走的意思,就这么闲着翻书,屋子里只得我们二人,寂静地能只能听到他翻书的声音。 我终于忍不住出声:“王上,奴婢明儿还有活要干……” 莲真抬头凉凉地瞟了我一眼,不知所云地道:“这儿是哪?” “回王上的话,是沂州王宫。” “我是谁?” “呃,您是沂州王上。” 他侧过脸来微微一笑:“你知道就好。” “……”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蹭地一下站起来,比出一根手指指着他,怒声道:“莲真,你莫要以为我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就可以任意被你羞辱!” 莲真悠悠地转过身子看着盛怒不已的我,眼中很明显流转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扬起衣袖道:“你过来。” 我翻个白眼道:“腿麻了,走不动道。” 话音刚落,莲真滑身下了琉璃榻,我只觉得腰上一热,转眼他已抱着我坐在窗边。 我以为他准备说一些寒暄客套的话,例如,你好像瘦了。或者,你这一个月都去做什么了。却未料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看来,我安排的暗卫委实无用。” 我沉默了片刻,道:“确实,好几次都被我发现了端倪。” “所以,你就来沂州王宫了?”他凑在我耳边,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挠着耳尖,一阵酥麻。 “嗯,我觉得,反正都要你眼皮底下行事,干脆就来沂州王宫。”我诚恳地道,“何况,这份差事的酬银委实诱人。” 背对着他,却能感觉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只有隐在他怀中的一阵阵莲香,慢慢地盈满鼻尖。 “王上。”忽地有人推门而入,步履匆匆。 我一怔,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浅紫色的人影进了房间。见有人来,我窘得满面通红,正欲从莲真怀中挣脱出来,他却不松手,依旧紧紧地圈着我的腰。 那紫衫人站定,看到了屋内这偷香窃玉的情景,倒不惊讶,只是挪揄道:“这可是王上新纳的侍妾?” 莲真抬眸淡淡地望了一眼来人,道:“慕凌怎么没同你一道来?” “哦,二弟身体不适,就让他回去歇着了。”紫杉人很自在地在琉璃榻上找了块地方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也是刚刚从都城赶回来,连慕府都来不及回就进宫了。” 从他们这对话来看,紫杉人应当是慕家大公子了。我抬头好奇地睨了他一眼,面前这个慕大公子大约二十二、三岁,一身紫衣天生贵气,面如美玉,一双桃花眼不显轻挑,却含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注意到我的目光,慕大公子挑眉冲我一笑,善睐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我看得一时错愕。 那清澄的笑容,竟和云眠有几分相似。 他看到我愣怔的表情,笑着对莲真道:“王上,你怀里这丫头好像对我比较有兴趣嘛,不如你就让给我罢。” 我满脸黑线。开始很为莲真的天下大计感到揪心,他这般重用慕氏一族,但我目前见到的慕家三兄妹,话说举止一个比一个不着调。 莲真却好似已经习惯了慕氏一族的风格,面不改色地回应道:“慕越,去都城一趟还没玩够么?你这风流的性子最好收一收,莫要误了正事。” “我年纪轻轻,风流成性怎能说收就收。”慕越摸了摸鼻子,垂下眼望着我笑道:“小丫头,你一定也舍不得我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就不能人道罢?” 我噎了噎,然后挣脱了莲真的怀抱,面无表情地道:“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莲真没有出声反对,我下了琉璃榻推门离开,背后还传来慕越的声音:“你从哪来弄来的小丫头,甚是可爱,你还是考虑下我方才的提议罢……” 莲真打断了他的话:“我吩咐你办的事,你可办了?” “哦,我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慕越道,“苏卿史已经动身来沂州了,最快明日,最晚后天早上就该到了。他是替新帝早些来布设的,你须得留意一下。” 身后的门被风带动,“咯吱”一声关上。我心口微微一颤,站在门外,只听里面传来莲真淡淡的声音:“我知道了。” 回到燕栖殿已近三更。回房见到青岚,见她已经睡了,我便也和衣睡下。 梦中,三千海棠花灼灼绽放。一片姹紫嫣红中,一抹浅蓝色的身影立于花海之中,一双清澄的明眸含笑望着我,日光下彻,穿过交错的花枝,在他双眸中投下翦翦花影。 “莲姐姐。”迷迷糊糊中,有人将我叫醒。 睁开双眼,一缕光线入眼,晃得我忍不住阖了阖眼,其后便看到青岚担忧的脸。 “昨夜姐姐去哪了。我等到二更,忍不住才睡下了。”青岚道。 我随意捏了一个借口:“对不住了青岚,昨夜我在王宫里迷路了,摸了好久才摸回来。” “哦。”青岚点点头,“对了,昨夜你一直在喊‘云眠’,‘云眠’是谁?” “呃……债主。”我邹谎道。 青岚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却未多说。 这一日,是舞姬们入宫的第二日。距离新帝下访,大约还有十天的时间。 过了辰时三刻,有仆妇到燕栖殿,带着刚刚进贡到王宫的几匹布,说是王上特特留给舞姬做舞衣的。 布料置于众人面前,虽然都是进贡的料子,但成色品质还是分了三六九等。一群舞姬之中,泷颜背后靠山最强,她没有选之前,竟无人敢染指那堆布料。 泷颜高傲地走上前,目光淡淡地扫过所有布料,自在地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匹大红蝴蝶绣花织锦,泷颜的眼光不错,这匹布料是这一堆里料子最上乘,颜色最耀眼,样式最好看的一匹。 泷颜挑走了最好的一匹,周遭的几个舞姬都暗自作忿,却无人敢出言喝止,只好忍气吞声,待她一走,便又有几个舞技卓越,自命不凡的舞姬上前挑选布料,眼看着又有几匹好料子要被挑走,我有些着急地扯了扯青岚的袖子道:“再不抓紧,好料子都要被挑走了。” 青岚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我看她颇为胸有成竹的样子,微微有些惊愕。眼看着所有颜色鲜艳,料子上乘的布料均被挑走,她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抬手拿了一匹被人挑剩下的素色缎子回来。 泷颜并几个舞姬见青岚拿了一匹颜色最素的料子,都满眼嘲讽。青岚却像没看到似的,径自拿着布料走到我身边来,道:“姐姐,你瞧瞧这料子。” 我以为这料子里有什么玄机,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不错,确实是块好料子,品质上乘,但是颜色太素,接近于白色,却又不是那种纯白如雪的颜色,反倒有些灰蒙蒙的,无法让人眼前一亮。舞姬靠着七分技艺,三分装扮。一件舞衣若是无法出挑,引人注目,就仿佛珍珠蒙尘,失了光泽。 我连忙道:“这料子不好,青岚,换一匹去。” 青岚却已将布料给了负责裁衣的仆妇道:“我便要这一匹了。” 我理解不能地望着她,她对我嫣然一笑说:“姐姐放心,青岚自有分寸。” 见她这么说,我隐隐感道一丝不安。青岚虽然聪颖,但是仍保留了几分富家小姐不谙世事的天真,我只怕她弄巧成拙,反倒不好。 但现下我也只好随着她去。 午时,众舞姬排完舞用膳。虽然沂州王宫的伙食不错,但是舞姬们为了保持体态轻盈,通常都不会吃很多,午休之时,舞姬们大多都在闲谈聊天,没人对盘子里的午膳感兴趣。 我觉得太过浪费食粮,便吃着青岚的午膳,听舞姬们闲聊。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只听一个宛若莺啼的女声道:“听闻,此次是新帝下访沂州,曾特意嘱咐过,准备不得铺张浪费,亦不得安排太多宴会,说是为了惦念凤华公主。” 我一口馒头噎在喉咙中,连忙喝了一口汤。 “唉,都是为了惦念公主,举国同悲,上至皇室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不得举办盛宴,害得我同几个好姐妹两个月来都没接到什么好差事。” “可不是?她公主生前荣华,死后还有举国守丧,真真叫一个好命。” “你别胡说,凤华公主年方二九就夭折了。怎叫一个好命?” “那又如何?她生前金银绸缎,嫁的人又是当朝九卿之首,该享得福都享了,就算薄命也值得了。” “嘘!休得胡言。难道你们不知道,这凤华公主可是……可是犯了弑君谋逆的大罪!” “咳咳……”我垂着胸口一阵猛咳。 “姐姐,怎么了?”青岚转过头忧虑地望着我。 “没事,这馒头太干了。”我说着,又喝了一口汤,无力地道,“里头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外面是一片和煦的阳光。太阳底下清池之中,几朵洁白的睡莲悠悠绽放。 如今明面上谋逆一案已有了定论。 四殿下凤华公主弑君谋逆,幸亏计谋得驸马苏卿史识破,凤华公主计划折败逃亡,苏卿史联合三殿下并周太傅设计将公主困于山中擒拿。 公主投入天牢后,愧于所犯罪行,服毒自尽。根据先帝留下的遗诏,三殿下重获皇嗣身份,登基为新帝。 新帝宅心仁厚,念在与公主同胞所生的兄妹之情,亦念在公主此后服毒自尽,有忏悔之意,故破例准予将公主谋逆之罪赦免,以公主之礼厚葬,并令举国同悲,为公主守丧。 据说,公主出殡之时,都城连续下了五天的大雨,护城河都几乎要破堤。 据说,驸马苏卿史虽痛恨公主谋逆,亦不忍公主英年早逝,在出殡当日撞棺殉情,幸得太医即使诊治才保得性命。 据说,新帝亲自主出席祭奠,有人看到入葬前,新帝抚棺落泪,亲手埋下了一盘公主生前最爱吃的绿豆酥。 据说,当然只能是据说。 当时我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场大梦,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待醒来之后,便已经被莲真带走。 身为凤华公主做的这场梦,现在回忆起过去的种种,真真是一场波澜如戏,充满喜悲的大梦。 我以掌覆额抬头看了看挂在天边的太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顿时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生气。 活着多好。毕竟我才十八岁,还有许多事情要经历。 上辈子做公主的那些记忆,就当是我投错了胎,做了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我才正要开始新的人生。 这样一想,我登时觉得生命充满了新的希望,忍不住想张开双臂,拥抱朝阳了。 “哎哟!” 我正沉静对未来无尽的幻想中,不留神脚下的道路,同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哪个殿里的小丫头,这般没轻没重。”便见一个婢子走来揪着我的耳朵拎到一边,另一个婢子赶忙去扶被我撞到的人,口中切声道:“苏大人,您没事罢?” 我心中一愣,转过头,只见一个浅蓝色的人影站在阳光底下,长发半束半散,低垂着一双羽翼般的睫毛,淡淡道:“无妨。” ☆、第三十七章 我唯一愣怔。 虽然只看到一个后半侧面,我仍能认出面前这个人是谁,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却与记忆中大相庭径。 我心头一凛,是了,记忆里,我还是公主,他还是我的驸马。而今果真是大相庭径了…… 我还愣怔在原地,却见那抹浅蓝色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颀长的身子在投下一道冗长的阴影。 即便只是两个月不见,如今重逢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知道,是现下我们二人的身份不同往日,忽地有些心酸。 平心而论,我其实并不恨他,即便他联合皇兄陷害我,但我仍旧从未有过恨意。毕竟他留给我的记忆,幸福多过痛苦,即便是做戏,他却给过我一场完美无缺的梦,梦惊醒之后,其实我亦没有缺失什么,不过徒徒一个公主的身份,我本来也不稀罕。 虽然我觉得我早已将一切看透,但是当我忍不住凝望他离去的背影时,心里头仍旧冒着说不清的滋味,酸甜苦辣皆有,仿若我身为凤华公主的那个梦境。 我想,我终究还是喜欢他的。可惜,而今梦醒雾散,我和他早已形同陌路,再牵扯上瓜葛,只怕对双方都不好。 这般想着,我便转过身子准备离开,谁想背后渐行渐远的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出声喊住了我:“姑娘,等一等。” 我心中一惊。不会罢?难不成他认出我了? 我满心忐忑,不知是该停下脚步转过头好,还是干脆当作没听见匆匆离开的好? 我这厢正在天人交战,后面匆匆窸窣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一阵暖风迎上他身上淡淡的衣香,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味道。 我想走,但是双脚却一时僵住动弹不得,随着那股熟悉的衣香逼近,我大脑“嗡”地一声,竟不由自主地想要转身去看他。 怕什么?如今凤华公主已死,都城三里外的皇陵里还躺着我的灵柩。青天白日的,他还能以为我诈尸不成?更何况,我的容貌已被莲真用整骨术修改过,就算和过去相似,一时半会他也无法认定我就是那个薄命倒霉的凤华公主不是? 想着,我缓缓转过身子,与此同时,那人也在我身后站定。 入目的是一双熟悉的明眸,天生含笑,天生善睐,清澄的瞳仁仿若黑玉泛着温润的光泽。此刻淡淡地凝视着我,却如一汪深潭,看不清里面可曾有暗涡波动。 只是这一眼,我竟失了再与他对视的勇气,连忙将头垂下,恭敬地俯身作礼道:“奴婢在,苏大人有何吩咐?” 我能感觉道他灼灼的目光在我身上稍作停留后,缓缓开口,声音淡淡:“你可是这沂州王宫里的宫婢?” “回苏大人的话,奴婢是为了侍候舞姬临时入宫服侍的宫婢。”我如实答道。 他顿了顿,像是淡淡地笑了:“那倒巧了,我正要去燕栖殿,你带路罢。” 额……听这语气,莫非是我多虑了?其实他只是想找个宫婢带路? 这般想着,我便也只好应声道:“是,大人请随奴婢来。” 照此,我微微侧身让了一条路,自己走在面前,而他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云眠…… 我终究忍不住偷偷地回眸打量他,幸亏他没在看我,否则我这一路一定走得万分惴惴不安。 虽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但毕竟短短两个月,他的变化不会太大。或许只是我的心理作用,觉得他消瘦了不少,原本就已削尖的下颌,如今看起来更加尖了,还能看到一点点青色的胡渣。 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记忆中这货是个挺爱仪容的骚包,他自认为自己留胡子不好看,每每都把下颌刮得干干净净,一点胡渣都不剩。他一直是我见过的,下颌最干净的男人。也因为如此,他虽然年过弱冠仍旧看似十来岁的少年,但如今,看到他削尖的下颌上冒出淡青的胡渣,竟他一下子感觉老了几岁,甚至有些萧索了。 不过我可以理解,皇兄新帝登基,朝野不稳,他身为九卿之首想必政务繁忙。而且他曾经是罪公主的驸马,不免有人暗自腹诽,原本看他不顺眼的政敌而今也可以拿他与我的婚姻大做文章弹劾他,想必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即便是这场皇位之争的得胜者,我的皇兄宁夜,纵然登基成为新帝,要想让群臣甚至万民臣服恐怕还有一段艰辛的道路要走,更何况还有沂州这边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他这皇位做得如芒刺背,想必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纵观如此,每个人选的路虽然不同,但终究是有得有失。而今所承受的苦难也是当日中下的成因,怨不得任何人。 我,苏思毓,宁夜,包括莲真,都在走自己选择的道路,谁也不能说比谁幸运,只是各自愿意付出的代价不同罢了。 所以,我看到苏思毓现下略显萧瑟的形容,也说不上是喜是悲,只是感叹一下,命运弄人罢了。 转眼已经到了燕栖殿,我侧身在宫外俯身道:“苏大人请进。” 那抹清俊的声音微微颔首,抬脚跨进了门槛。我正暗自松了一口气,却见他忽然转过头对我道:“你,暂且等在此处可好?我进去看看就走,等下还要劳烦你带我出去。” 我愣了楞,忙道:“苏大人,此处还有别的宫婢比奴婢更熟门熟路,奴婢刚进沂州王宫不久,很多地方还都不熟悉,不如奴婢另外……” 他却打断了我的话:“无妨,不用叨扰他人了,你就可以了。” 他的声音还是如以往一样好听,尽管语气变得十分淡漠,声音依旧温和。 我知道我应该尽量不再与他牵扯上任何瓜葛,但是却又不由自主地朝他点了点头。 他淡淡一笑,仿若昨日,三千海棠灼灼绽放,如今看来,却有些灼人。 我用他听不到的声音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站在门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慢慢地被一群舞姬妖娆曼妙的身姿包围。 难道今生今世,我注定只能这样远远地凝视他的背影吗? 明明一切仿佛还如昨日,却又在一瞬间变得恍惚亘古之远,再也遥不可及。 “梦该醒了。” 一片混沌之中,恍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 我冷不丁回过神来,可是周围并没有人说话,只有屋子里传来舞姬们银铃般的笑声,隐隐约约能看到苏思毓浅蓝色的身影淹没在一片姹紫嫣红中,他身上淡雅的衣香也被一阵铺天盖地的胭脂水粉香覆灭,再也无处可闻。 我心头的某一处微微作痛,生了逃避之意,那些舞姬的娇笑声万分刺耳,我再也听不下去。 等我再度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离开了燕栖殿,也不知走向了哪里,只看到清池中白莲出水,嫩白的花瓣中流淌着水珠,一滴一滴落入池塘,泛起圈圈涟漪。 我恍然回神,这儿是莲华殿的莲花池。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背后忽地一个凉凉的声音惊得我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转过身,只见莲真面无表情地站在我身后,手上捧着一卷文书,还身着宗袍,一副刚从正殿议事回来的形容。 我吸了吸鼻子,后退了一步行礼道:“回王上的话,奴婢迷路了。” “哦。”他淡淡地颔首,“昨晚你来这儿也是迷路?你三番两次迷路,都迷路到了莲华殿?” 我暗自擦了擦额角上的冷汗,镇定道:“其实奴婢自个儿也觉得这是个奇迹。” 莲真眸光淡淡地落在我身上,我不太敢直视他的神情,也不知何时他竟将一只白净的手抚上我的脸道:“怎么脸色不太好?” “呃,大约是奴婢昨晚着凉了没睡好。” “燕栖殿朝西,本就太过阴冷,你不如调到莲华殿来。” 我一惊,抬头看到莲真面色如常,好像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 “呃,奴婢是入宫服侍舞姬的短期工,实在不适合……” 莲真打断我的话:“这里是沂州王宫。” 是,沂州王宫里您最大,有必要没事就跟我强调这件事么? 我忿然不作声地挣开他的手,凉凉道:“奴婢还有事要回燕栖殿了,恕奴婢告退了。” 言毕,也不与他多说,迈开步子就要走。 “慢着。”他忽然将我叫住。 我扭过头满是不悦地看着他,他却负手而立,歪着头莞然一笑:“下次,别再迷路了。” ……迷你个头啊! --------------------------------- 我暗自作下决定,以后我再去莲华殿招惹莲真就让我被他活活气死! 这么狠狠地想着,已回到了燕栖殿。过了午休,舞姬们已纷纷去后院排舞,宫殿里一片寂寥,只能看到零星几个宫婢。 连同那个浅蓝色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是了,方才苏思毓还让我等在宫门口,可我却因为见不得他被舞姬包围而走去了莲华殿,想来,他发现我不见了,大约是另外找了一个宫婢带路了罢。 我站在清冷的宫殿外,心下不自觉地暗叹一声。 云眠,云眠。 我曾魂牵梦绕的人,如今却只能狠心错过。 这一切并非命运弄人,只是各自的选择不同。他选择了辅佐皇兄舍弃我,而我选择了以死逃避。我们如今相见不能相认,也是当初抉择之后必然的结果。 这般想着,我心境稍稍纾解了些。才想起我午膳就没用多少,正想转身回殿里再找些吃的,前脚刚刚踏进门槛,便听身后有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原来,你没走。” ☆、第三十八章 “原来,你没走。” 伴随着一个悦耳的声音,我转过身,只见一袭浅蓝色的身影背对着阳光,那人伫立在我面前,颀长幽然的身影仿佛含着悠远的禅意,孑然而立在我面前。如画的眉目掩在阴影之下,低垂着纤长如羽的睫毛,眸光淡淡,却将我整个人映入眼帘。 我愣怔在那里,并未反映过来,只是痴痴呆呆地将他望着。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他淡淡地一笑,宛若昨日里嬉戏笑言还历历在目。 我慢慢地回过神来,连忙俯身行礼道:“奴婢方才,方才出恭去了,怠慢了大人,奴婢该死!” “起来罢。”他伸出一双手将我扶起,仍然淡淡的笑着,“还以为你走了……嗯,还好,否则我也不知该找谁来给我带路了。” “呃,方才不是有两个姑姑领着大人进来的么?”我道。 “哦,我嫌她们烦,对你一个小丫头还如此刻薄。”他莞尔一笑,“况且,我觉得你十分面善。” 我忍不住一抖,而苏思毓已转过身去,侧过脸来对我淡淡道:“你带我到处走走罢,我也是第一次到沂州王宫来。” 我能从他微笑的眉目中看出几分疏离,想来他方才那句话也只是随便说说的罢。毕竟他应该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不仅奇迹般生还,还在沂州王宫做了宫婢。 如此想着,我便放下了顾虑,小心地上前伺候着,道:“不知大人想先去哪里?” 他抬眸望着四周巍峨的宫殿,像是在寻觅些什么,低声喃喃道:“我不知道,听闻她以前在这里住过,也不知住得是那座宫殿……” 我心中一凛。若非我耳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她”应该不才就是本公主我罢? 那我该如何是好?带他去莲华殿?不成不成,莲真在哪儿,要是撞见了不知是个怎样混乱的局面。 “大人想是刚到沂州罢?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不若先回寝宫稍作休息,待来日再逛王宫亦不迟。”我立刻机灵地道。 苏思毓略一沉吟,微微颔首,我便带着他去莲真安排给他的寝宫休息。他的寝宫倒离着燕栖殿不远,不出几步路便到了。 “这儿便是大人的寝殿了。”我让过身子,给他指了一条道。 “嗯。”他点了点头,正要迈开步子时稍稍顿了顿,“你且别走,我还有些事要吩咐。” “是,奴婢遵命。”我微笑着道。 他颀长的身影背着日光忽然微微一颤,双眸凝视着我,墨玉似的瞳仁微微一缩,沉声道:“为何,你说话的声音,还有眼睛,如此像苏某的一个故人呢?” 我心中一怔,想来整骨术改得了容颜,却改不了声音和眼睛,难不成,叫他看出端倪了? 还未等我出声,他却自己揉了揉额角,苦涩一笑:“许是我又出现幻觉了罢,她若是还在,怎么,怎么还会来见我。” 我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当下一阵心虚。苏思毓并非愚钝之人,当日莲真布下暗人,乘我停尸在公主府时,偷偷潜入公主府窃走尸体,同时用另一具与我身形相同的女尸易容代替我下葬。即便其中做得天衣无缝,也一定无法避免留下纰漏,若是被苏思毓查出了端倪,他们只肖开馆验尸,便会发现馆中女尸并非是我。如此一来,我就是欺君大罪,加上之前弑君谋逆之罪,双罪其下,带回都城,左右都逃不了一个死罪,而且死后的待遇,必然不会像上一次一样厚葬,说不准连棺材都没得躺,直接扔乱葬岗了事。 这样一想,我便觉得背后冷汗涔涔。麻木地跟在苏思毓身后进了寝殿,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你,能否坐下陪我喝一杯?”忽地苏思毓开口,目光淡淡地望着我,手中提着一坛琼酿。 我一下子警惕起来。决不可小觑了苏思毓身为九卿之首的实力,他可是大理寺卿出身,训话审问样样在行,若是他预备乘我醉酒之时套我话,那我一定会着了他的道。 但如若现下我因为顾忌此婉言拒绝,恐怕只会更增加他的疑心。还不如就将计就计,静观其变。毕竟这儿是沂州王宫,他要想拿我,也没那么容易。 如此想着,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坦荡地坐下,端起酒壶给他斟酒,他伸出洁白通透的玉指握着酒杯,对我始终淡然浅笑。 一切仿佛如常在公主府,月下对斟对饮,嬉笑无常。只可惜如今大家各自心怀鬼胎,我更是小心谨慎,端着酒杯不着痕迹地少喝,他似乎并未察觉我的谨慎,自己倒是一杯接一杯,毫不含糊。这酒虽然不烈,但是照他这个喝法,应该不下几杯就该醉了。 结果,如我所料。他顺应天理地醉了。 原本,我怕被他套话一杯一杯都喝得极为小心,强迫自己时刻保持着警惕,然而,现下看着他醉的不省人事,我倒是一下懵了。 他脱下外衣,撩起云袖,露出白皙纤瘦的手臂,握着酒杯,双眼迷离。酒水唇着薄凉的唇滑下,站在青色的胡渣,看起来十分萧瑟潦倒。 记忆中,苏思毓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虽喜饮酒,但从来不放纵自己喝醉,他一贯喜欢保持着温雅淡定的气质,如何会以醉态示人? 我心下又是惊讶又是担忧。毕竟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说不准是故意做出这番模样惹我放下戒心。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也不知何时起,我竟然存了这样的戒心,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包括云眠。 但毕竟,我就是太过亲信才死过一回,总不能白死了,定要长点记性不成? 于是,我便准备袖手旁观,但嘴上还是劝道:“大人,喝酒伤身,大人应当懂得节制。” 苏思毓像是没听到我的话,卷曲如蝶翼的长睫低垂着,从里面透出迷离的眸光。他忽地捉住我的手,喃喃道:“宁曦,宁曦……是你么?” 我连忙将手抽回,沉声道:“大人,你醉了,早些歇息罢。” 他抬眸凝望着我,半响摇着头苦笑道:“我果真是醉了,怎么会又认错人呢?”言罢,又抬手饮了一杯酒。 他脱下外衣,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衫,纤长的脊梁微颤。我才发觉他瘦了不少,原本就纤瘦的身子如今更是瘦得如竹竿般,那件原本并不大的里衫套在他身上都有些空荡荡。 心下不禁恻然,我淡淡道:“大人想是有心事罢?其实有些事并非如大人所想得那么坏,天道伦常,自有他的道理,大人且放宽了心,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他抬眸将我望着,半睁着双眼,记忆里那双清澄的双眸已渐渐失了光泽,再也掩饰不了倾斜而出的悲戚,他忽地激动地捉住我的手腕,切声道:“宁曦,你就是宁曦罢!否则为何,你说话的语气声音,还有你的眼睛,和她简直如出一辙。” 我一下慌了,低下头仓皇道:“大人请自重!奴婢虽是奴婢,但还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大人即便,即便喜欢奴婢,也不可,不可这般轻薄。” 抓着我的手微微一松,我乘机抽了回来。苏思毓凝望着我,沉默了片刻,终是低下头惨然一笑:“我果然是醉了罢,你若是她,又怎会再来见我,我又如何再有颜面见她?” 我不知他现在的悲伤究竟是真是假,只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顺便不动声色地将身子朝后挪了挪,以免他再做出逾矩之举。 他也不管我,自顾自地又饮了一杯。想来已是醉得彻底,一手揉着额角,不经意间撩起了几缕细碎的额发,让我看到他额角处,赫然有一道伤疤,这道伤疤将他原本白玉般无瑕的容颜生生地裂开一道缺口。 我心中一怔。他撞馆殉情的传言我只当做了传言,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他为何要如此?我记得他是极爱惜自己的容貌,如今却任由这块伤疤留在脸上,他究竟想如何? 我心中恻然慢慢地变成了不忍。他并未察觉我神态的变化,只是轻轻阖上双目,淡淡道:“我倦了,你下去罢。” 未料他就这么轻易地放我走了,欣喜之余不免生出了几分寂寥。但我终究未曾忘了自己现下的身份,躬身行礼道:“是,奴婢告退。” 说着,便要踏出宫门,却听他在背后淡淡一笑:“多谢你陪我。” 我终是不忍心,回首对他微笑道:“奴婢分内之事罢了。”言毕,不敢再多做停留,立刻出了宫门。 云眠,云眠…… 虽不知你如今是否还会再度威胁到我的安危,只是看到你如今萧瑟潦倒的模样,你让我又如何忍心? 可是我却不能告诉你,我并不恨你。云眠之于宁曦,依旧是心尖上的人。纵然有过许多痛苦,但依旧是甜多于苦。而今我还好好地活着,并未沉沦,也并未潦倒。所以,云眠,不要再轻贱自己。 可惜这番话,可能我一辈子都没法再同他说了。 ☆、第三十九章 我从寝宫中出来,经过回廊,绕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忽然身后一阵劲风,有一股淡雅的衣香袭来,我还未转过身子,便听一个轻挑的声音道:“哎哟,这不是王上新纳的宠姬么?” 我转过身,正对上一双明眸善睐的桃花眼。 “慕大公子好。”我规矩地作了一福。 他手中握着一把七骨扇,扇面一开一合,面上讪笑道:“堂堂凤华公主给我行此大礼,草民如何担当得起?” 我猛然一惊,抬头只见他睁着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将我望着。 “公子一定是弄错了,奴婢只是一介民女。”我淡淡地回避。 “你瞒不过我。”慕越仍是笑着,但是桃花眼中有寒光闪过,“前几个月,王上命潜伏在都城的暗线花大代价保下公主,但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何要花如此大的代价保下一个对他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凤华公主,你可能解答我的疑惑?” 我不想多搭理他,转身要走,他却一个侧身挡住我的去路,我险些一头撞上他的胸膛。 “凤华公主,你的事,我大抵上听凌弟说过几桩。我不知你到底还有何颜面赖在王上身边。”慕越仍旧温和地笑着,说出的却是如冰刃般凌厉的话来,“过去,你是公主,也许你还能凭这点配得了王上,现下你什么都不是,就连这条贱命也是王上替你捡来的,你还嫁过人,怀过别人的孩子。王上将来是要继承大统,日后必然是后宫六院,佳丽三千。你虽然已不是公主,身为公主的自尊还是有的罢?难道你想当他的姬妾?” 一股怒火从心底深处腾然而起,我伸手想将他推开,却被他紧紧掐住手腕,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狰狞:“我慕氏一族世世代代效忠沂州王上,到了这一代,王上才终于能完成历任沂州王的夙愿。百年的基业,怎能毁在你这种女人的手里!” “啪——!”我毫不客气地用另一只手捏成拳头,一拳打在慕越的脸上,口中厉声道:“你看清楚!我何时要高攀你们尊贵的王上!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公主!我是什么都没有了!但不代表我会仍由你们羞辱!” 我的拳头在慕越白净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红的印子,他冷笑一声松开我的手腕,看着怒气冲冲的我,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流露出危险的笑容。而我瞪着双目,毫无畏惧地怒视着他。 “慕越!”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这僵持的局面。一袭纤白不染尘的身影疾步而至,喝住了慕越。 一双孤傲冰冷如寒星般的明眸直对上慕越轻挑的桃花眼,莲真似乎与生俱来的君王威严很快威慑住了慕越,他倒也不解释,只将扇子一合,淡淡道:“王上真是越来越小气了,我不过调戏下你的姬妾,用得着对我如此大呼小叫的么?我走还不行么?” 他说着,回头又冷笑着瞟了我一眼,我感觉不对,他的眼神带着一丝鄙夷,还有一丝奸计得逞的味道。 刚受完屈辱的我,决定不理这个站在我面前的白衣男子,转身就想走,可是不知为何,双腿好像棉花一样竟然动不了,身子某处有一股强大的热流袭,我莫名地血气上涌,脸色一红。 “你……”似乎发现我的异常,莲真上前一步走到我身边,伴随着一阵暖风,似乎有莲香阵阵。 鼻尖充盈着淡雅的莲香,明明淡雅,却诱人的要命,我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扯他的衣袖,放到鼻子下嗅嗅,当真是好闻…… 莲真脸色变了变,伸手搭脉,神色一凝,“慕越竟给你下了媚粉?” “哈?” 我脑子里浑浑噩噩,媚粉是什么?方才他将扇子在我面前一合时,我确确是闻到一股特别香甜的味道。 没等我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莲真一贯从容的眼神里已隐含着几分愠怒,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好好的,干嘛生气……难道他不喜欢我像狗一样地闻他? 莲真轻轻用力,欲将袖子从我手里扯出来,我却不放,他扯了两下没有成功,皱眉道:“放手!” 声音冷冷的,像是有一丝不耐。 我身子越来越不舒服,越来越难以忍耐,一股血气涌上脑门。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逼迫自己放手。 莲真收回袖子,淡淡道:“我去追他,你暂且忍一忍。” 我很听话地点点头,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慢慢离去。就像最后一丝生的希望悄然离去,我本能地想伸出手将他抓住,理性却逼迫自己站在原地不要动。 慢慢地,我忍不住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浑身像是有几百只蚂蚁在爬,痒痒的,挠了也没有用。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屈辱…… 一定是老天在惩罚我,我为何当初明明选择了云眠又去招惹莲真?为何当初在天牢要以死逃避而不坦然面对? 我不知蹲在地上天人交战了多久,莲真回来的时候没有说话,只将我抱进了莲华殿。 一路上我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好闻的体香,莲花一般清冷淡雅的香味,微微发烫的胸口,此刻却比什么都诱人。 他轻咳一声将我放到床上,目光冷淡地看着我:“没来得及追上他,你只有自己克制。” 我越发恼火起来,看着从容淡定的莲真,怒声道:“你们是商量好了特特来看我出丑的么?” 莲真皱眉冷然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等卑鄙小人?” 我一下动怒,血气上涌,胸口一阵剧痛,嗓子里冒出血腥味。 他娘的这药效是有多迅猛啊!慕越跟我是有多大仇啊! 莲真似乎在生我的气,但看我难受也忍不住过来搭住我的脉搏,微微皱眉。 他抬起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仿佛蝴蝶般逆光舞动。我看得心中一凛,他天人一般完美无瑕的容颜咫尺之今,极度的诱惑令人窒息。 感觉到他的手指碰触上我的手腕,我猛地拍开他的手,大叫一声:“别碰我!” 莲真白净的手背被我拍出一道红印,他潋滟的双眸中升起一抹愠怒,似乎还含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我不理会他,继续苦苦挣扎,他却一手按住我的后脑,俯身吻了上来,柔软的唇紧贴着我的唇,莲香铺天盖地地涌来,似是要淹没我最后一丝的理智。 温热湿润的舌头想撬开我的牙关,我抵死咬住,他便深深浅浅地舔舐着我的唇,酥麻的快感像潮水般一阵阵袭来,我只感觉身子仿佛火烧般难熬,再也不想抵抗,反倒产生了想好好将眼前这个人狠狠教训一番的念头。 我想着,张开牙关狠狠地去咬他不安分的舌头,没想到就在这时他竟一下松开了我,我用力过猛来不及收住,牙齿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血腥味涌溢而上,嘴里流出血来。 莲真见状大惊,皱眉道:“你竟想咬舌自尽?” 我舌头痛得不行,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心中骂道:自尽你妹! 莲真凝眉不语,用袖子擦去我嘴角沁出的血,口中淡淡道:“我不碰你就是了。你把嘴巴张开来,让我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他说着又凑近了些,身上那诱人的莲花香再度侵袭而来,我哀怨地看着他,心说不要管舌头了好不好!我身上的媚药还没解好不好! 他见我不张口,以为我还要再咬,仓皇中用手捏住我的下巴,我吃痛立刻张开了血盆大口,他越发凑近,仔细地看了看。 他的衣襟经过前面一番的纠缠已有些凌乱,优雅纤白的脖颈毕露,白玉似的胸膛在衣襟处若隐若现。他紧紧地挨着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即便我闭上双眼,从他衣襟中缓缓散发出的莲香却弥漫在四周,如何都挥散不去。 莲真检查完我的舌头,面色稍缓道:“还好,没有大碍。” 说着,缓缓地松开我的下巴,此刻我已满面通红,睁开一双充满企求的眼睛望着他。 我听见自己吃力地开口:“给我……要……”声音竟变得十分媚悦。 莲真好看的双眉紧紧皱着,听我这么一说,一贯从容如深潭的双眸却有些茫然:“真的?” 我猛地点了点头。 他眼神复杂地将我看了看,莹白的手指慢慢地探入我的衣襟,滚烫的玉指慢慢地滑过皮肤,撩起一阵酥麻。 胸口贴上一片温润细腻的皮肤,温润的莲香再次铺天盖地地涌来。我瞪大了双眼,看着莲真俯身而下,轻轻阖上双眼,羽翼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 感觉他冰凉的发丝覆上我赤|裸的身体时,我在心中怒喊:老子说的是“给我药!”,不是“给我,要!”,你好好的断什么句啊! 但是所有的怒喊到了我口中,都化作了愉悦的嘤咛。 感觉到他伸手将我的双腿分开,我害怕地想将身子望后挪,但后背却被他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半分,他伏在我耳边低声道:“别动,听话。” 敏、感的耳朵禁不住这声音的诱惑,我闭上双眼仍由眼泪肆虐,也任由身体放纵。伴随着身下的一阵暖流,莲真慢慢地用力推进,我睁开双眼看着他,发现他也在看我。墨玉似的的瞳仁里映照出我泪痕斑斑,狼狈不堪的脸。 他的双眸柔情似水,又似一汪深潭。我紧紧地盯着这双眼,想忘却身下伴随着疼痛的愉悦。他却俯下脸来,细细地吻去我脸上的泪痕。我再也忍不住,紧紧地将身体贴紧他温热的身子,脊梁在阵阵酥麻的快|感中战栗着。 莲真…… 心底的某一处反复呼唤着这个名字,一次比一次高声,一次比一次凄厉。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在说: 宁曦,你究竟喜欢的是谁? 宁曦,你究竟相信的是谁? 最后那个声音变得凄厉冷然: 宁曦,你死后必将堕入阿鼻地狱! ☆、第四十章 半个时辰后,我□地蒙着被子,躺在床上挺尸。 莲真好脾气地扯了扯被子,温和道:“起来净一□,否则会生病。” 我从被子里探出半张脑袋,舌头已经肿了起来,根本说不出话,只好睁着含泪的双眸望着他。 “你再不起来,我便叫人来抬你了。”他面无表情地道。 我给了他一个“你要是敢叫人我立刻咬舌自尽”的眼神,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去打了一盆温水,拿着一块浸湿的帕子,掀开下面的被子。 一阵凉风飕飕,我怒瞪着他,他懒得看我,慢慢地用帕子帮我擦身,湿热的帕子温柔地抚过双腿,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温柔的动作。 只见他低着白净的额头,不时地用手拨撩开垂下的碎发,神情安静专注,一贯清冷孤傲的眉宇间此刻却透着温润。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莲真,这还是莲真么?他几时这般温存缱绻了? 清理完毕后,他随手将脏帕子扔进水中,抬起双眸,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冷淡。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张了张嘴巴,牵动了红肿的舌头,疼痛袭来,我却又偏偏叫不出声,只是双眸中盈满了泪水。 莲真无奈地撬开我的嘴巴,看了看我的伤势,无奈地叹道:“我去拿药。” 我就这么保持着张口的姿势,直到他拿着一罐药膏来,莹白通透的玉指沾着冰凉的药膏仔细地涂在滚烫的舌头上。 “嘶——”强烈的痛感袭来,我闷哼一声,忽然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痛?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咬住他的手指,他皱了皱眉,却没有松手,任由我咬。感觉他细腻的皮肤被我咬破,流出甜腥的血来,我舔了舔,仿若世间最美味的琼酿,忍不住舔了个干净。 他抽回失血过多而白净如透明的手指,淡淡地看着我,沉吟了片刻才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我点了点头。 “想吃什么?” “糖苏派骨,扫放猪。” (糖醋排骨,少放醋) 他凝眉消化了一番我的话,平静地道:“沂州没有这道菜。” 我皱着眉毛挤出两滴眼泪,莲真神色复杂地将我看了看,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过了一会,一股醋香味弥漫进屋子,只见他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进来,放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将一本食谱扔回书架,白衣的袖子挽起,更夸张的是他一贯披散在脑后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带子高高扎起。整个人的打扮和他沉静从容的气质产生相当大的维和感。 我眨了眨眼睛,道:“湿尼做哒?”(是你做的?) “嗯。”他偏过头微微颔了颔首,平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羞涩。 我从床上爬起来,披着被子,伸手夹起筷子,尝了一口,莲真抬起双眸望着我,平日里深邃从容的双眸此刻却晶亮晶亮的,竟带着几分孩童般天真的期许。 我愣怔住,配合上他现在高高束起的长发,忍不住问:“真真,尼几虽?”(真真,你几岁?) 他微微一怔,待理解完我的提问,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丝愠怒:“你连我的年龄都不知道?” 我很诚恳地点了点头,他的脸色更沉,干脆偏过头一言不发。 “二湿三?”(二十三?) 头又偏过去三分。 “二湿五?”(二十五?) 他干脆侧过身去。 我去扯他的袖子:“三湿了?”(三十了?) 他将袖子扯回来,转过头冷冷道:“十九!” “啊……” 我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从我八年前见到少年莲真时,他的个头已经超过我一个头,性子也已十分沉静。我一直以为他那时就已经十五、六岁了,没想到那时他才十一岁! 所以……他说他喜欢了我八年?一个十一岁的小屁孩喜欢了我八年? 我红肿的舌头强烈地痛了起来,这时我才明白,为何他从不用玉冠束发,原来他还未行冠礼,比苏思毓还要小上几岁。 一时啼笑皆非,我不慎碰到了舌头的伤口,又疼得满脸眼泪,悻悻地闭上嘴,默不作声地吃了几口菜,推开碗筷。 莲真抬头飞快地扫了我一眼,似乎想从我的神情中辨别出菜的好坏,一看我两眼泪汪汪,便什么也不多说了,默默地收了碗筷。 我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他挽起宽大的云袖,高束长发的样子看起来果真是一个十九岁少年的模样。到底是经历过怎样的成长,他竟没有一丝少年的青涩,沉静如斯呢? 跟他一比,再想想我自己,真真是白活了十八年。终于开始体谅当初父皇的心情了,换做是我,我也会忍不住把自家这个二缺公主塞回皇后肚子里。 察觉到我讶异的目光,莲真不悦地扯下了发带,及膝的长发立刻随着他的动作如云雾般飘散开来,乌墨似的长发衬着他修长的身躯,孤傲而清冷地站着,仿若水池中独立的青莲,果然莲真还是这样子最好看。 我一时看呆,微微张着嘴巴,不自觉口水就流了下来,尴尬地想用衣袖去擦,结果发现自己现在是□。一时羞愤不已,眼泪汪汪地开口道:“窝要肥去!窝要肥去!”(我要回去) 莲真似乎彻底被我激怒了,几乎是用吼的道:“闭嘴!” 嗳?今天是怎么回事?他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躁了? 我吸了吸鼻子,钻进被窝里。过了一会,感觉他也和衣躺在我身边,我从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睛,看着他睡在我身侧,却背着身子对着我,我扯了扯他的衣袖,竟然毫无反应,呼吸均匀,好像已经睡着了。 难道是累了?也对,方才为了帮我解药,呃…… 我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挪了一点被子盖在他身上,静静地看着他寝时的模样。阖上深邃的星眸,如蝶翼的长睫静静地低垂着,纯白的容颜安谧地熟睡着,褪去平日的孤傲清冷,方才流露出几丝少年的秀气恬静来。 明明是一张笑起来很好看的脸,究竟如何变成了一个超级大面瘫? 他才十九岁啊…… 到底是经历如何的变故,才能让他没有一丝一毫少年的纯真,只有满腹的城府计谋?我所看到的莲真,只有他阴鸷铁腕的一面,何时看到过他单纯孤独的一面? 再回忆起八年前的种种。其实……那时候他即便是对我存了戒心,但心里还是很珍惜我这个同龄的玩伴罢? 其实,他所以为的喜欢,只是孤寂之下暂且寻找的一个慰藉罢? 其实,他不是真心地喜欢我罢…… 这样想着,我感觉心口仿佛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像指尖的沙粒一点点流失。 宁曦啊宁曦,你干嘛要想这么多?你忘了母后是怎么在深宫中孤独终老的么? 从小,我便知晓在心怀天下的男人心中,女人往往只是政治的工具,母后就是如此,在深宫中一日日地期盼父皇的爱恋,从最初的心动,到最后的心如死灰,不过短短几年,却赔上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我难道要布上她的后尘? 我吸了吸鼻子,在心中暗暗地道:我,宁曦,就算没有做公主的天赋,也要有做公主的骄傲。我绝对不会去给莲真充填后宫!即便他占了我的身体,也占不了我的心! 我在心中暗暗发誓,摇了摇头,看着熟睡的莲真,心里动起了奇怪的念头。 真是的,好好的一个少年,没事装什么少年老成? 我想着,乘他熟睡之际,撩起他的两绺青丝在脑后绑了一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然后钻回被子里继续睡觉。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莲真醒来,我也惊醒了,却没有睁眼,假装睡觉。 莲真不忍叫醒我,召来一个端茶送水的侍女,那侍女看到莲真头上的蝴蝶结,憋笑憋到内伤,满脸通红地问王上还有何吩咐。 莲真故作沉着地让她退下,转过头盛怒不已地望着钻被子里偷笑的我,走上前呼啦一下拉开蒙在我头上的被子,一手抬起我的下巴,面无表情地道:“笑够了没?” 我鼓起腮帮子装无辜,泪目汪汪道:“石头……疼。”(舌头……疼) 他一手撬开我的嘴,拿来一瓶药给我舌头换药,大概是为了报复,这回他下手很重,疼得我呲牙咧嘴,泪水横流。 “小人……”我声泪俱下地控诉他的行为。 他不耐地看了我一眼:“再烦我就给你喂毒药。” 这个人的度量怎么这么小啊……真真是个小人! ☆、第四十一章 昨晚一夜留在了莲华殿,翌日清晨才回到燕栖殿。青岚见我彻夜不归,很是忧心忡忡地询问我去哪了,我找了一堆借口搪塞过去。好在离新帝下访的日子不远了,这几日舞姬们都很忙,青岚自然不例外,见我无事便又放心地去练舞了。 整整一个上午过去,好不容易挨到了休息的时刻,众舞姬都去院子里聊天散心,独独青岚还在练舞,光洁的额头上沾满了汗珠。 我一想到她心中的期待,心下一正苍凉。乘着四下无人,便语重心长地劝慰她道:“青岚,你就这么想入宫?” 青岚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点头应道:“嗯。” “入宫有什么好的,简直就是一段悲剧人生的开始!”我叹了一口气,开始娓娓地教育起她来,“首先,你想想,想要入宫的女子这么多,个个年轻貌美,你凭什么让皇上在众芳丛中独独摘走你一朵呢?就算被你误打误撞,让皇上看上你了,你怎么就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你还是逢场作戏,只想和你一夜温存呢?如果他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恩宠你一夜后就回宫把你忘了,你却在沂州巴巴地等着他接你回宫,数十年的等待就为了那一夜的恩宠,值得么?” 青岚脸色白了白,咽了口口水。我继续道:“就算你够狠,真的让皇上看上你了,把你带回皇宫,可是你以舞姬的身份入宫,顶多封个美人。上头有四妃九嫔压着,下头有二十七御女采女盯着。你想想你的日子会好过么?” 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这个时候,你就要走上宫斗的不归路了。你一个小小的美人,怎么斗得过别的高位妃嫔?唯一的办法就是找靠山,这个靠山必须是你上位的嫔妃,而且必须要能吹得动皇上的枕边风,才能哄得皇上来看你对不?哈?皇后?皇后一定不行!且不说皇后位高权重,哪里会看得上你一个没家世背景的美人,再者你看历代后宫中,哪个皇后是得宠的?没有吧?所以皇后一定不行,还是在四妃九嫔之中挑罢。” 我又喝了一口水,望了望窗外的树影,惆怅道:“就算你真的找到了靠山,也因此得了皇上的恩宠产下龙嗣晋升九嫔了,这个时候,许多低位的美人御女都来巴结你了,高位的妃嫔也不敢随便欺负你了,你就以为你已经在后宫站稳了跟脚么?……你太天真了!” “随着你渐渐展露锋芒,你昔日的靠山一定会担心你反水倒戈,而你在后宫的树敌也会越来越多,你行事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千万不能留给人把柄。就比如说,你想要重振周家,你觉得你有子嗣作担保,在皇上面前说话一定不会没有分量吧?于是你就挑着有一日皇上来看你,跟他在床上一阵颠鸾倒凤,使劲浑身解数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然后乘机跟他说让他给你父兄在朝廷上谋个要职,皇上脑子一热,一定满口答应。可是这事一旦传到别的嫔妃的耳朵里,一定会以后宫不得干政的罪名告到皇上那里去,到时候皇上的脑子一定冷静下来了,想想觉得有道理,不但不会如你所愿,还会对你不满而冷落你,到时候你找谁哭去?” 我叹了一口气,目光忧郁地看着脸色惨白,一脸绝望的青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自个儿斟酌斟酌罢,莫要因为一时糊涂,葬送了自己的一生才好。” 青岚一脸纠结的看着我:“姐姐的意思是……?” 我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道:“我的意思就是,先别练了,暂且去院子里走走,用些点心罢。” 青岚无力地垂下头道:“是。” 院子里阳光正盛,舞姬们衣着鲜丽地正在围坐在一起闲聊谈天,香汗淋漓,伴着手中摇扇而起的微风,弥漫着脂粉的香味。 我吃着绿豆酥,还热情地分了青岚一点,她却为了保持身段,只浅浅地尝了一口。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平坦的胸脯,她才涨红了脸又吃了一口。 正闲散着,忽听一个舞姬银铃的声音喊道:“快看,是苏大人。” 众人皆抬头望去,只见有一清俊颀长的身影缓缓朝这边走来。我往后挪了挪,顺势躲到青岚身后。 苏思毓是照惯例来审查舞姬排舞进度的,他一贯从容淡雅的微笑,但是面上保持着几分疏离,舞姬艳丽的姿色并未感染到他,他表情淡漠地游走在众女身上,似乎在寻觅着什么。 以青岚这个竹竿身材,我躬着腰藏在她身后委实费力,心里头直巴望着那位大人快点走,我的腰快顶不住了。 苏思毓环视了一周,终始失望地垂下眼帘,又随意嘱咐了几句,正准备离开。忽然,也不知谁惊叫了一声:“有蛇!” 正直夏季,蛇虫出没,本来院子各处都洒了雄黄避蛇,这厢的舞姬却不喜欢雄黄的味道,怕身上带了雄黄的气味不好闻,便不让宫人洒雄黄,不想这时出了纰漏。一条通体翠绿的蛇从树枝上垂下来,而树下正站着浑然不觉的苏思毓。 我看到一条通体翠绿的蛇,第一反应就是剧毒的竹叶青,这个念头刚刚从我脑子里闪过,我便已一个侧身冲上前去,大声喊道:“苏大人当心!”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当时的反应是多么愚蠢,警觉的蛇最受不了我这样的惊吓。而却我的大呼小叫地冲上前,一把推开了苏思毓。于是那蛇便毫不犹豫缠上了我的脖子,我只觉得脖子一疼,而后苏思毓便一脸惊恐地上前,一手准准地掐住了蛇的要害,用力一拧,瞬间一条嚣张的蛇像竹条一般毫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我看着他熟练得好像每天都要拧死一条的动作,心中悲哀的想,我干嘛要跳出来做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可惜容不得我多想,脖子处的伤口便传来一阵疼痛,我用手摸了摸,竟然是暗红色的。 苏思毓眼神仓皇,连忙走到我身边来查看伤口,最终得出一个不幸的结论:“伤口有毒。” 我被他吓得不轻,当□子蔫软成一团,他伸手将我抱住,急忙对一旁呆若木鸡的舞姬们道:“快去喊大夫!”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喊大夫去了。 死亡的压迫感一点点逼近,我意识有些恍惚,忽然脖子上一阵酥麻,我连忙反应过来,大喊:“苏大人不可!” 可是苏思毓却仿佛没听到般,低头将伤口的毒血吸了出来,吐在地上。我看到他略失血色的双唇上沾着刺目的绛红,却依旧温柔地望着我道:“没事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然而,根据众多戏本的经验来看,基本上对怀中女子说这话的男人,最后怀中的女子都会因他而死,并且死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这种男子,一般我们称之为蓝颜祸水。 毒性没有半刻缓解的意思,伤口依旧剧痛。我有些认命地闭上双眼,却听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呀,这剧毒的吻青蝮,是谁放出来害人的?可真是下足了血本啊。” 这声音惊得我浑身一颤,连忙睁开双眼,只见一个紫衫男子一手轻摇扇子,微微俯□子看着地上的一条死蛇,面带微笑地望着垂死挣扎的我。 苏思毓抬头对慕越促声道:“慕公子见多识广,必能解此蛇毒,还请慕公子相助。” “无亲无故,我干嘛要救这丫头。”慕越将扇子一合,上下打量我一番道,“不过看到这么个美人就要香消玉殒,确实有些可惜。这样罢,丫头你答应给我做妾,我便救你,如何?” 他令堂的!我拼着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抓起一颗小石子朝慕越白净的脸上砸去,他轻松一个闪身躲开,脸上笑意更深:“还乱动,想让毒液游得更快么?真是不怕死啊。” 我无力地垂下手,懒得再去看他,将目光一移,立刻吓了一跳。只见苏思毓双目通红,对着慕越朗声吼道:“你最好立刻救她!否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刚落,他腰间的佩剑已经出鞘,直直地刺上慕越的面门,慕越未料他会突然暴怒,一时反应不能,踉跄后退了一步,用扇子迎上利剑,扇骨立刻被劈成两半。 苏思毓的身手极好,一手将我紧紧抱着,一手舞剑,攻击招数滴水不漏,慕越手无寸铁,只能一味躲避,脸上却始终噙着笑容,似乎并不着急。 “苏大人真是风流啊,凤华公主尸骨未寒,你却已在沂州勾搭上这个小贱婢了。”慕越不怕死地笑着,不断地激怒苏思毓。 苏思毓被他激得出了杀招,招招都直取要害,我还从未见他如此暴怒。毒液依旧在体内游走。慕越不断地激怒他拖延时间,是想让我毒发死在苏思毓怀中吗?他想借他人之手除掉我吗? “停,别打了。”我艰难地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苏大人,求求你不要再打了,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苏思毓终于发现我的情形越来越差,停下对慕越的攻击,低下头望着我,双目通红,发丝凌乱,不知所措地盯着我虚弱的双眸,连忙坐□来调理气息。 “怎么回事……毒液已经吸出来了,伤口怎么还是……”他喃喃着,又低下头去吸毒血,可是半点血都吸不出来,我只觉得脖子一阵剧痛,闷哼一声。他慌忙抬起头,唇上还沾着毒血,连忙点了我身上几处大穴,却依旧无效。 “哎呀,看来毒液已经快要深入内脏了。”慕越很是高兴地站在一旁,“你封了她的经脉也无济于事,顶多拖延毒发的时辰罢了。” “住口!” 忽然间,只听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喝道。 我睁着迷离的双眼,只看到远处穿着宗服的莲真疾步走来,一把从苏思毓怀中抢过我,苏思毓不肯放手,仍旧扯着我的半身。四肢被人狠狠地拽动,我疼得大喊大叫。二人又皆是一惊松手,我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爷爷的,一个祸水不够,还来一个。今日莫非真是我宁曦的死期? 我狠狠地想着,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第四十二章 我狠狠地想着,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莲真的反应较快,顺势将我往怀里一带,对苏思毓道:“叫苏大人受惊了,此事既发生在沂州王宫,我必然负责到底。” 苏思毓正欲开口,却听莲真对慕越道:“阿越,人命关天,救人要紧。” 慕越“嘁”了一声,似乎十分不情不愿,但碍于莲真的命令不得不俯□子给我号脉,继而粗鲁地点了我几个穴道,下手极重,疼得我眼角冒泪。 “怎么样?”苏思毓切声问道。 “呵,能怎么样?能不能救活就看阎王哪儿收不收。”慕越冷笑道,“苏大人,这丫头可是做了你的替死鬼了。” “慕越!”莲真连忙喝住他,将我打横抱起,“不管怎样,先挪进屋子里救治,慕越你跟我来,其他人立刻去给我查清,这剧毒的青吻蝮是如何混入燕栖殿的!” 众人得令而去,我被莲真抱进里屋安放在床上,伤口说不上有多痛,反倒一阵麻木。毒液仿佛正在血液中流动,慢慢地侵入五脏。 我听见苏思毓道:“要立刻放血。” 慕越立刻反驳道:“不成,伤在要害,一旦不慎伤及命脉一样要死。” “那我用内功把她体内的毒素逼出来。” “嘁,和放血是一个后果。” “……你说怎么办?” “等死。” “你!”一阵骚动,听动静,苏思毓应该已经在拔剑了。 本来已经够乱的场面,这下搞得更加乌烟瘴气,我只觉得一股血气上涌,睁开双眼忍无可忍地喊道:“不救人你们就滚出去!让我死也死得清净点好不好!” “有骨气!”慕越一击掌心称赞道,抬脚就准备走人。 “站住。”莲真喝住了他,对着慕越淡淡道,“准备放血。” 慕越凉凉地瞟了他一眼:“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伤在那么要害的地方,力度稍微不准就可能一针毙命。” “我自由分寸。”莲真平静道,手中已捏着一根三菱针,在火上烤了烤,慢慢向我走来。 我霍然一惊,看着那针尖反射出的寒光,想着要在脖子处那么纤弱的地方开口放血…… “别别……”我虚弱地喃喃,身子不禁往床里挪了挪。 莲真撩起宽大的袖子,一只素手执针,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脖子,一点点感知脉络的分布和下针的分寸,俯身低着白净的额头,长如羽翼的睫毛低垂着,目光冷静而专注。 看着他执针的那只手缓缓地抬了起来,我吓得面色发白,偏过头躲过一截,仓皇道:“王上,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他低下头抬起嘴角微微一笑:“信我。” 虽然面上十拿九稳的样子,可是我能看到深潭一般沉静的双眸深处掩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这一针下去,可能会救我命,也可能会要我命。 慕越见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在一旁冷笑道:“还有什么遗言赶紧说。” 我白了他一眼,心一横对莲真道:“王上请动手罢。” “好。”他应了一声,一手按住我的脖子,身子前倾几乎要伏在我身上,一股淡雅的莲香扑面而来,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墨玉似的长发垂在圆润的肩侧,目光专注地看着我的伤口,我害怕得浑身冰冷,那闪着寒光的针尖飞快地穿透脖上薄薄的皮肤,甚至没来得及感到痛,他已连连下了三针,抬手收针,针尖上沾着一丝黑血。 我憋着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忽然脖子上一阵剧痛,心中一凛,却见莲真扔下染血的针,俯下|身子,双唇贴着下针的血口,温柔地吮吸起来。 “你……唔。”我惊呼声出口便作作一声嘤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冰凉的唇贴着脖子上的血口,一阵酥麻感潮水般侵袭而来。莲香弥漫在鼻尖,我瞪大了双眼,慕越满眼的嘲讽,苏思毓双眸黯然。 莲真抬起头,谪仙般清雅白净的容颜上沾着斑斑血污,却淡淡地出了一口气:“还有一点毒素残留在体内,但已不致命。” 我忘记了脖子上的伤口,只是满脸通红。血气上涌,伤口突然血流如注,众人大惊失色,我却慢慢地失了意识…… ------------------- 再度醒来仍旧躺在床上,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低低的谈话声。 “查清楚是谁做的了么?”一个清冷的声音,是莲真。 “回王上,属下失职,还未有头绪。”一个声音应道。 “查什么?有什么好查的,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指示的了。”慕越不耐的声音传来,“这丫头是给苏卿史做的替死鬼,苏卿史是皇上钦遣的大臣,若是死在我们沂州王宫,猜猜看是谁得利?” “此事疑点重重,妄下定论还为时过早。”莲真淡淡道。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王宫里一点混入了内贼。”慕越冷然道,“而且这个内贼,一定是受了皇上的属意,在沂州王宫里暗杀苏卿史,到时皇上乘机降罪下来,整个沂州都要跟着遭殃。” “你胡说!” 毫无征兆地,我突然张口大声反驳。 宁夜想要暗杀苏思毓,乘机嫁祸莲真?这怎么可能? 二人见我醒来,面色不一,慕越俊逸的脸上挂着冷冷的笑容道:“傻女人,差点做了人家的替死鬼,还帮着凶手说话。” “你胡说!皇……皇上不是这样的人!”我一脸愠怒地看着慕越,他回视着我挑眉冷笑。 “够了!”一旁的莲真不耐地喝止住我们,寒寒的目光一扫,我和慕越吓得双双闭嘴。 “你体内的毒素还未干净,把这药喝了。”莲真说着,端着一碗氤氲着热气的药送到我嘴边。 我稍稍尝了一口,马上吐了出来,咂舌道:“什么药,苦成这样?” “你这个没眼光的死丫头!”慕越面色难看地屈指敲了下我的脑门,“本公子珍藏的雪珠草给你解毒,你还嫌苦?” “就算是珍藏的又怎样,苦就是苦啊!”我不怕死地回嘴。 慕越额角青筋暴起,伸手去抢莲真手中的药碗:“我宁可自己喝了也不让你这个臭丫头糟蹋。” “胡闹。”莲真挪开手,冷冷地呵斥。 十九岁的冷面少年却像天生的王者,威慑之下我同慕越不再辩驳,我看着那泛着苦味的药汁,皱着眉毛道:“我不想喝。” 莲真端着药碗,温温凉凉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喝,我喝。”话音刚落,他忽然一口喝光了药汁,我正要惊讶,却见他一手猛地按住我的后脑,将薄凉的唇贴了上来。 我大惊失色地张开了口,苦涩到极致的药汁从他口中强行灌入我口中,我瞪眼看着他轻阖的双眼,香扇般微微颤动的睫毛,耳畔传来慕越冷冷的嗤笑。 “唔……”我咽下药水,捂着自己的嘴唇,错愕不已。 莲真松开我,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半点异样,转头对慕越道:“药喝下去已经无碍了,你先回去罢。” 慕越一张俊脸上半是嘲讽半是愤怒,冷笑着对莲真道:“你这般痴迷这个疯女人,沂州百年基业迟早要毁在你手上!”言毕,又对我不屑地“嘁”了一声,愤然拂袖而去。 屋子里的一干闲杂人等都被遣散,只剩下我同莲真二人。 他还穿着早上的那件宗服,衣襟上沾着斑斑深红的血污,一言不发坐在那里。 我一时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指着他的衣襟道:“衣服脏了,去换一件罢。” 闻声,莲真侧过头来,勾起嘴角浅浅地一笑,只是墨玉似的双眸中没有一丝笑意。 “他已经认出你来了。”莲真沉静的双眸中看不出任何思绪,恍若一片深潭叫人琢磨不透。我却有些害怕地往后挪了挪身子,尽力离这个看似危险的少年远一些。 看到我惊恐的反应,他面上的笑意更深:“你可高兴?” 薄凉的唇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他的脸上带着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深邃笑容,微微阖了阖双眸,忽然恹恹地道:“也许慕越说的对,留下你的确是个祸害。” 声音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感情。 我大惊,大概是太多事情冲昏了我的头脑,我竟忘了莲真的身份,莲真的野心,和莲真的手腕。 “宁曦,莫要再考验我的耐心。”他突然直呼我的名字,敛了笑意,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闪着冷冽的寒光。 我委屈地咬了咬嘴唇,本来我也没准备在沂州王宫长呆,谁知道会扯出这么多麻烦事,等我工期满了拿到钱,他就是求我留下来我都不会留在这种是非之地,哼! 想着,我不屑地道:“王上您放心,等我工期一满我一定卷铺盖走人,此生再不踏进沂州王宫半步,绝对碍不了您老人家的眼。” 莲真淡然的眸中忽然戾气丛生,扯起嘴角冷冷一笑:“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放你走么?” 不放我走?他准备杀人灭口? 我登时吓得背后冷汗涔涔,正尴尬的当口,却见屋外有侍从走进来道:“王上,苏大人想看看那受伤的丫头。” 唉,一个麻烦还不够,又来一个。 我看了看莲真,默默地钻回被子继续装死,却听莲真对侍从道:“就说丫头还没醒,让他过几个时辰再来。” 侍从刚退下又折了回来:“苏大人说不打紧,他就是想进来看看。” 我眯着眼看到莲真阖上双眼,淡淡道:“那就让他进来罢。” 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一身蓝衣的苏思毓慢慢踱步进来,我闭着双眼,仔细辨别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感觉他在我身边站定,对莲真道:“王上,可否容许我单独待在这儿一会?” 我一惊,苏思毓如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莫非真如莲真所言,他已经认出我来了? 我忐忑不安地等着莲真,却只听他淡淡地道:“苏大人请便。”语毕,便拂袖而去。空荡荡的屋子里顷刻只剩下我同苏思毓二人。 我浑身一阵冷颤,不知这位站在我身边一言不发的仁兄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很长一段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寂静地我几乎要以为,苏思毓到底是人是鬼了。 可惜,我无法睁开眼睛确认,只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装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都快真的睡着了,才听到一个声音像游丝般飘来:“你……你果然还活着。” 他这句话差点没把我活活吓死! 好在我经过这么多事之后,修为猛增,继续不动声色地闭着眼睛。 慢慢地,我感觉面上扑来一阵热气,一只温润的手像羽毛一般轻轻地抚过我的眼睛,眉毛,脸颊,和双唇。 “你变了许多,但是,我还是能认出你。”他平静地道,语气中并未有太大的波澜。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还要救我?难道你真的一点不恨我么?”他说道这里,稍稍顿了顿,似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自然是继续装死,眼皮都不动一下。 他苦涩地一笑:“怎么会不恨呢?连我都那么恨我自己。” “我一直在问自己,云眠,你为何不再自私一点?宫变的那一日,为何不就这样将你带走,远离所有是是非非,只有云眠和宁曦,两个人长相厮守。” “后来,听闻你自尽在天牢中,我为何将你独自留在灵堂,我就应该带着你走,我们生不同衿,死则同穴,那不是很好么?云眠,你为何这般无用呢?” “你出葬的那一日,我生无所恋,只想去地下陪你。可是撞棺殉情,却又被太医救起,老天居然连寻死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我受伤修养的那几日一直在想,是不是你冥冥中不许我为你殉情?是不是你想对我说,我连陪你死的资格都没有呢?后来我想明白了,是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你呢?我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会痛,再也不怨。这一定不是你想要看到的,我只有活下去,永远痛苦地活下去,你才会稍稍解气一点罢。” 他说到这里,手再次轻轻地抚上我的脸庞,似乎带着点点依恋地道:“可是,你没有死。而我竟然又再度见到了你。” “从那天在王宫里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认出你来了。你的容貌变了,但是你的眼睛不会骗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我知道你就是宁曦。” 他泛起一丝喜悦的声音很快又苦涩了起来:“可是宁曦,我就站在你面前,却不敢认你。我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样的身份再面对你,只好不拆穿你的谎言,将你当做沂州王宫的侍女。可我,我却又忍不住想要亲近你,再多看看你。明明知道,我再度接近你,于你而言只是负担。我却……我却无法控制自己。” 他的声音忽然沙哑起来,“我就是这样自私的人。当初答应了宁夜,为替他夺得皇位而靠近你,陪你演了一场戏,一场把自己都搭进去的戏……我是不是演得很好呢?宁曦,因为我都把自己给骗了……” “我很早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一切已经变得无法控制,于是我去找宁夜,他答应我事成之后,允我同你远走高飞。宁曦,自尽的那一日,原本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等去天牢将你救出来之后便带着你离开……可是没想到,没想到我会生生地将你逼死。” “我是多么自私……我既不想背叛宁夜,又不想辜负对你的感情。到头来,却生生地葬送了一切。我和宁夜联手将你逼死,真没想到,我云眠竟然是这样的卑鄙之徒!” 他惨烈地轻笑一声:“宁曦,我不配爱你,不配拥有你。现在,我什么都不求,只希望你一切安好。” “不要回头,不要留恋。宁曦。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包括……宁夜。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宁夜了,你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手段,铁血狠心的暴君,千万不能让他找到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我会默默地守着你,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他说着,俯下|身子,柔软的唇轻轻地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吻:“宁曦,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就算……一切无法回头,云眠的心,永远不变!” ☆、第四十三章 云眠走后,我沉沉地睡去,梦里全是满园嫣红的海棠花,一株一株繁华似锦。蓝衣男子站在花下展颜而笑,一双含笑的明眸中翦翦花影摇曳。 我不知睡了多久才被脖子上的一阵剧痛惊醒,甫一睁眼,便看到一个紫衣男子坐在床头,正在帮我的伤口换药,动作十分粗鲁。 “哈?还活着?”望见我醒来,他桃花眼微微一黯,用甚失望的语气道,“怎么就没毒发身亡呢?” 我一看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慕越守在床边,脸色一沉,挪开了他正在上药的伤口道:“你想乘机抹点毒药?” “不瞒你说,我真想。”慕越眼皮都不抬地道,“最好你识相点,自我了断算了,也好省下我的药。” 我干笑两声:“啊,那真抱歉,奴婢要让慕大公子失望了。” 慕越“嘁”了一声,将手中的药瓶塞进我手中:“这个药,两个时辰换一次,伤口若是感染了要马上说,啊,当然最好别说,默默地去了更好。” “知道了,多谢慕大公子的救,命,之,恩!”我咬牙切齿地道。 “真要谢恩,你不若以身相许。”慕越摇着扇子嗤笑道,“安安分分地做我的小妾,别再继续祸害王上,也别再护着那缺心眼的苏大人,我保管你吃住无忧,生活幸~~福~~” “……你!”我气得把周遭能砸的东西统统朝慕越脸上砸去,他轻轻松松地躲开我的攻击,摇着扇子仰天大笑三声,转身离去。 赶走了慕越,我慢慢地平静下来,才觉得脖子出一阵疼痛,我呲着牙继续换药,抹过药的地方仿若火烧般痛得我眼角冒泪。 “莲姐姐。”门外响起一个轻灵的女声,我抬头,只见青岚正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连忙把药放到一边,抬头对青岚笑道:“青岚,你来了。” “王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来探望姐姐。我是借着送晚膳的机会才能进来看姐姐一眼。”青岚说着,手中端着一个食盒慢慢地走到我面前,看到我脖子上的血口,白净的脸上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呢……”青岚忧心忡忡地道,“这次姐姐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可把妹妹吓坏了。不止如此,整个燕栖殿的舞姬都心有余悸,现在院里院外都洒满了雄黄,好几个姐妹都吓得想出宫去了。” 我皱了皱眉毛,看来这次闹出的动静不小。可是剧毒的蛇到底是怎么会出现在沂州王宫的?即便燕栖殿不曾洒雄黄避蛇,也引不来剧毒的蝮蛇罢?这条毒蛇,必然是有人故意引到燕栖殿来的,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慕越的话虽然不可信,但是有一句不假,沂州王宫必然已经混入了细作。而且,我猜想,以莲真的谨慎,这个细作能混入王宫,一定使了什么特别的手段。 我垂下手,看着青岚送来的饭菜却毫无胃口。 “姐姐多少吃一点罢。”青岚担忧地道,“这些菜清淡不会刺激伤口,还有解毒的药膳在里面,姐姐多吃些,伤口才能好的块。” 她说着,垂下白皙的螓首:“我、我也希望姐姐能快些好起来,我在王宫里无亲无故,现在人心惶惶,我、我也好害怕。” 我安抚了青岚道:“反正离新帝下访也没几日了,只要能太太平平地混过这几日就好。”言至此,我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青岚,有些话,我这个做姐姐必须要同你讲,皇宫不如你想象的那般,你在这里,对付一个泷颜尚且要受气,等入宫去,面对那么多嫔妃,你又该如何自处?听我的话,莫要去招惹这些是非,你此次能入宫献舞,王上一定不会亏待你们,日后想必还会长留你们在宫中做事,不愁吃不愁穿,过了年纪出宫也方便,总好过冒险入宫。” 我这样想倒是相当认真的,青岚还小,才十六岁。若是真的被宁夜看上……我脑海中想起苏思毓的话,宁夜已变了,他或许会变得和父皇一样,只把女人当做政治的工具和玩物,我不想青岚涉险。她若是还想高攀富贵,大不了我去同莲真求情,日后将她赐婚给沂州贵族,想来也比入宫强得多。 可惜,青岚却生生地将我的话扭曲了,轻咬了下嘴唇道:“我知道姐姐看不起我……我姿色不如姐姐,舞技不如泷颜……” 我看着她妄自菲薄的样子,心中有些动怒了,忍不住话说重了:“你真是糊涂!我若是看不起你,怎么会告诫你这些话?青岚,一条蝮蛇尚且能把你吓成这样,更何况后宫诸多是非,人心险恶又岂是你能应付的?一条蝮蛇,一碗毒药,就可能让你死几千次都不够!” 我狠狠地说着,青岚脸色一变,忽地站起身来道:“姐姐莫要说这些话来吓我。姐姐口口声声把自己说得多清高似的,为何还要去替苏大人挡那条毒蛇?难道姐姐不是想借此引起苏大人的注意,好攀附富贵,一步登天么?可姐姐真是糊涂!谁都知道,苏大人是凤华公主的驸马,对公主一往情深,誓不再娶。这个算盘,怕是姐姐打错了罢!” 青岚的话像一盆冷水迎面泼来,我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像是也意识到自己说错的话,发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愠怒的眼神却缓和了下来,看着我面色不佳,立刻满面愧疚地扑到我身边道:“姐姐赎罪,方才,方才青岚说错话了……青岚,青岚不是那个意思……” 我却听不进了,恹恹地摆了摆手道:“你走罢,我累了。” 她怯生生地看着我,还想再说什么,我却躺了下下去不再理她。她最终只好欠身道:“那姐姐好生休息罢,青岚稍后再来。” 她说罢,正要款款离去,门却忽然开了,她见到来人微一惊讶,立刻俯身行礼:“王上。” 我听到来人的名号,更加不情不愿地往被子里钻。 “下去罢。”莲真淡淡地遣走青岚,慢慢走到我床边。 我头上蒙着被子,虽然透不过气来,也总好过去看莲真此时的表情。方才我同青岚的对话他一定听进去了,现在一定满脸嘲讽地看着我罢。 果不其然,莲真开口,凉凉地道:“你这个毛病到底要吃几次亏才能改?” 闻言,我在心中默默流泪…… 其实青岚也好,云眠也好,宁夜也好。都是我自以为是,自以为能义无反顾地护得了他们,到头来发现,他们没有一个人需要我保护,确实我自己被人再三利用不自知,落到今日这个下场。这真叫是一个,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不如自挂东南枝…… 我叹了一口气,从被子里慢慢地钻出来,不悦地瞪了莲真一眼,似讽非讽地道:“奴婢天生愚笨,哪里比得上王上您懂得玩弄人心。” 莲真坐在床头,宗袍早已换成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正一手支着精致的下颌,勾起嘴角浅笑道:“是你自个儿蠢,还来怪我聪明。” 这个人怎么跟慕越一样讨厌啊! 我干脆不理他,也没心情用膳,把青岚送来的食盒推到了一边。莲真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轻笑一声道:“我若说这些菜都是苏卿史做的,你是否会有胃口些?” 我诧异地抬起头,看到莲真嘴角噙着笑意,目光却是冷然如冰。 我再将食盒拿过来一看,里面全是我爱吃的菜,甚至还放了一盒绿豆酥。我挑动筷子尝了一口,味道不咸不淡,十分符合我的口味。 莲真看到我放心大胆地吃起来,墨瞳中升起一抹自嘲的意味,生冷道:“果真只有他做的饭菜你才能安心吃下,若是我做的,你恐怕要担心有毒,担心下药,吃下去也要吐出来罢!” 他说着,潋滟的明眸闪过一丝戾气,冷笑一声将袖子一扬,食盒落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 我还从未见过莲真这般暴虐,失了往日里的冷静和沉稳,反倒露出几分少年狷狂的脾性来。对了,他本就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不过是平日里太过沉静,才令人忘了他的真实年纪。 但我现下是个伤患,他对我发无明业火委实不厚道了点。 我叼着口中的半块绿豆酥,其他饭菜都已扑卧尘埃。心中不免生了些许火气,不满道:“是你太过聪明,招不来人信任,也怨不得我猜忌。” 他冷声道:“你不知好歹!” 我反击道:“你不可理喻!” 面前这个莲花一般清高孤傲的少年冷着一张绝美的脸,怒气冲冲地瞪着我,而我也毫不客气回瞪着他。就这么僵持了片刻,我猛然惊醒,方才我同他拌嘴的那个形容,怎么……怎么看着这么像情人吵架? 这样想着,脖子处的伤口忽然疼了起来,我疼得闷哼了一声,脖子上的伤口却越来越疼,像是有火在烧一般,痛意一寸寸地侵蚀着皮肤。 莲真怒气稍霁,抬手来看我的伤口,脸色一变:“怎么回事?慕越不曾给你换药么?” 我已疼得说不出话来,眼角冒泪,却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倔强地挪了挪身子,不让莲真再看。 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唤人将慕越喊来。 慕越磨磨蹭蹭地才过来,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红肿的伤口,摇着扇子一脸自得地道:“不曾感染,不过是我配的药里有一味药性极强,洒在伤口上极痛的药罢了。” “极痛?”莲真凝眉质疑道。 “哦,大约就跟刮骨一样痛罢。”慕越说得轻描淡写。 我疼得死去活来,听到这话,真是杀了慕越的心都有了,可是偏偏又痛得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瞪着一双喷火的眼睛望着慕越。 “就没有止痛的方法了么?”莲真道。 “啊,容我想想……”慕越煞有其事地思虑了一会,两手一摊佞笑道,“没有。”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在他脸上,忍气吞声地哼了一声。 “行了,你下去罢。”莲真似乎意识道,慕越的存在只会让我早早断气,终于挥手让他退下。 慕越应声退下,走之前还不忘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和莲真二人,他向我这里挪了挪,整个温热的身体几乎要贴在我的背上。 “你,你干嘛?”我惊觉想逃,他却一双臂膀搂住我的腰肢,将我紧紧扣住。 莲真低下头轻轻地在我耳边呵了一口气:“我帮你止痛。” ☆、第四十四章 莲真低下头轻轻地在我耳边呵了一口气:“我帮你止痛。” 一股莲香冲天覆来,我背脊一阵颤动,还未做任何反应,已经被覆身压了下来。 我瞪着压在我身上,手肘支着床榻的莲真,他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蝴蝶灵巧的翅膀,从微微敞开的衣襟处隐隐露出细腻洁白的皮肤,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莲香涌动,一片暧昧旖旎。 我心中暗叫不好,也顾不得脖子上的痛楚,连忙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真真,你少年气盛,龙马精神,有……有需要我能够理解。不过我……我现在是伤患实在不方便,你宫中想必储有美人侍姬,实在不行,燕栖殿那么多舞姬,想必会很热忱为你解决需要的……” 潋滟的双眸中盈满了失意和愤怒,莲真冷冷道:“把我往别的女人那里推,然后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同苏卿史远走高飞了?” 一股莫名的业火涌上心头,我瞪着莲真嗔道:“我何时准备和他远走高飞了?你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我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他凝目望着我,深邃的墨瞳有一丝支离破碎的痛楚,“你一次次地为他送命,我一次次地救你,到头来却换来你一句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我微微一怔,一时竟感觉心中一痛,再也找不到话来反驳。而他顺势俯下|身子狠狠地咬上我的唇,双唇被他咬得一阵剧痛,我吃痛地张开了嘴,他乘势探入舌头,双舌相绞之间,他再度覆上身来,微微发烫的手指探入我的衣襟。 “苏大人!”此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探望,苏大人!苏大人不可!” 我闻声身子一震,连忙推开莲真,迅速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捂着红肿的嘴唇,无措地看向门外。 苏思毓一身蓝衣正怅然地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俊逸的脸上满是苍白。 我愣怔当场,苏思毓看着衣衫凌乱的我和莲真,又看了看碎了一地的饭菜,一双清澄的明眸顷刻黯然。 我仓皇地不知所措地拢了拢衣襟。莲真却侧过身子挡在我面前,甚至故意不去拢好已经松到肩膀的衣襟,从容地看着脸色惨白的苏思毓,淡淡道:“苏大人何时匆忙?” “王上这是在做什么……”苏思毓眸光冰冷地看着莲真,语气里含着一丝愠怒。 莲真不答,只是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我看着他露了一半白玉似的的削肩,墨黑的长发散在盈白圆润的肩头,气氛中夹杂着浓浓的暧昧,令人遐想。 苏思毓的脸色又白了白,却淡笑了一下,迎上莲真的目光,冷笑着道:“我素来以为,王上洁身自好,断然不会做出狎昵宫女此类伤风败俗之事,如今一见,却叫苏某失望了。” 于是,我嗅到了一股浓郁的火药味。 却见莲真仍维持着笑容,只是目光冷寒:“狎昵宫女?怎么我方才听侍卫说,苏大人前几个时辰独立在这屋里和这丫头呆了半个多时辰,好像还闹出了不少动静?” 于是,我在火药味中还嗅出了醋味。 苏思毓冷哼一声道:“我只是担心这丫头的伤势,过来看看罢了,不曾做出任何逾矩之事。反倒是王上,莫非是仗着自己身份尊贵,便可任意妄为了?” 莲真一派傲然地睥睨他:“哦?你也知道我是谁,这座沂州王宫究竟以谁为主?何时轮到苏大人来这里大呼小叫了?” 苏思毓目中怒火更炽,将目光移到我的身上,朗声道:“小丫头,你告诉我,这个人面兽心的沂州王是不是强迫你了?” 莲真闻言冷笑,遂暧昧地转头冲我温柔地一笑:“莲儿,你告诉他,可是你自愿同我燕好的?” 我抬眸,便见莲真笑得一脸危险,侧目,便见苏思毓一脸惨然。 我我我我何其无辜! 关键时刻,我脖子上的伤口适时地痛了起来,我疼叫一声,眼角冒泪,二人见状同时想上前看我的伤口,莲真先一步将我揽入怀中,苏思毓扑了一个空,拂袖立于一旁,一脸黯然失色。 我实在不忍心在看苏思毓,亦不忍莲真这厮再折磨我,便忍着痛从莲真怀里挣脱出来道:“奴婢……奴婢倦了,想歇息了。二位大人在此处,奴婢实在不敢休息,请二位大人散了罢……” 苏思毓黯然神伤地看了我一眼,旋即对莲真道:“王上,便依她的意思,你我二人有话出去谈便是。” 莲真神色莫测地看了我一眼,微微朝苏思毓颔首,二人一同推门离去。 我有些忧心,莫非他们准备去外头算账?不过伤口灼热的痛感立刻让我回过神来。罢了罢了,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罢,我尚且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管这两个不省心的。 刚要躺下休息,却听门外传来莲真清冷的声音:“传我的话下去,这个屋子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肆意进出!” “是!” -------------------- 莲真他这是要软禁我。 我忍! 我忍过了整整三日。脖子上的伤一点点痊愈,其间莲真和苏思毓都没有来过,只有慕越来过几次,是来帮我检查蛇毒的恢复情况。 “死丫头,怎么,看到我来,你是不是特别失望?”大热天的,慕越自顾自地摇着扇子,却半丝风都不给我沾着。 我哼了一声不理他。他又道:“距离新帝下访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王上和苏大人都忙得人,哪有闲情来管你这个臭丫头。” “你有完没完?左一声死丫头,右一声臭丫头,你真当我好欺负?”随着身体一点点康复,我也开始大了胆子敢动用武功了,作势就要揍他。 慕越轻松地躲过我的攻击,顺手将扇子一点,正中我的伤口,我哀嚎一声蜷缩到床上,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于是我开始砸东西,每每慕越来,见一次砸一次。一直砸到屋子里能砸的都砸干净了,慕越还是毫发无伤。百忙之中的莲真闻讯之后终于决定不再让慕越来照料我,换成了久未蒙面的慕凌。 说实话,我很好奇慕家究竟还有多少兄弟姐妹。慕凌很温和地对我道,只有大哥慕越,他自己以及小妹慕蕊。 “一个娘生的?”我几乎是脱口问道。 慕凌微微一怔,旋即笑着道:“是的,我爹只有我娘一房正室。” 对此我表示万分不解,慕越玩世不恭,放浪不羁,慕凌闲雅温和,天性纯真。实在不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不过想来,我和宁夜的性格也向去甚远,便觉得不足为奇了。 我与慕凌又聊了几句,这个人废话奇多,且有严重的恋兄情结。他听闻我对慕越的印象不佳,便不遗余力地向我解释,他老哥就是面上看上去混蛋了些,心眼其实不坏。并且热泪盈眶地回忆他年幼时父母早亡,慕越大哥是如何照顾他和小妹的,手把手教他们读书练武,每到生辰亲自下厨给他们下面,还曾为了他们和邻居家的大哥大打出手……他们一家投靠莲真后,莲真又是如何照顾庇护他们,明明比他还小上几岁却已能独当一面,权倾天下…… 于是他又开始口水横飞地向我夸耀莲真是怎样优秀,怎样威严,连慕越大哥都不得不他。而我默默地抹去了脸上的唾沫星子,淡淡道:“我觉得,你偏题了……” 慕凌:“……”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银铃般的女声嚷道:“侍卫大哥,我已经求了三天了,你就让我见见姐姐罢!” 那侍卫不耐地道:“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姑娘莫要为难我们!” 我一听着声音就知道是青岚。自从上回她说了那番重话后,许是心中愧疚,这几日天天来求见,想进来看看我,都被屋外的侍卫无情拒绝,她却始终不死心。 对于青岚,我确确是失望透顶。然而时间一长,我的怒气渐渐消了,听见她在外面苦苦哀求,想起她家道落魄,沦为舞姬,这等与我相似的命运,便动了恻隐之心。 “涵远,你可否让她进来与我见一面?”我对慕凌道。 慕凌实在要比那个可恨的慕越好上许多,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出门同侍卫说了几句,将青岚引了进来。 青岚一双秋水眼红红的看着我,慕凌咳嗽了一声,道:“我去门外守着,你们最好快些,若是被王上知道了,怕是他要不高兴。”他说着,便很识相推门而去。 闲杂人等一走,青岚已止不住冒眼泪,她一哭我便方寸大乱了,也不管她有没有得罪过我,柔声地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我以为……我以为姐姐不会再见我了。”青岚伏在我胸口,大声哭了起来,“我一个人,离开了父母亲人,孤身一人进了沂州王宫,好不容易蒙姐姐不嫌弃,愿意拂照我,我却……我却不识姐姐好心,说出那样的话来气姐姐……” 说罢又开始哭,眼泪沾湿了我的衣襟。我想起她的身世,好好的一个大家小姐,沦落到进宫当舞姬,免不了还端着以前大小姐的脾气,惹恼了不少人,除却我,大概这个偌大的沂州王宫中她真是没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我又想想自己,曾经的公主,现下沦落成了一个婢子。心中万般牵挂,不知公主府的那些侍女管事可曾被我连累?叶儿和珠儿可有找到新的活计?至于宁夜……苏思毓说他变了,他究竟变成什么样了?他和莲真若是终有一日要两虎相争,我又该希望谁胜谁负? 想着,我搂住青岚,也低低地开始啜泣起来。 青岚十分瘦弱,在我怀中微微颤抖,像一只小猫。我那该死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了,忍不住低声问:“那日我同你说的话,你可有想过?” 青岚垂下眼帘,淡淡道:“我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不过……我还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这次献舞之后,若是皇上真的能看上我,那便是青岚的福气,若是看不上,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青岚就太太平平地照姐姐说的,寻个安身的地方就行了,再不想那些虚无的东西。” 唉……她能这样想已是不易。我也没什么好担心,宁夜这么谨慎,肯定不会从沂州带人回去,必然不会挑中青岚,事后我只消同莲真求个情,容青岚留在王宫中安身,便也不负她喊了我多么天的姐姐。 主意打定之后,我便送走了青岚,并准备同莲真进行恳谈。 首先,其一,我觉得我的伤已经好了,再软禁下去没有必要,何况屋内空气闷燥不利伤口恢复,该出去透透气。其二,我希望莲真能留下一批舞姬,日后王宫设宴免不了要舞姬助兴,再甄选一次未免太过麻烦,干脆就留着做常备军。 我自觉这两桩事应当无甚问题,遂拜托慕凌帮我向莲真传达了口信。 不久之后,慕凌回复我道,王上只说了两个字:“再议。” 于是,许久没砸东西的我又把房间砸了个干净。 随着新帝下访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伤口已经完全恢复,然而自由却被禁锢在了这个不足三亩地的小屋子里。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始绝食,并让慕凌转话给莲真,他再这么下去,就不是金屋藏娇,是金屋藏尸了。 莲真才终于妥协,放我自由。 ☆、第四十五章 最后一遍排舞结束后,青岚慢慢地向我走来,纤柔的身段仿佛弱柳扶风,总好似随时都能倒下来。 我不禁伸手去扶她,她羞涩地朝我笑道:“明日新帝就要到沂州了,姐姐会和我们一同去瞻仰新帝的罢?” 我心中冒出一股苦涩,淡淡道:“或许吧,青岚好好表现便是。” 她“嗯”了一声,随其他的舞姬回燕栖殿休息了。 明日宁夜就要来了,我已许久不曾见他。回忆起都城的过往,心头涌上许多苦涩。 我惆怅地站在原地,仲夏夜依旧有些热燥,唯独一池的莲花傲然绽放。 再回过神来,我已站在了莲华殿内,这里的莲花永远开得比别殿的莲花更好,通透径直,莲香四溢。莲真正站在莲池边发呆,月白色的常服,墨玉似的长发只用一根黑色丝带松松地绑在脑后,随着晚风微微飘荡。 月色下芙蓉出水,一派安谧。他如莲般淡雅的容颜在雪色月光的映衬下孤傲清冷,仿若降临于世的仙子。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仍旧安静地望着粼粼的池面,淡淡道:“你来找我,无非就是希望我允许你明日出席晚宴,好让你见一见久未蒙面的皇兄罢?” 我心头一凛,莲真不愧是莲真,他总能窥探到我的思想。这点总让我感到不安,可是又无可奈何。 我哀求道:“我怕,错过明日这个机会,我这辈子,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宁夜了。” 一阵风起,他纯白的袖袂随风飘动,仿若一只脆弱的蝴蝶。 “你就不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我吗?” 我霍然一怔,忽然觉得心头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生生作痛。 “或许,你应该在这里杀了我。”莲真转过头,苍凉地对我笑着,“我是你皇兄最大的威胁,我死了,你的皇兄就可以永远高枕无忧地坐享皇位,你们宁氏一族的江山就可以保住。你为何不杀了我呢?” 我呼吸一紧,连忙嗔道:“你……你在说什么疯话!” 莲真淡淡地笑着,一步一步地慢慢朝我走来,衣摆有少许滑过冰冷的地面,月华笼罩在他身上一道雪色的银辉。 “宁曦,你应该知道,我和你的皇兄,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莲真微微笑着,潋滟的双眸令人无法直视,“你希望,死的是谁?” 我快要被他逼得哭了,一边无措地摇着头,一边无助地道:“莲真,你不要逼我。” 可是他却无动于衷地捏住我的一只手,缓缓地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手掌所触及的一片温热的肌肤下,是一颗跳动的心脏,伴随着那一次次剧烈的心跳,我整个手都开始剧烈的颤抖。 他淡淡地笑着:“宁曦,杀了我,否则死的,就是你的皇兄。” 眼泪毫无征兆地肆虐在了脸上,我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狠狠地道:“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为什么要救我呢?”我一面任泪水肆虐,一面冲莲真喊道,“为什么我不让我死在天牢里?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办法在你和宁夜之间做抉择!” “你们两个,我都亏欠了。宁夜从小到大的照顾,你三番两次的恩情。哪个我都还不清,哪个我都舍弃不了,那还不如,不要让我活过来。” 我用手抹了抹眼泪,忽地冷笑起来:“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是你们都把天下,皇位放在我的前面。为了天下,为了皇位,我总是要被牺牲的那个。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救我?你们为什么这么残忍?” 我忍不住放声大哭,想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化作泪水发泄出来。 莲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哭。良久,方才默默地叹息了一声。 “明日,准你出宴,可是你要答应我,不许让你的皇兄看到你。” 他扔下这句话,便也不管我有没有答应,拂袖离去。 --------------------------------------- 翌日,新帝下访。 按照莲真给我的安排,我不得随舞姬一同出现,必须扮作正殿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婢女,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那种。 这场夜宴的排场颇大。正殿中挂满了重重宫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映照在每个舞姬秀丽的身姿上,令人眼花缭乱的绚目。 渐渐入夜,恭候多时的群臣和奴婢只听宫外传来阵阵唱诺声,忽然整个殿里的人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我亦不例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等候王上和新帝的降临。 我这个角落其实十分安全,就算不跪,大概也不会有人发现。于是我很放心地微微抬起头,瞻仰群臣同新帝的风采。 宫灯柔和的照耀下,只见为首的新帝和沂州王一前一后,在众人的簇拥上缓缓上前。 我看到了一声明黄色龙袍的宁夜,漆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龙冕之上,白玉似的面容还是一样的俊美,可是整个人却是变得冷峻威严,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在他身后站着一身宗服的莲真,他原本就生得清雅出尘,站在一群俗人的中间显得十分出挑。 莲真同宁夜,这两个人,一个至高无上,一个出尘脱俗。 在两人身后,群臣为首的真是苏思毓。他穿着绛紫色的官袍,低垂着眼帘,一脸漠然。众人之中,他却显得格外不入调,仿佛这场盛宴与他无关。 我复又低下头,不再看了。 众人入座,宁夜高高在上,座于正中,莲真在其身侧,其他百官左右两列各自入席。 夜宴,正式开始。 衣着鲜丽的舞姬们入场歌舞助兴,我看着她们宛若初绽的鲜花,娇嫩雅丽。为首的正是那个平日里骄傲目中无人的泷颜,不得不承认,她的姿色是众舞姬中最出色的,而且她一身绣花蝴蝶嫣红舞衣,更是出挑。她站在众人中间,其他人都仿佛黯然失色,她一出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对其他人都不屑一顾了。 我暗叹一声。看了看莲真和宁夜的反应,这二人倒是反应平常,只是微微笑着看着表演。再去看苏思毓,我不禁扶额,他压根没在看表演,堂而皇之地在游神! 那厢泷颜正跳得卖力,我也懒得去看她,连忙在众舞姬中寻找青岚的影子。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青岚,这一看,我微微傻眼。只见她穿了一件白不白,灰不灰的舞衣,梳着最最普通的双飞髻,头上只简简单单地插了几个发钗,脸上只轻轻地扫了一层粉,并未上妆。整个人站在一群姿色艳丽的舞姬中,真真如同一群天鹅里混入了一只鸭子。 我有些错愕,莫非她想通了?不打算吸引宁夜了? 可是再看她的表演,青岚舞得特别卖力,也时不时地对台上暗送秋波,好像十分自信的模样。 莫非另有玄机? 我仔细地看着青岚,慢慢地,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为何,为何青岚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呢? 我心头一动,一扭头,却见坐在层层玉阶之上的宁夜,目光似乎凝聚在舞姬之中,不似先前带着客套而又疏离的微笑,似乎含着一丝微微的惊讶。不仅是他,就连身边的莲真,脸色也变了,目光凝视着角落的一隅,然后似乎朝我这边投来高深莫测的目光。 我吓了一跳,心说不会罢?再去看苏思毓,他居然也不游神了,而是专注地看起了表演,只是目光凝聚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正是青岚。 我只感觉背后冷汗涔涔,不禁抖了一抖。 没错,青岚的装扮很像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凤华公主。 我想起青岚曾选过一块质量上乘,却颜色素雅的布料,就是她用来做舞衣的那个布料。那时候她神秘地告诉我她自由分寸,其后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今天我才猛然想起来,这个布料,和我最常穿的衣服用的是同一块布料。 青岚曾说,他们家以往曾为皇族上贡过布料,她知道这个布料是当今凤华公主最喜欢的布料也不足为奇。所以她故意装扮成我的模样,是为了引起宁夜的注意。 她曾说,她觉得皇上与公主是亲兄妹。公主犯下这么的滔天大罪,他都免了她的罪过,可见他对公主的情深意重了。 所以她不上妆,打扮得如此素雅,因为我平日里就是这么装扮的。 说来,青岚这样打扮起来也确实有几分像我。可是她怎么会知道,我打扮素雅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宁夜。我想着他被贬为平民后衣着朴素,便觉得自己也不能盛装打扮,这才总是素衣素颜。可是青岚,却完全地自作聪明了…… 一曲舞毕,众人都安安静静地听候宁夜的夸赞。各舞姬更是伏在地上,似乎期盼着宁夜的赏赐。 我几乎不敢呼吸,紧紧地看着宁夜的反应。 他坐在哪里,慵懒地用一只手托着下颌,目光聚焦在角落里的青岚身上,缓缓道:“你,上前来。” 众人一脸不可置信,皇上怎么会对一个表现如此平庸的舞姬动心?为首的泷颜更是咬了下嘴唇。 然而,青岚却很高兴,连忙轻移莲步,缓缓上前。 “抬起头来。”宁夜懒懒道。 青岚缓缓抬起面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的模样简直比我现在的模样更像当初的凤华公主。 “你叫什么名字?”宁夜微微笑着,声音温和。 “奴叫周青岚。”青岚答道,声音有些紧张,却依旧动听。 “哦?青岚?”宁夜支着下巴,慵懒地笑着,“别的舞姬都一袭盛装,你为何打扮得如此素雅?” 我已经惊得整只手都是冷汗了,却见青岚抬着头,不卑不亢地答道:“因为奴敬仰凤华公主,她虽是公主,却从来不浓抹盛装,勤俭自好,当为群女之表率。如今公主驾薨,举国同哀,奴亦缅怀公主,虽不能缟素,却也不敢盛装打扮。” 众人皆是一惊,毕竟凤华公主是罪公主,一个小小的舞姬竟然敢直接说敬仰公主这类的话,莫不是活得太腻味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宁夜却放声大笑起来:“好好!你如此真心敬仰公主,朕便大大有赏!” 闻言,青岚虽一脸谦和,却也忍不住面露喜色。 我的心却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一种不详的预感正在逼近。不禁是我,就连莲真和苏思毓的表情也皆是一变,莲真更是暗自冷冷地睨了我一眼。而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来人,给我拿杯酒来。”宁夜道。 宫人得令,缓缓地端上一杯酒,宁夜握着酒杯,微不可测地冷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走下玉阶,朝青岚走去。 青岚已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地看着宁夜,白净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 而宁夜缓缓地走到她面前,微笑着道:“你竟然如此敬仰公主,那么,朕便将公主生前最爱喝的酒赏赐给你。” 他说着,莹白的手指握着酒觞轻轻地递到青岚手中。 “青岚谢恩!”她高兴地谢恩之后,恭敬地接过酒杯。 不对! 我面色大变,紧紧地看着宁夜的反应,他嘴角扯起一丝冷冷的笑意,目光中竟然透出了冷血的杀意。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公主生前最爱喝的酒? 生前?那,那不是毒酒么! ☆、第四十六章 公主生前最爱喝的酒? 生前?那,那不是毒酒么! 我猛然想起,那日在天牢中,宁夜命人送来的饭食里便多了一壶我往日里惯饮的西凤酒,我便是就着那杯酒,服下了毒药。 我再去看宁夜的表情,他虽然笑着,但是目光中只有的杀意,傲然直立在青岚面前。而青岚竟混不察觉面前人的杀意,只欣喜地握着酒杯,眼看就要饮下。 面前这个冷血莫测的新帝,真的是宁夜?究竟是什么,将他扭曲到了这个地步? 我心中一痛,连忙无措地看向莲真,发现他也在看我,目光满是冷冷的警告。 我答应过他,不能出声,一旦出声,若是被宁夜发现端倪,莲真欺君犯上,私藏罪公主,这可是要掉脑袋的罪名。凭现下新帝对沂州的顾忌,必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狠狠地打击莲真。 我难受地绞着衣角,却缓缓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且慢!”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我霍然睁开眼,青岚举着酒杯,仰头正要饮下的时候却被人喝止住了。只见百官之列站起来一个人,一身绛紫官服,神色恬淡。 是苏思毓。 宁夜慵懒地转过头看着他,笑了一下道:“苏卿,这是怎么了?” 苏思毓也朝他浅浅一笑,但是却侧过脸一脸厌恶地看了一眼青岚,对宁夜道:“微臣觉得,这个贱婢实在当不起陛下赐酒。区区一个贱婢,竟然胆敢自作聪明,效仿公主,实在不自量力!” 宁夜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思毓,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青岚见状一脸仓皇,宁夜缓缓俯下|身子凑近她发白的脸,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道:“你觉得,苏大人说的可有道理?” “奴、奴……”青岚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只无语轮次地看着宁夜。 终于,莲真站了起来,对左右不耐地拂袖道:“这个**以下犯上,坏了规矩,拖下去杖刑三十大棍!” 众人皆是一惊,青岚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请求饶恕,宁夜却熟视无睹,只是回首笑望着莲真,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几个粗壮的侍卫上来拉走了青岚,我忍住不去听青岚的哭喊。三十大棍的杖刑,凭青岚那孱弱的身子,定要打成残废,以后怕是再也不能跳舞了。但是我知道,苏思毓和莲真都是在冒险救她的命,若非如此,青岚只有死路一条。 青岚的求饶声渐渐远去,殿上大多数人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皆是一脸错愕,众多舞姬更是惶惶,一贯傲然的泷颜也脸色发白。 宁夜慢慢地走回座位,无人敢动弹,正殿上安安静静,奏乐的声音都停止了,众人皆看着宁夜的举动,只见他自斟了一杯酒,抬头懒懒地扫了一眼低下众人,不悦道:“怎么了?都愣着做什么?奏乐啊,跳舞啊!” 雅乐声再度响起,舞姬们也在片刻的愣怔后在泷颜的带领下继续跳舞。群臣回过神来,连忙继续喝酒作乐,正殿凝重的气氛很快恢复平常。 只是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了。记忆中那个立于杏花下,朝我微微笑着的单薄少年,如今龙袍加身,高高在上,俊美的眉目中再也不是我熟悉的温润亲近,而是残忍与冷血。 纵然两个月前,我得知他设局害我之时,我都不曾感觉他这般遥远过。我知道他的心计颇重,城府极深,却不知道他冷血无情,残暴冷酷。 随着歌舞声旖旎缭乱。筵席慢慢接近尾声,众多舞姬垂手立在一旁。新帝这几日住在沂州王宫中专门开辟出的一处行宫,若是想要临幸美人,只需要他随手一指就可,但自从青岚被人拉下去之后,这些舞姬似乎都明白了伴君如伴虎的意思,不再有人带着期许地看着宁夜。 最高位上的宁夜饮下最后一杯酒,随手将酒觞扔到一旁,缓缓地直起身子。莲真见状,挥手示意宫人服侍在宁夜左右。宁夜在众宫人的簇拥下退场,清俊颀长的身影掩在了长长的孔雀翎后。其余众人按照尊卑依次退场,向我这种奴婢自然是最后离去的。直到正殿里空空荡荡,我才慢慢地踱步离去。 月色清寒,从窗外投射起来照在身上竟有说不出的冷意。我怅然地离开正殿,听闻青岚因为犯错受刑,且被关在了后巷中,便朝后巷走去。 后巷是沂州王宫用来关押犯错宫女的地方,大抵上和皇宫的永巷差不多。这里朝西阴冷,人烟稀少,明明是夏夜却依旧透着一股阴寒。 青岚走到这个地步很大程度上是咎由自取,但是她才十六岁,一时犯糊涂也不是多么罪不可恕的事,可是宁夜…… 我暗自揉了揉额角,不去多想了。后巷里一片沉寂昏暗,我借着月光摸索到关押青岚的屋子,里面一片昏暗,甚至连一点烛光都没有。 我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片昏暗的屋子里没有半点光源,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晦涩的血腥味。 我摸索着挪进屋子,借着月光看到青岚躺在草席上,像一直受了伤的小猫蜷缩成一团。 “青岚?”我连忙走过去,唤了她一声。 她没有应我,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看着她身后素色的衣裙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我叹了一口气,劝慰道:“你且忍一忍,我带了伤药过来,给你上点药。” 她依旧没有动静,也没有出声地蜷缩在那里。 我心头一凛,忽然觉得一丝不对劲,连忙伸手将她的身子翻了过来。 青岚柔软的身子像棉花一样任由我翻动,而后我便看见她瘦弱的胸膛中间插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血正不断地从匕首的尖锐处汩汩流出。 “啊!” 寂静的后巷划过我的惨叫声。 青岚毫无生气地脸在月光下惨白如纸,一双眼睛瞪着大大的,似乎写满了不甘与愤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青岚!青岚!”我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没有回答,只是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方才还一片死寂的后巷因为我的动静引起了一阵骚动,有侍卫踢开房门鱼贯而入,眼见了这一幕后都一脸震惊。 死去的青岚,双手染满鲜血的我。 “大胆奴才!竟敢在沂州王宫伤人性命!”为首的侍卫一声令下,众人纷涌而上,七手八脚地将我捆住。 我暗自咬了下嘴唇,闭上双眼。 我中计了。有人想要害死青岚,嫁祸于我。 只是,这个人是谁?又究竟为什么要杀死青岚,陷害于我呢? 几乎就在这一瞬,我脑子里便出现一个韶丽傲然的脸庞——泷颜。 可是不对,泷颜平日里与青岚有过节是没错,但那是因为青岚一心想要攀龙附凤,才引来泷颜不满。但方才正殿里的那一出,青岚分明已经失去了被新帝宠幸的可能,对泷颜也再也构不成威胁,泷颜为何还要出手杀死青岚? 我一边思考着种种疑虑,一边被侍卫带出后巷。 ------------------------------- 另一处寂静的行宫中,珈蓝香悠长馨远。 龙袍的少年懒懒地卧在软榻上,轻阖着双眼,如羽的长睫投下一片翦翦的阴影。 “云眠,看到那个舞姬,我就在想,她凭什么扮作曦儿的模样,又凭什么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不仅是她,我现在但凡看到稍微像曦儿一点的女子,我都在想,为何死的偏偏是曦儿,而不是她们?” “所以你就变得这般暴虐无常?”一身绛紫官袍的年轻男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公主还活着,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她该有多难过?无论你做过多少错事,她在心底还是依旧将你当做嫡亲的兄长。” 龙袍少年忽然睁开一双阴鸷的凤目:“云眠,你错了。曦儿恨我,她说过她与我再也无法用兄妹之礼相待。也是,哪个做兄长的能狠心到将亲妹妹逼死呢。”说着,便漫不经心地笑了,“云眠,你应该知道,我原本就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我变得暴虐无常?你错了,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 “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年轻男子甩了下袖子,冷声道。 龙袍少年只是慵懒而闲散地笑着,没有答话。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有提着宫灯的侍卫成群结队地匆匆走过,像是沂州王宫里出了什么事。年轻男子皱了皱眉,招手差来一个侍从,问道:“出了什么事?动静这么大?” 那侍从俯身对年轻男子行礼后道:“回苏大人的话,后巷里出人命了,那个被王上下令杖刑的舞姬死了,据说是在后巷里被人杀死的。” 苏思毓微微一怔,连忙道:“可查出凶手是谁了?” “奴才也不太清楚,听说好像是燕栖殿服侍舞姬的一个宫女罢。” 苏思毓闻言,微微睁大了双眼,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挥手斥走了侍从,身后的宁夜懒懒地从软榻上直起身子,淡淡道:“怎么了?” 苏思毓转过身时已恢复了冷静,淡淡地应道:“无妨,一点小事罢了,时辰不早了,陛下早些安歇了罢。” “哦?”宁夜挑了挑眉,目光睥睨了苏思毓一阵,随后轻轻挥袖,“知道了,你下去罢。” 苏思毓俯身作揖:“微臣告退。” ☆、第四十七章 黑压压的地下暗房,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中沾着青岚的血已经冷干了。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涌上心头,恹恹地靠在墙角发呆。 没人来审我,侍卫将我送入暗房便了事。我也没见着莲真,听说他得知消息后只淡淡地吩咐命人严加看守后就回寝宫歇息了。 我猜想他一定在心里烦透我这个不知好歹四处惹祸的人了罢,一定觉得将我关在暗房里才是最省心省力的法子了罢。 我悻悻地想着,便靠在坚硬的墙角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暗房里阴风阵阵,搅得我一晚上噩梦连连,梦里全是我亲眼看着死去的人。母后孤寂离世的身影,唐妃面目全非的尸体,最后我看到浑身是血的青岚扯着我的裙角,不信而哀怨地看着我:“姐姐,你为何不救我?” 我吓得从梦中醒来,面前还是一片黑溜溜的暗房。 “吃饭了!” 脑袋沉甸甸的一阵恍惚,听见门外侍卫不耐的喊声,我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沙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见我不答话,侍卫走进来,将饭碗放在地上。饭菜是热的,香味四溢,我正觉得肚子空空,想伸手去抓着吃,却觉得四肢沉重,动弹不得。 侍卫发现了我的异样,走过来不耐地看了看我皱眉对外头的人道:“这丫头好像是病了,你们快去禀报王上。” 也许是暗房阴冷,也许是心中积郁。当日我便发起了高烧,滴水不进。迷迷糊糊中,似乎是被人送出了暗房,关到了一处亮堂点的房间,依旧是软禁,没有任何人来探望,只是门口的侍卫又多了一波。 这般连续过了几日,我的病一点起色都没有。大夫开的药,我喝下又全部吐出来。烧得糊里糊涂,整天不停地作噩梦,梦里全是死去的人,一个个围着我转,要将我拖走。 连续做了几日的噩梦,我吓得不敢入睡。但眼皮撑了大半夜还是没撑住又睡了过去。 好在,这一回终于不是噩梦。梦里有莲花争相绽放,莲池边站着两个人,一个雪裙的少女正指着面前的白衣少年道:“小世子,你除了会对我说‘公主殿下请慢走’外,就不会说点别的么?” 少年睁着一双潋滟的明眸从善如流地看着她,俯身作揖道:“那公主殿下,容臣告退。” 少女气得柳眉倒竖,凤目怒睁,少年却无视她的愤怒,转过身慢慢离开。 眼看着那抹毓秀的白影慢慢消失,整个画面随着他的离去再度陷入黑暗,我害怕噩梦又要来袭,连忙追上前去,大喊出声:“莲真,别走!” 忽然,一片模糊的景象恢复清明,一股莲香涌入鼻尖。 我从梦中惊醒,猛然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竟是梦里看到的那双潋滟的明眸。 白衣少年坐在床榻边,一只袖子被我扯在手里。他低着头,明眸中漾着浅笑:“我不是没走吗?我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我大喜过望地想要扑进眼前人的怀中,只是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一丝力气都没有。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慢慢地将袖子从我手中扯回来:“你果然还是不会选择我,你果然心里还是有别人。” 不是的,没有。我仓皇地想要解释,嗓子却嘶哑着,发不出一丝声音。白衣少年慢慢直起身子,淡淡地道:“我累了,宁曦,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我忽然一个激灵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回才终于是真的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四下还是空无一人,简陋的屋子。我被困在这里大概有三天三夜了,病入膏肓,药石不计。就这一下子从噩梦惊醒后,本来昏昏沉沉的脑子忽然一下子恢复清明,沉重的身子也恢复轻灵了。 我猜想,我大概是遇到了前人所说的回光返照罢。 我不怕死,可我不想莫名奇妙地死在这个地方,更不想死之前还不弄不清楚,害死我的人到底是谁。门外的侍卫是不会放我出去了,好在我现在借着回光返照,竟然恢复了武功,轻而易举地用轻功跳窗逃跑。 ------------------------ 燕栖殿外的后院,一处寂静的假山。 夏末微凉的风习习而过,一株紫色的秋水仙正欲含苞待放,却被一双素洁的娇手扯下,花骨朵瞬间蔫软地落在地上。 “泷颜。”我出了一声,缓缓从假山后移步而出。 “谁?”泷颜大惊失色,转过身来,韶丽的脸上满是错愕地望着我,“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好像很意外?”我浅浅地笑着,移步上前,“你听到我被人关起来后一定松了一口气罢,因为不会有人察觉到是你杀了青岚,你便可以轻松地嫁祸于我。” “你在胡说什么?”泷颜大声辩驳,但是脸色已经苍白,“我不过是个舞姬,根本不会武功,有何能耐杀死青岚再嫁祸于你?” “你不会武功,但是你带了两个会武功的贴身婢女入宫。”我冷冷道,“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派来的细作,为何要潜入沂州王宫,究竟是什么目的?” 泷颜暗自咬了下鲜红的樱唇,没有答话。 “不说是吧?”我冷笑了一声,“那算了,我也不想听了,反正杀了你之后都一样。” 杀了泷颜,不仅是为青岚报仇,沂州王宫中也不能容下这个细作。 我动了杀心,调用真气凝集在掌心上,泷颜一下花容失色,我在她还没来得及呼救前奋起一张向她击去。 就在我的掌风已经快要击中泷颜苍白的脸,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吓的双眸中充满了惊喜,只听她大喊一声:“陛下!救我!” 我心中一惊,还没有做出反应,背后已经被人击了一掌,剧烈的疼痛打散了我勉强提起的真气,整个人重重地向一旁摔去,嗓子一甜,便吐出一口鲜血。 “陛下。”泷颜娇弱地喊了一声,连忙扑到那来人的身后。 我支持着身子将将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只是扑腾了两下又摔了下去,心中悲凉地想,回光返照什么的,果然是有时限的…… “陛下,快杀了这个贱人。”那厢泷颜焦急着喊着,“她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不能留她活口。” 背后又有强劲的掌风袭来,我狼狈在地上滚了一滚,险险躲过杀招。可是对方既然已经起了杀心,我回光返照之后的孱弱身子又那里抵着住,再度一掌向我袭来时,我认命地转过头,正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凤眸。 致命的一掌如锐利的剑刃劈来,却在离我天灵盖的一寸处戛然停下。 我虚弱地睁着双眸,望着眼前人一对熟悉的凤目,背对着光影,看不清眸中是什么表情。 “陛下,怎么了?快动手啊!”泷颜焦急地催促着。 宁夜却慢慢地收回手,双眸一错不错地望着我。 我胸口一阵痛,张口又吐了一口血,且不偏不倚地吐在他的袍角。 泷颜见宁夜不动手,又看我已经半死不活了,连忙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地朝我脑门刺来。 “住手!”宁夜喝住她,随手一甩袖子在泷颜洁白的脸上落下一个掌印。 “陛下!”泷颜不信地捂着半边红肿的脸,愣愣地看着宁夜。 “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听我的命令,胡乱杀人。”宁夜厌恶地收回袖子,冷冷地看着泷颜。 泷颜一双秀目中满是幽怨,“青岚这个贱婢以下犯上,陛下赐她毒酒难道不是想取她性命?奴婢不过是帮陛下达成心意,哪里是胡乱杀人?” “至于这个贱婢。”泷颜恶狠狠地睨了我一眼,“她是沂州王的人,她发现了我的秘密,她该死!” “沂州王的人?”宁夜暗忖着这句话,转过脸,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我吃痛地抬起头直视他莫测的双眸。 “告诉朕,你是谁?”他沉声地问。 我看着他阴鸷的双眸,冷冷地笑着:“我是沂州王宫的宫婢。” “是么?”宁夜冷笑一声,手指放开了我的下巴,却一下攥住我的脖子,五指徒然一紧,“告诉我实话!否则我便杀了你!”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我苦苦挣扎无果,一条贱命被宁夜狠狠地掐在手中。 我猜想,他对我的身份已经起了疑心。如果苏思毓可以一眼就认出我,那么宁夜也可以。 对他而言,如若我不是宁曦,那就真的是一个可以随手捏死的小蚂蚁。 可是如果我现在告诉了他我是宁曦又怎样?他一定会将我抓回都城关押起来,即便不判我个死刑,我这下半辈子估计都要被软禁在宫中。 若是如此,还不如现在死个痛快。 脖子紧紧勒住我的五指一点点锁紧,我却放弃了挣扎,苍凉地一笑,缓缓闭上双目等死。 双生龙凤,必有一失。 耳畔又传来这句诅咒般的卜卦。 宁夜,我最终还是要死在你手里。 “你……!” 忽然,脖子上的力道一下子消失了,我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到宁夜脸色发白地收回手,目光有一瞬的恍然,却又很快恢复沉静。 “陛下!”泷颜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为何不杀了她?” “她受了很重的内伤,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宁夜平静地说着,转过身子对泷颜道,“我们走。” “可是……”泷颜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却终是无法忤逆宁夜,随着他悄然离去。 ☆、第四十八章(完整) 我奄奄一息地靠在冰冷坚硬的假山上,一口血噎在喉咙里,要吐不吐的,十分难受。 这个假山这般僻静,多半就是泷颜选来同宁夜暗中见面的地方。平时不会有人经过,我这身子再拖上半个时辰大概就真的没救了。 可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好歹要把泷颜是细作的事告诉莲真,否则死了都没人给我报仇多憋屈。 想着,我拼着剩下的半条命跌跌撞撞地摸出了后院,外头好像很嘈杂,成群的侍卫来来去去,浅黄色的衣衫飘来飘去看得我两眼一花,最终半条命被我消耗殆尽,我无力地倒在地上。 迎面忽然走来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将我揽入怀中,熟悉的莲香盈入鼻尖,我睁开虚弱的双眼抬眸望着他。他好像在我耳边急切地说了几句话,我脑袋嗡嗡地听不见清楚,只听见自己吃力地挪动的嘴唇,对他说:“泷颜是细作,杀了她。” 但他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话,依旧紧紧地抱着我,手中的力道大得吓人,我背上的伤口被他挟得生疼,忍不住咧开嘴嚷疼,却忽然觉得嘴中一片咸涩,我愣了愣,蓦地睁大了双眼。 映入眼帘是一双氤氲着水汽的褐瞳,瞳仁里倒映出我不人不鬼的尊容,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病容,半边被鲜血染成殷红。 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何况旁人。 紧抱着我的人始终没有松手,我只好心安理得地让他抱着,并且毫不客气地又吐了几口血,任鲜血慢慢渗透他洁白的衣襟。 他一直到将我抱紧屋放在了床榻上仍旧没有松手,我却已经乏得很了,也没力气在他身上继续吐血了,便抓着他的衣襟沉沉睡去。 作为一个去鬼门关转过一圈的人,经验告诉我,多半这一圈总是要转回来的。 结果果然,我又转回来了。 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我吵醒,那个声音满是不悦尤为刺耳:“你看,我早就说过这个丫头不能留,事到如今,你还能再让她诈死一次么?怕是皇上不会再轻易相信你了。” “我叫你来,不是和你谈论这件事。”另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我只是要你替我杀了泷颜。” “你不是说过,那个舞姬是皇上的人,不能轻易动她,要欲擒故纵的么?怎么现在沉不住气来了?”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慕越,杀了泷颜。” “不行!你疯了么?难道你准备现在就逼宫么?只要你胆敢对皇上动手,所有分封王都会乘机发兵沂州,将你剿灭之后名正言顺地争夺皇位。你……你不会就为了一个丫头,糊涂到这个地步罢!” 慕越气得拍了下床铺,他力道大得惊人,震得床榻抖了三抖,碰到我背后的伤口,疼得我立刻叫出声来。 “宁曦?” “啊,又没死?” 两个人同时出声,我缓缓地睁开双眼,然后,我被吓到了。 莲真白色的衣襟一大片被血染红,脸颊处亦沾满了血污,发丝凌乱,一双眼睛通红充满戾气,活像地狱的一尊修罗,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定了定神,才开口缓缓道:“你且留着泷颜的命,我会杀了她。” 大概没料到我甫一醒过来说的是这样的话,慕越冷哼了一声,莲真微微皱眉,旋即淡淡道:“你可还有哪里痛?”他说着,一双冰凉的手抚过后背,我立刻疼得呲牙咧嘴。 “背上只是外伤,疼个几天就好了。”慕越不满道,“你快说,到底是谁的打,我定要教训教训他,怎么就没一掌把你拍死?” 我哀怨地瞟了他一眼,道:“我原想暗自杀了泷颜,却不料撞见宁夜,唔,差点就被他杀了。” “不自量力,活该。”慕越鄙夷地瞪了我一眼。 莲真适时地凉凉道:“行了,慕越,你下去煎药罢。” 慕越又瞪了我一眼,施施然地去了。 “我也下去换身衣服。”莲真说着慢慢从床榻上直起身子来,随手抹去脸上的血污,露出原本无瑕的容颜,只是神色疲惫。 “对不起……”我垂下头,绞着衣角轻声地道。 莲真一怔,身影顿了顿,转过头来诧异地望着我。 我抬起头,惨然地笑了笑:“可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一个人默默等死的滋味不好受,我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当时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在这里,就这么贸然地逃了出去,找到泷颜,想拼了这条命和她同归于尽……” 他抬起双眸看着我,轻笑一声:“慕越说的对,你确是不自量力。” 我垂头不语。 他轻轻抚了抚我的额头,淡淡道:“宁曦,记住,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莲真的话让我一下酸得牙疼,脸上不自觉地一红:“你,你又不是阎王。” “我可以和阎王做交易,拿我的命换你的命。”莲真若有所思地支着下颌淡淡道,“我觉得,我的命应该比你值钱。” “……”我默了默,不语。 莲真走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反复思索宁夜的话。依照他谨慎的性子,本不会留我活口,可是他却留了我的命,这便是对莲真的试探。如果我是宁曦,莲真一定会救我,如果我不是,那么王宫里死一个宫婢没什么好稀奇的。 由此看来,宁夜应该已经开始怀疑莲真了。就是不知道,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莲真行事滴水不漏,当初他既然有把握藏得了我,便有把握叫宁夜抓不住任何把柄,宁夜不会轻而易举地挑明我的身份找莲真对峙,只要我死活不承认,宁夜便无可奈何。 但我知道,宁夜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只是我没想到,宁夜接下来的动作会这么快,令人措手不及。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却不是莲真回来了。我看到着了官服的人推开房门,为首的一个人走到我面前俯身作揖道:“陛下设宴,想请小姐去行宫一叙。” 我愣住,料想莲真也不会算到宁夜这么快就开始动手,若是我现下去赴了这场鸿门宴,必然被宁夜挟制在手中。 可是现在能如何,不去岂不是抗旨? 我想了想,连忙捂着胸口做吐血状,露出虚弱的微笑道:“皇上圣恩,奴婢真是三生有幸……呕……”言毕立刻吐了一口血,将将吐在了那传口谕的大臣袍上。 那位大臣也是见过世面的,平静地拂了拂袍子,面不改色道:“陛下说了,若是小姐身子不适,我们可以将小姐抬去行宫,担架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 我嘴角抽了抽,干脆两眼一黑装死。 却不料,身子微微倾下的时候,跌入了一个盈满了墨香的怀抱。 我吓得不敢动弹,那人小心地将我纳入怀中,对着四下道:“朕不是说,要来好好地请人的,你们怎么就把人吓倒了?” “微臣失职,望陛下赎罪。” “行了,备龙撵,我要带她回行宫。” “是。” 宁夜将我抱着,一步一步地走出房间。我已彻底傻了,我想即便是莲真也决计料不到他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竟然当着众目睽睽,抱着一个宫婢回行宫。 我感觉到他上了龙撵,却依然没有松手将我抱着。大约因他喜爱书法,怀中总有一股淡雅的墨香。他就这样小心地抱着我,我半张脸都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一时恍惚有种回到年幼时的错觉,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待我最好最温柔的皇兄,在腥风血雨云谲波诡中保护我,袒护我的皇兄。 可惜一切都发生了,从他选择皇位牺牲我之时,我心中那个最温柔的皇兄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 他现在将我带走,又是为了什么?要挟莲真?难道他真的觉得,我在莲真心中有这么重要?连我自己都没那个自信。 可是,倘若我宁死不承认我是宁曦,他困着我有什么意思? 我苦苦思索着,龙撵已经到了行宫,宁夜抱着我走下龙撵,行宫几个人臣出来迎接,我听见一个十分不怕死的仁兄站出来道:“陛下,此番举动,成何体统?” 嗯,这位不怕死的仁兄,声音很耳熟。 我将眼睛眯开一条缝隙,见一身紫衣的苏思毓站在面前,脸色低沉地盯着宁夜。 宁夜笑着道:“苏卿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面对这么一个病美人,朕怎舍得放手?自然是要抱在怀里疼爱着才安心的。” 我没经受住,虎躯一震,眼缝里瞄到苏思毓的脸色更沉了。 正这当口,远处有一个白色的人影徐徐走来,一身白衣出尘,如清莲般的容颜冷然地睥睨众人,不是莲真却是哪个? 于是,兄长,前夫,仇人,这三人无论哪个都比我利害,我便决心装死到底,心安理得地坐山观虎斗。 只见宁夜扬眉笑望着匆匆赶来莲真:“沂州王何时匆匆?” 莲真淡淡地作了一揖,从善如流道:“本王的爱姬身染恶疾,恐是无福消受陛下隆恩,请陛下容本王带她回宫养病。” “哦?”宁夜扯起嘴角笑道,“你说,这宫婢是你的爱姬?” 莲真毫不犹豫地道:“是。” 于是我又没经受住,虎躯一震。不仅是我,苏思毓也没经受住,脸色霎时一白。 宁夜却面不改色,伸手把玩着我垂下的碎发,漫不经心地笑道:“朕很是喜欢你的爱姬,不若你割爱,将她让给朕,如何?” 此言一出,我已不是反应震惊,简直是反应不能了,在座所有臣子包括莲真同苏思毓,面色都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这可是赤|裸|裸的君夺臣妻,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莲真虽然面上沉静,但却危险眯起眼睛冷笑一声道:“陛下若强人所难,夺人所爱,恕莲真不能从命!” 我不敢去看莲真和宁夜的表情,只偷偷地看了看苏思毓,他似是无视宁夜同莲真的相争,只是睁着清澄的双眸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我微微动了动眼皮,他了然地阖了阖双目,忽地笑出声来。 在这极度紧张,又极度安静的场面下,他的笑声尤为刺耳。众人都诧异地看向了他,包括了正争执不下的莲真同宁夜。 宁夜眯起双眼看了看苏思毓,道:“苏卿,何故发笑?” 苏思毓抬起头看了看宁夜,又看了看莲真,自如地笑道:“回陛下,臣以为,既然王上同陛下都对这个宫婢有意,大可不必为此争执不下。臣看这宫婢的脸色,大概也活不长久了,待她一咽气,干脆就将尸首从中间劈开,一半留在沂州,一半带回都城好了。” 闻得此言,众人顷刻绝倒。(此绝倒非彼绝倒) 我亦心中暗叹,苏思毓不愧为九卿之首,看似玩笑的一句话却正正地奚落了宁夜和莲真二人,让他们看清自己方才的举动是多么幼稚可笑。 果然,二人不再争执,只是互相冷笑着看了一眼。 宁夜放下了我的碎发,我正要松一口气,去不料接下去,他竟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一句令所有人为之震惊的话: “朕觉得,沂州王的爱姬与朕颇有缘分,品性相貌颇似朕逝去的胞妹,特授朕旨意,收此女为义妹,赐姓宁氏,封为宁煦公主。” ☆、第四十九章 “朕觉得,沂州王的爱姬与朕颇有缘分,品性相貌颇似朕逝去的胞妹,特授朕旨意,收此女为义妹,赐姓宁氏,封为宁煦公主。” 我呆愣当场,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这……这是整得哪出? 众人愣怔了片刻后,非议声四起,不少人摇着头劝宁夜道:“陛下,此事不可……” “啰嗦。”宁夜冷冷地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想抗旨不从么?” 听他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这可不成。我好不容易才从公主的这个大坑里爬出来,再也不想跌回去了。 我猛地想从宁夜怀中挣开,他却不动声色地点了我的昏穴,吩咐左右道:“来人,扶公主进行宫休憩。” 我费劲力气地微微睁了睁眼,一片迷离之中只看到莲真潋滟的双目中闪过一丝久违的戾气。 -------------------------- 迷迷糊糊地睡了许久。朦胧中似乎有几个太医围着我把脉,诊断,开药,然后众人散去,在迷蒙中依稀感觉有人轻轻地抱着我,那人怀中盈满了熟悉的墨香。 这股熟悉的墨香引得我从梦中醒来,却并未睁开双眼,因为我听见房门被人推开,有个人悄无声息的进来,从来人身上透出的熏香来看,应该是的女子。 “泷颜?”抱着我的人开口,语气中似乎隐隐含着一丝不悦。 我心中一惊,泷颜来做什么?她不是暗线么?怎能这么光明正大地来找宁夜?抱着满腹的疑虑,我没有睁眼,继续装睡。 “陛下,听说您要回宫了。”泷颜缓缓地走了上来,轻声道。 “是,那又如何?”宁夜淡淡地回道。 “如何?”泷颜凉凉的一笑,语调中似乎含着一丝哭腔,“陛下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妾什么?” 宁夜抱着我的手微微一颤,旋即又恢复平静,冷冷道:“朕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泷颜凄凄地笑出声来,如果我睁开眼,必然能看到一双美丽却如死灰般的眼睛,“陛下说过,待妾完成了您交代的任务,便将妾接回皇宫,妾曾说过,并无非分之想,也不要陛下给妾任何名分,只希望陛下容妾留在陛□旁为奴为婢,伺候陛下一生……” 说到这里,我心中暗自讶异,莫非泷颜果真是因为倾心于宁夜,才甘愿冒险入沂州王宫做暗线? 可是,面对泷颜的祈求,宁夜只是冷淡地道:“你为朕做过的事,朕心中有数,自然不会亏待你,朕会确保你的安危,让你平安地离开沂州,从此自由,再不用冒险为朕卖命。” “妾身不要自由!”泷颜忽地大声喊道,“妾身情愿一生为陛下效忠……” “够了!”宁夜冷冷地打断了泷颜,不耐道,“朕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你下去罢!” 我万万没有料到,宁夜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 那厢泷颜已没了声响,我小心地微微睁开眼,见泷颜跪在宁夜面前,平日里一张傲然跋扈的脸此刻苍白如纸,一双秀目死灰般的充满了绝望,凄凄地看着面前的龙袍少年,然后黯然地垂下头,毫无生气地道:“妾身,告退……” 言毕,便缓缓地直起身子,施施然地离开了屋子。 我心中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宁夜仍然抱着我,面对泷颜的离去,冷淡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动容。 我大致能猜测道,在宁夜心中,泷颜只是棋子,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无论这颗棋子对他怀着怎样热切的爱意,他都不可能对一颗棋子动心,所以舍弃之时才能这般果断而毫不留情。 我心头暗自苦笑一声,我又是谁的棋子?在怎样的棋局中?又会在何时被人舍弃? 没有答案,唯一我知道的那就是,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棋子。无论是宁夜,莲真,亦或是云眠。 宁夜又将我抱了一会,才轻轻地放下我,似乎是出去商议回宫的事宜了。待确定他走后,我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甫一醒来,便见床铺旁跪着几个宁夜离开时特意召来侍候我的宫婢,见我醒来,纷纷喜色道:“公主醒了?” 我心头一颤,有多久不曾有人喊过我公主了? “公主可还觉得何处不适?”一个年长些的宫女对左右道,“你快去请太医,你快去前殿禀报陛下。” 我连忙喝住了几个宫女:“我没事,不要惊扰别人。” “公主脸色发白,怎么会没事呢?”年长宫女连忙道,“还是去请太医来看看罢。” 我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道喝道:“大胆!本宫的话你们也敢不听么?” 宫女闻言立刻伏地道:“奴婢不敢。” 我收回发麻的手,隐隐找回些许当年做公主的感觉,从床榻上慢慢下来,朝门外走去。宫女见状,立刻上前拦住我道:“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本宫想出去走走。怎么,你们要拦着本宫不成?”我扫过一记眼刀,那宫女立刻跪下道,“奴婢不敢,陛下吩咐过,一切遵从公主殿下的命令。” “那本宫要出去走走,你们不许跟着来。” “是,奴婢遵命。” 我微微诧异,宁夜将我封为公主,却这般纵容我为所欲为?他究竟意欲何为? 我一边暗自思忖着,一边悄悄地离开了行宫。夏末微凉的风吹得我背脊发凉,心中满腹的疑点最后都重重指向了泷颜,直觉告诉我,泷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她身为宁夜的暗线,能如此顺利地混入沂州王宫,顺利地杀死青岚嫁祸于我,可见此人绝不简单,就是这样一个不简单的女子,为何心心念念的要宁夜带她回宫,又不要求任何名分只愿为奴?还有,上回放毒蛇欲杀苏思毓的人究竟是不是她?她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我正思虑着,不知不觉地迷失在了偌大的沂州王宫中,一条僻静蜿蜒的小路出现在我脚下,柔软的泥土上开满了紫色的秋水仙,径自蔫软的倒向一旁,像是被什么人一路踩过。 我顺着这条小路走下去,竟出现一个寂静无人的偏殿,偏殿外一池幽莲盛放,已是夏末,莲花却依旧傲然清冷。 我记得这个地方,这里是每每莲真用来密谈和躲我的地方。但是我不会想到,这个偏殿还有另外一个入口。我顺着这个入口慢慢地走进悄无声息的偏殿,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莲香,我心头一凛,这股莲香十分古怪,和莲真身上的香味不同,失了一份清雅,多了一份妖娆。 一个素衣素裙的少女幽怨地立在殿内,稀薄的阳光透进来照在她慢慢转过来的脸上,洁白无瑕的容颜,眉如青黛,唇似桃花,独独一双秀目冰冷,令她原本俏丽的容颜看起来微微有些令人生畏。 “泷颜?”我诧异地喊出声来,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泷颜嫣然一笑,冰冷的眼眸中却不见笑意。 我心中暗惊,刚才她故意在路上留下的踪迹,就是为了引我来此处寻她?可是她怎么会短短半个月就能搜索到这个偏殿?这个泷颜,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想要问我。”泷颜静静地看着我,丝毫不像上回我们对峙时的剑拔弩张,她神色平稳,既不害怕也不恼怒。 我隐隐地感到了不安,她一脸的平静,像是胸有成竹。可是她独自一人引我到这座偏殿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想问我什么?”泷颜淡淡地笑着,“你问罢,我都告诉你。” 我犹豫地片刻,缓缓开口道:“上一回,那条剧毒的蛇,是不是你放的?” “哦,你说那条青吻蝮?”泷颜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脑袋,道,“是我放的,怎么?其实要避那条蛇很简单,带上雄黄就行了,可惜那时候,整个燕栖殿只有我带着雄黄。” “你为什么要害苏卿史?”我不解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苏卿史会在那个时辰恰好来燕栖殿,又恰好站在那棵盘着蛇的树下?” 泷颜嗤嗤地笑出声来,“很简单,因为我想要毒死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苏大人啊。” 我暗自一惊,细细回想当时的情景。如果苏思毓没有来,如果我没有立刻躲到青岚身后,那站在那棵树下的人,本该是我? 见我脸色煞白,泷颜的笑意愈深:“我本以为,苏大人要做了你的替死鬼,没想到老天还是厚待我的,那条蛇还是咬到了你。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笑容越来越凄厉,秀美的面孔扭曲了起来,“为什么你没有死?为什么你还要活着?” 他爷爷的,我到底招谁惹谁了,怎么一个个都欲先杀之而后快? 泷颜一边笑着一边厉声对着我道:“你这个可恨的贱人!你到底凭什么让他一直护着你,不惜为了你将我放弃!” 我心头一股无名业火上涌,想起当初宁夜的设局,狠狠地道:“你以为我就比你好么?同样都是棋子,有什么好坏之分?” “棋子?”她冷笑一声,“那就让我们来试试看,你在他心中,究竟是不是一颗可以任意放弃的棋子。” 泷颜说着,不由分说地走上来紧紧地扣住我的衣襟,论武功,她哪里是我的对手,我轻轻一扬手,她便横飞出去,羸弱的身子瘫倒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如果你到现在还想杀我,我奉劝你还是省省力气罢。”我收回手,冷冷道。 她虚弱地抬起头,唇边沾着殷红的血对我凄凄一笑:“我会杀了你,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不知死活!”我走上前去揪住她的发髻,将她的头抬起来,狠狠道:“如果你把你所知道一切的都告诉我,包括你的目的,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我就在这里杀了你,想必也不会有人察觉!” “放我一条生路?”泷颜的秀目中满是嘲讽,惨然地笑着,“不用费心了,既然陛下不愿意带我回宫,那我便是活着也不如死了。” 我皱眉道:“你就这么喜欢宁夜?就非要跟在他身边?” 泷颜死灰般的双目顿时放出了光芒,她嫣然一笑看着我说:“你想知道答案么?那好,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我就将所有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我冷声道:“你最好莫要耍什么花样!” “你若是不信我,大可在这里杀了我。”泷颜毫无畏惧地盯着我的双眼道,“可是我一旦死了,有很多事,你便不知道了,而且,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暗忖了片刻,终是缓缓地松开她的发髻,道:“去哪里?” “不用走了,就在这里。”她兴奋地笑起来,缓缓地直起了身子,“你跟我来。” 我警惕地跟在泷颜身后,慢慢地走进偏殿的深处,泷颜轻轻地推开沉重的宫门,这个深处的房间里一片昏暗,泷颜却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我跟在她身后亦走进去,从这个屋子的布置来看,似乎是一个书房,一张楠木桌摆放在屋子正中,后方是一排排书架。 我记得莲华殿的书房,好像摆设和这里的差不多,只是不像这里这般寂静昏暗。 泷颜目光淡淡地扫过周围,然后停留在墙上的一副画上,脸上慢慢浮现出了嘲讽的笑容。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着墙上的画,画中朵朵青莲傲然绽放,有一个素衣的身影跃然于纸上,只是一个背影,乌玉似的长发垂腰,窈窕婀娜。 泷颜将画卷慢慢拉开,我才发现这幅画其实是一个可以拉伸的机关,随着一阵机关触发的沉重声音,我看到一处的书架慢慢旋开,在书架后面,出现一道暗门。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发现这个暗门的?”我心中大骇,不禁警惕地看向了泷颜。 她转过一张韶丽又苍白虚弱的脸,盈盈一笑道:“你也知道,我是暗线,若非足够优秀的暗线,又怎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她的语气中无不充满了骄傲,我心中暗忖,一个足够优秀的暗线,不仅需要足智多谋,心思缜密,也常常需要武功高深以备不时只需,可是泷颜具备了所有优秀暗线的条件,却独独不会武功,这实在是一件很矛盾的事。 她究竟还隐瞒了多少秘密? 我一边怀着疑问一边跟着她,进了暗门。 ☆、第五十章 暗门之后一片昏暗,泷颜似乎是有所准备,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将通道上的灯点燃。一道愔愔的火光之中,一条逼仄的通路出现我面前。 “这里是哪里?”我诧异道。 “这里是沂州王宫的暗道。”泷颜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想必你也知道,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沉默不言。这样的暗道皇宫里也有,据说自宁氏王朝开国以来就有,是为了防止诸侯国叛乱逼宫而设的暗道,确保皇上和皇嗣以及重臣能够安全转移。 “沂州自封王以来,尤其是这几代国力日渐强盛,终究是威胁到了宁氏皇位。”泷颜一边往前走着,一边用酥手轻轻地划过暗墙,“所以这条暗道,应该就是过去的沂州王留给自己和子孙的一条后路。”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说过了,我是他身边最优秀的暗人。”泷颜回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傲然,“这是他曾经亲口说的。” “你既然这么优秀,为什么他还要放弃你?”我不禁问道。语一出口,我又有一丝懊悔,想起方才宁夜的冷言冷语,岂不是要激怒她? 果然泷颜的垂下了手,冷笑了一声道:“你真的想知道原因?” “你……说说看好了。”我忽然也有了一丝好奇。 泷颜垂下长长的云袖,缓缓地转过婀娜的身子,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道:“因为我的主人是个非比寻常的人,要成为他的暗人,也必须要拥有绝好的能力,和绝对的忠诚。” “我觉得身为一个暗人,像你这样柔弱又不会武功,万万称不上是个绝好的暗人。” 泷颜转过头来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谁说我不会武功?” 我愣了愣,看着她发白的脸和嘴角残余的鲜血,莫非她刚才的弱不禁风完全是装的? “看你怕的。”泷颜嗤笑了一声,转过头去,“我会武功,很好的武功,比你要强上许多倍的武功。可惜……被废了。” “是谁废了你的武功?”我忍不住问道,话一出口却又心中一凉,一个能废她武功的人,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 “我看不用告诉你,你也知道答案了。”泷颜淡淡垂下头,“除了他,也没有任何人能废了我的武功。” “可是为什么……”我实在想象不出,宁夜为什么要废了泷颜的武功,除非他决定除去这个暗线,但是既然要除去,又为什么要她潜入沂州王宫? “难道说,他怀疑你的忠心?”我问道。 “胡说!”泷颜忽然激动起来,转过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对他更忠心,为了他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去死!” 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激动,我愣怔地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她。 泷颜看了看我,然后又转过头,在愔愔的火烛下,她的眸中摇曳着透亮的光芒:“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只有十岁,他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尽管如此,我还是被他谪仙似的容颜震慑住了,心想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少年。” “所以,你就对他一见倾心了?”我被她夸张的形容酸到了,不禁脱口道。 “不,你错了。”泷颜将话锋一转,“我虽然喜欢他的模样,可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想的却是……杀了他。” “啊?”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很奇怪是不是?”泷颜讪笑了一声,“可惜像你这般自小衣食无忧的人,怎么会明白我自小颠沛流离的苦楚?” 我沉默着,没有答话。泷颜继续转身想前走着,一边道:“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卖入教坊,九岁那年,我的清白就被一个醉酒的客人夺去了……” “在教坊这种事根本不稀奇,我的衣服还没穿好,鸨娘又叫我去跳舞。”泷颜面无表情地道,“所以自那日起我就在舞衣里藏了一把刀,这把刀,没过多久就派上了用场,我用它捅死了一个客人,然后抽出来用舞衣擦干净,翻窗逃出了教坊。” “我没想到我竟能活着逃出来,从此便开始沿街乞讨,可是那时候正遇上饥荒,每天都能看到上百具尸体被抬出城门焚烧,我害怕极了,便开始对身边的难民动了杀手,从死人的身上抢来米粮。自**后,我在教坊偷偷学过一点武功防身,又因为是个孩子无人防备,对付那些落单的难民从未失手过。就这样,我一边杀人一边逃亡,直到我在亡命的途中遇见了他。” 泷颜说着,脸上慢慢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当时我逃亡在野外,恰好看到有马车经过,马车上坐着一个华服少年,他长得那么好看,身份又是那么高贵。我当时就在想,同样是孩子,凭什么他就能锦衣玉食,我却要流落街头?这样想着,我便藏起那把杀过人的刀冲上前去拦住马车,假装成乞讨粮食的难民,驾车的侍卫自然不会搭理我,我便死死地挡在马车前不肯却步,终于那少年从马车里探出身来,拿出一点银两欲将我打发走,我便假意谢恩冲上前去,却用那把刀乘其不备杀死了驾车的侍卫,然后想一并杀死那个少年。那时在野外,富人外出被强盗劫杀不是什么新鲜事,官府也懒得管,我悄无声息地杀了他,绝不会被抓到。” 我听着她说起过去那些血淋淋的故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可以冷血到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实在让我难以想象。 “那后来呢?你没能杀了他,对不对?” “是啊,他很厉害,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厉害。”泷颜轻轻地笑出声来,“当时我真是不自量力,竟然想要杀了他。结果没有成功,反倒被他擒住了,一条小命被他握在手中。可是他却没有杀了我,反倒问我,愿不愿意将这杀人的本事,为他所用。” 她的脸上盈满了笑意了,像是在回忆一段最美好的岁月:“就这样,我成了他的暗人,他教我武功,教我一身本领。他对我说,若是怨恨命运,便自己亲手将命运改写。” 她说着,笑靥如花:“那时候一切是多么美好。在他的指导下,我武艺渐长,所有本领学得出神入化。我杀死了玷污我清白的客人,将教坊付之一炬,再也没有人胆敢肆意地欺负我。为了报答他,我为他出生入死,渐渐地成了他身边最得力的暗人。” 不知为何,我的心忽然强烈地不安起来。泷颜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继续说道: “曾经,我恨命运,恨天理不公,竟如此薄待我。可是渐渐地,我却恨不起来了。”她柔柔地笑起来,“因为,命运让我遇见了他,这样一个谪仙般的少年。” “我渐渐地喜欢上了他,对他的爱代替了对命运的恨,将我整颗心都塞得满满的。当时我竟天真地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他还为我做了一副画像,我便放心地整颗心都交给了他。我不会想到,这份感情从来都不是我的救赎,却是我的劫数。” 她说着,低低地笑出声来,这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鬼魅,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喃喃道:“为什么是你的劫数?” 泷颜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又痴痴地笑起来:“因为女子的心,真的很小很小。一旦找到了别的依托,很容易就会忘却很多东西。我再也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暗人,因为我心里所想所念的,不再是如何出色的完成任务,而是如何能留在他身边,如何能和他在一起。” 暗道里一阵冷风涌来,我又打了一个寒颤,泷颜的青丝随着寒风微微起舞,她双目无神地望向远处,幽幽地道:“他渐渐地发现我的异样,我便满心欢喜地将满腔的爱意袒露于他,可是没想到,他并未如我想象中的那般高兴,反倒冷冷地对我说:青姬,你真让我失望。” 青姬?青姬? 我大脑“嗡”地一声,怔怔地看着泷颜,她嗤笑一声道:“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画中的女子另有其人,他心中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 “你刚刚看到那副机关上的画是不是觉得很眼熟呢?”泷颜冷冷地笑着,“那个人就是你,你这个贱人!你何德何能能入了他的画?何德何能能入得了他的心!” 闻言,我怔在那里,脑中一切都混乱了,沉默了半响才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口中的那个他,你真正的主人,难道说,难道说根本不是宁夜,是莲真?!” “哈哈哈……”泷颜放声大笑起来,秀目中却流下两行凄清的泪水,“你终于猜到了,终于猜到了!没错,我真正的主人,是沂州王上,根本不是你的皇兄,凤华公主殿下!” 我一下愣住,口不能言。 原来如此,难怪泷颜能顺利地混入沂州王宫,难怪她能知道这条暗道,难怪她在王宫里闹了那么多事,莲真心知肚明却从来不动她。 泷颜脸上的笑意随着眼泪一同肆虐,凄厉道:“就这样,他废了我的武功,要将我从身边赶走。我怎么可以离开他?怎么舍得离开他?为了留在他身边,我主动提出去新帝身边做暗线,他本来不答应,在我苦苦的哀求才点了头。就这样,为了埋伏在新帝身边,我不惜出卖身子给了秦映容那个老鬼,做了他的义女,以此得到机会接近新帝。我假装钟情于新帝,委身于他,他却始终不信我,为了博取他的信任,我请缨入沂州王宫做暗线为他卖命,他竟然首肯。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混入沂州王宫有何难呢?偷取一个两个无关大事的情报给他又有何难呢?本来我已经渐渐取得了新帝的信任,他也答应事成之后,必将我接回皇宫,这样我便能一直潜伏在他身边,继续为王上效命,可是没想到,可是没想到……” 泷颜说着,转过头冷冷地望着我:“你的出现,将一切都搅乱了!为了带你回宫,他竟背弃了当初的许诺。你究竟有什么好,武功一般,脑子更是笨得一塌糊涂,不过是长得稍微好看些罢了!你还有什么比得上我?” 我努力不听她刺耳的嘲讽,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泷颜的脸上满是泪痕,冲花了精致的妆容,在昏暗的灯火下宛若鬼魅。 “当我发现你就是那个王上心中的女子,真是日日夜夜都在想着怎么杀了你。所以才怂恿舞姬不要在燕栖殿洒雄黄,又冒险放出了那条青吻蝮。每个暗人,总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我的后路就是这条毒蛇,本想取你性命,却不料他竟拼尽全力救下了你。不仅如此,我对你的杀心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从那以后,他处处保护着你,处处提防着我,我想要再下手害你,已是不易。” “所以我又杀了青岚,借机嫁祸于你,我知道,王上不会动你,但是得知你病倒后我故意买通了大夫,偷偷换了你的药,让你愈加病重。王上疲于应付新帝,没有时间发现我暗自动的手脚,本以为,本以为这回你总该死定了,没想到……”泷颜嗤笑一声,不说话了。 我心中一阵发毛,原来我竟有好几次险些死在泷颜手中,这个明明已经被废了武功的孱弱女子,手段竟然依旧多端残忍。 泷颜狠狠地看着我:“因为你,我不能跟着新帝回宫,便失去了作为一个暗人的价值,王上不会再留下我……他不留下我,我又能去哪里呢?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我看着她有些气恼地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分明是你自己非要这般作践自己!你既然有那么多手段,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条生路,离开沂州王宫,离开莲真,不再做什么狗屁暗人,忘记一切好好地活下去,就这么难么?” 泷颜抬起头凄凄地看了我一眼:“好好地活下去?没有他,我怎么好好地活下去?” “我说过,从一开始,我对他的感情就不是救赎,而是劫数,这一生,我注定要因他生,因他死。”泷颜坚定地说着,目光中放出决然的光芒。 我一时语塞,无力地垂下手,而她缓缓地凑近我,一双无神的眼眸中杀机毕现:“可是我即便是死,也一定要拖着你一起死,杀了你,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 我心头一凛,连连向后退去,她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冰冷的笑意攀附上秀丽的眉眼:“你看你,怕什么?他那么喜欢你,那么疼惜你,怎么会放任你不管呢?” 我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又痴痴地笑了,一脸陶醉地闭上了眼睛:“你快闻闻看,是不是能闻到他身上那醉人的莲香了?” 我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她,这个诡异逼仄的暗道里,除了一阵阴冷晦涩的气味,哪里还能闻得到别的,我看,这人八成是彻底疯了。 可是泷颜却猛然睁开眼,一眼兴奋地望向了我身后通道的入口,脸上露出少女特有羞怯的微笑,连忙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重新露出一张白净无瑕的脸上。 我转过身,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暗道的一处转弯口,在微弱的烛火摇曳下,一个修长的身影显现,慢慢地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来人一身白衣胜雪,云发似乌玉般倾泻而下,幽暗的烛光映照在他清雅如莲的容颜上,他正睁着一双潋滟的明眸深深地凝视着我。正是那谪仙般的少年,莲真。 ☆、第五十一章 我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来人。果真是他,泷颜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真正效忠的主人,当真是莲真。 莲真清冽如水的明眸缓缓地从我身上移开,落在泷颜身上,泷颜立刻兴奋地笑了起来:“王上,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这个小贱人!” 她说着,竟开心伸出双手将我抱住,我一时愣怔,便麻木地仍她抱着。莲真的目光忽然变得冷冽如冰,潋滟的眸中腾然而起血腥的杀意。 泷颜却毫不在意他眼中的杀意,依旧亲昵地附上我的耳畔,轻声道:“沂州王族的祖训里说,擅闯暗道者死。可是他竟然舍不得杀你,你看见没?他来救你了。” 我像遭了雷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泷颜将我带入暗道的目的就是想和我同归于尽。这个暗道里一定处处都有机关,若是外人入内不小心触发了机关就极有可能死于非命。 我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想将泷颜推开,可是她却忽然白光一闪,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我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触肤既伤,脖子上一阵痛楚,一道极细的血流顺着匕首流下。 “青姬!”莲真面色一变,对泷颜喊道,“不许伤她!” 泷颜嗤嗤地笑着,手上的力道却未有丝毫的放松:“王上,你还记得么?这把匕首是你送给我的,你还记得,你送我这把匕首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 莲真脸色一白,一贯沉静的目光似乎有些仓皇起来。 泷颜又是笑,苍凉的笑声回荡在暗道里格外渗人:“我说过,王上,你是莲花一般圣洁的仙人,俗世的血污就让青姬替你沾染。青姬甘愿为你变成地狱的修罗,承担所有的罪孽,待死后,就让青姬独自去炼狱受罪,让你能安心地回到天上。” “青姬知道,你舍不得杀她,没关系,青姬帮你杀了她。她死了之后,你就能心无旁骛地去博取天下。你若是恨,就恨青姬,杀了青姬。”泷颜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她大声笑着用匕首在我的脖子上划了几道血口,我的脖却似乎已经麻木,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只是滚烫的血肆意流淌。 “青姬!”莲真像是动怒了,冷冽的眸光中戾气毕现,死死地盯着我。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理智也在一点点崩溃,一时竟恨不得转身赏泷颜这个疯子一巴掌,然后再上前踹莲真这个祸水几脚。 泷颜还在放肆地大笑声,我忽然狂性大发,几乎疯癫似的哈哈大笑出声压过了她的笑声,她面色一变,手中的匕首紧了三分,冷冷地看向我:“你这个快死的人,你笑什么?” “哈哈哈,我笑你是个傻子!”我不怕死地看着泷颜,讪笑道:“什么叫莲花般圣洁?你不要笑掉我大牙了,你没看出来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根本就是株黑心莲么?黑心莲你懂不懂?他的心根本就是黑的!圣洁个屁啊!” “你!你竟敢侮辱主上!”泷颜勃然变色,一把揪住我的头发狠狠地一拽,我吃痛,立刻将头扬起来,脖子处的刀刃又深进去几分。 “宁曦,不要动,不要再动了……”莲真大声喝道,声音却似乎在颤抖。 “我说的都是实话!可是你这个疯子听不懂人话。”我冷冷地看着泷颜,不知为什么,忽然胸口一阵绞痛,“他要真是好人,会让你去做九死一生的暗人么?他要真是好人,会让你陷入这样疯狂的地步么?你根本就是他的棋子,哪天他一个不高兴了,就毫不犹豫地将你抛弃了,就你这傻子还继续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 “你闭嘴!”泷颜狠狠地说着,一面揪着我的头发后退了几步,手伸向了墙壁,似乎是要触发机关。 “青姬!”莲真大声喝道,“放了她,所有过往的一切我既往不咎,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泷颜的眼神却如死灰一般,动也不动地望着莲真:“青姬什么都不要,青姬只要她死!” 泷颜说着,忽然一手按动了机关,随着一阵机关开启的闷响,地板忽然空了一块,下面是一片漆黑的深渊,我本能地死命一挣,泷颜手中的匕首落在了地上,她一见状立刻死死地抱着我,我一时推不开,竟被她抱着跳向了深渊。 千钧一发之际,我忽然看到一道寒冷的剑光闪来,剑刃直直地从我脸颊边擦过,正正地刺入泷颜的胸膛,鲜血霎时四溅,我猛然睁开眼,看到莲真站在我面前,白净的脸上被鲜血染红,他莹白的手中握着一把利剑,一剑刺入了泷颜的胸膛,泷颜吃痛手中的力道一松,他乘机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泷颜胸口一片被鲜血染红,不可置信地看着莲真,她无力地伸出手,像是要抹去莲真脸上的血污,干枯的嘴唇吃力地蠕动着,轻声道:“为什么……” 莲真静静地看着她,鲜血濡湿他的眉目,他的目光依旧淡然如水,淡淡地道:“青姬,你应该明白,在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让你甘愿堕落为地狱的修罗。” 他说着,猛地抽出剑,泷颜秀丽的双目霎时如死灰一般,身子像轻盈的蝴蝶慢慢地向后倒去,可是脸上却露出浅淡的笑容,没有再看莲真,却死死地盯着我,枯萎的嘴唇动了动,轻声地说了一句话,而后便整个人淹没在一片漆黑中。 机关声重新响起,暗门慢慢合上。 我忽然觉得全身无力,瘫软在莲真的怀中,他立刻扔下剑,俯下来身将我拥在怀中,我的脸上一片苍白,睁着虚弱的眼睛看着莲真焦急的双眸。 他立刻点了几个穴道将我的血止住,又撬开我的嘴唇,塞进一粒药丸。 “你,你可还撑得住?”他凑在我耳畔,柔声地问道。 我却忽然发了狂般,用力地垂打他的胸口,口中怒骂道:“你这株黑心莲!你又差点把我害死!你是不是故意利用我除去泷颜的!是不是啊!” 莲真方才还柔和的双目里忽然又戾气毕现,冷冷地推开了我道:“你说的什么胡话!这里是沂州王宫的暗道,擅闯者死!就算是家主不到危机关头也不能贸然闯进来!我冒险来救你!你居然还觉得我是故意害你!” 我吸了吸鼻子,依旧恶狠狠地看着他,他也冷着一张脸看着我,一时气氛僵硬到极致。 暗道里极端的寂静,随着这种寂静,我慢慢地恢复了理智,复看了一眼莲真,他斜靠在冰冷的墙上,纯白的脸颊和衣襟被血染红,整个人看上去就好似一朵染血的莲花。 眼看他潋滟的眉目间透出阵阵的疲倦,我心中不忍,终妥协地往他身边挪了挪,轻声道:“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方才说的,那个,那个是气话。” 莲真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懒得理我似的,身子往一旁挪了挪,远离了我。 啊呸!气量真小!莲小人! 我冷哼了一声,也气冲冲地倒向了一边,但是猛然想起那边下面有个暗门,便害怕地又将身子挪了回来,隔着莲真半尺,闷声不响地坐着。 ☆、第五十二章 暗道里一片死寂,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愤愤地回想着方才的一切。 莲真明明知道泷颜怨恨我,他还故意做出那副仓皇的样子来,不就是为了更加刺激泷颜么?将她逼上死路吗? 闭上眼睛,我便能看到惨死的泷颜,她望着我嘲讽地笑,轻声地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看,这就是他对付无用之人的下场,你呢?你又能待在他身边几时?” 那双绝望又含着嘲讽的眼睛在我面前晃荡着,我有些害怕,胸口忽然一阵剧痛,我忍不住捂住嘴咳嗽了几声,再将手伸回来,掌心里一片鲜血。 莲真见我吐血,懒懒地抬起眼皮淡淡道:“你已经失血过多,再吐几口,大概就会休克而死了。” 我吓得把嗓子眼堵上,不敢再咳嗽了。 为了驱散心中的恐怖,我又看了莲真一眼,小声地问道:“你,你和泷颜,哦不,青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莲真眸光淡淡,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道:“她以前是我身边的一个暗人。” 我鄙夷地道:“你,你到底养了多少暗人?这其中,你又招惹了几个对你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的女人?” 莲真寒冰般的目光不悦地扫来:“我招惹?我几时招惹过她们了?” 我有些心虚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口上却不怕死地道:“虽、虽然少女怀春是个病,本来泷颜……不,青姬也不太正常。可你不该对她这么残忍,你还废了她的武功,要将她赶走,直接导致她最后彻底疯癫,你理应负一半的责任。可你却,却毫不犹豫地除去了她!” 莲真潋滟的双目清冽如水,没有一丝感情地道:“我除去不听话的暗人,怎么了?” 我愈加鄙夷地看着他,“青姬为你卖命还出卖身子。可是到头来你却毫无犹豫地将她弃如蔽履!你简直是道德沦丧,心理变态!” 语一出口,我又后悔了……我我我,我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我竟然敢这么骂莲真。这个暗道这么邪门,要是他被我激怒了一个顺手把我仍在这里,我大概就要活活饿死在这里了。 但是莲真却敛了怒容,反而抿起嘴唇,眼角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危险的笑容。他缓缓向我凑近了些,微笑着道:“你说我道德沦丧?” 我咽了咽口水,吓得呼吸停滞,往后一退。 “心理变态?” 我又向后一退,整个身子紧紧贴在了冰冷的石墙上,口中辩解道:“这条暗道的构造如何,哪里有机关你比谁都清楚。你也知道,青姬有多怨恨我,可是你却故意做出一副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模样,你就是想彻底激怒她,把她逼上绝路,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留她活路!” 莲真一下敛了笑意,那双充满戾气的双眸凑近我的脸,莲香混合着血腥味直冲脑门而来:“哦?你好像远比我想象中更了解我。” 我暗自咬牙,就知道他刚才那副着急的模样是装出来的!暗道的构造如何,哪里有危险他会不清楚?他想借机除去泷颜,就顺手把我利用了一回。 想到这里,我气得伸出一根手指戳他:“你……” 他故意拖着字眼道:“我?我不是道德沦丧,心理变态么?” 我噎了噎,他又凑近了一些,冰凉的鼻尖几乎要蹭上我的脸。我心说不妙,莫非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准备把我丢在这个暗道里自生自灭了? 没想到,他却阖上了双目,整个人忽然倒在我身上。 我心中大惊,连忙摇了摇他道:“莲真!你,你怎么了?” 他没有应我,一动不动地阖着双眼。 我吓了一跳,已经不去管这个暗道有多邪门了,七手八脚地就想把他背起来逃出去。刚刚将他的手臂架到脖子上,他的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只是懒懒地道:“你别动,我没事,就是累了。” 我整个人一懵,这是什么状况? 可是他好像不太想动的样子,我只好又缓缓地坐下来,让他靠在我的胸前,然后伸手搭了搭他的脉,竟十分虚弱。 我心头一凛。这是怎么回事?说起来这几日病得死去活来,又几回差点没命的是我罢?莲真不是好好地坐着他的沂州王,怎么脉象会比我还虚弱? 我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 他依旧没有睁眼,鸦羽般的睫毛微颤,淡淡道:“没什么,就是累了。” 我忍不住大声道:“你又把我当傻子?只是累,脉象会这么微弱?” 怀中的莲真终于睁开了潋滟的双眼,凉凉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死了没人能带你走出这个暗道?” “你!”我有些着恼地看着他,他却疲倦地闭上了双眼,恹恹道:“别吵,我已连续几日没合眼了。” 我看着他如画如墨的眉宇间流露出的浓浓疲倦,忍不住问:“怎么会这样?” 他轻声地道:“我怕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什么?”我微微一怔,还想追问原因,怀中的人却已经呼吸均匀,呃,睡着了…… 暗道里凉风阵阵,我一动不敢动地坐在那里,莲真伏在我怀中,我轻轻拂去他脸上的血污,重新露出那张莲花般清雅俊美的容颜。 仿佛只有在这一刻,他才会露出这般安谧的神情,长睫如蝶翼般一动不动地低垂着,脸上褪去了往日的清冷孤傲,才露出几分少年的温润。 我心里忽然一阵混乱,甚至在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多好。 如果没有谋逆,没有争储。我只是个平凡的公主,莲真也只是个平凡的诸侯王,那么公主下嫁诸侯王为后说不准就是一段美好的姻缘。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甫一出生就摊上了双生龙凤的命运,莲真甫一出生就摊上了历任沂州王的宿命。我早就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有皇位,有天下,有无穷无尽的野心,有无法逃离的宿命。 寂静的暗道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慢慢地我也靠在石墙上睡着了。以致莲真是什么时候醒的我都不记得,待我睁开眼睛,竟然已经不在暗道里,忽然出现的一片白光让我惊醒,猛然睁开眼睛,一道阳光射入双眼,刺目得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待看清楚周围的一切,我却傻了,面前是一片陌生的山林,莲真抱着我站在一处山道口,望见我醒来,毫不犹豫地松了手。 “哎哟!”我直直地摔在了地上,脑门着地,直接吃了一口泥。 我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吐干净嘴里的泥,跳起来指着莲真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暗道的出口。”莲真淡淡地拂了拂袖子,“离沂州王宫大概有十几里,你放心,从这里出去,不会有人追上来。” 我心头一凛,他这么说的意思是…… 果然,莲真转过身子,微微侧过脸来幽冷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走罢。” 我瞠目看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地道:“走?去哪里?” “随便。”他淡淡道。 我踌躇地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莲真歪过脑袋,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道:“你不是一直很想要自由么?现在,你怎么又不走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要赶我走! 你爷爷的!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想了想,面不改色地解下衣服上的玉佩扔给我:“这个玉佩当了,足够你花上半年。” 我一下火气更大了,抓住玉佩朝他脸上扔去:“谁要你的钱!我走就是了!” 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气冲冲地走出了十几步,这条山路并不崎岖,又是下山的道路,很快我已经把莲真甩在身后不见踪影了。 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莲真,太气人了!每次都这样,前一刻还各种着急你担心你恨不能把你套个圈栓在身边,后一刻说变脸就变脸,都不给心理准备的! 我骂着骂着,脚步却一点点慢了。 心里很难受,就像被人抛弃了一样。虽然我先前骂他,说他坏话是过分了点,我道歉我认错我求他原谅还不行吗?至于就这么赶我走,连悔过的机会都不给吗? 难道说有什么隐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觉得让我留在身边反倒是危险,不如走了安全点? 不行,不能他让我走我就走。好歹我也在沂州王宫干了半个多月的宫婢,我可是通过正式招工手续入宫的,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给辞退了,我工钱还没领呢! 想着,我已经开始往回走,好不容易爬上了山路回到和莲真分开的山路口,那里早已没有了莲真的踪影,只有一块温润莹绿的玉佩安然地放在地上。 我拾起玉佩,上面还透着一股淡雅的莲香。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当初不是我自己选择离开的么?为什么真的让我离开之后心里会那么难受?为什么我竟然发觉我居然比想象中更舍不得莲真? 可是舍不得又如何呢?我们终究不该在一起。他和宁夜的天下之争注定要两相残杀,我夹在当中,只会到最后崩溃。 可恶,什么天下!什么皇位!我统统管不着!反正我就是不走! 想着,我已经重新钻进了山林里,寻找暗道的入口。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因为我当日的一个去留的决定竟然会在冥冥中改变了宁国的历史。 ☆、第五十三章 我在山林里寻寻觅觅已经有了半个时辰。 眼看日薄西山,山林染上一片绚目的金色,我却依旧毫无头绪地在林子里转悠,死活找不回暗道的入口。 我握着玉佩泄气地坐在地上,难道我要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哪天有人从暗道里出来再去拦截他逼问暗道的入口?那样我估计,我得活活饿死在这山林里。 我手中握着莲真的玉佩,反复地思索。看来他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匆忙将我送出暗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那虚弱的脉搏又是怎么回事?他到底还隐瞒了我多少事情? 可恶!我抓起一个石子当做某人的脑袋扔飞出去。我还就不信我摸不回去了! 我拍拍身上的灰,继续像只无头苍蝇到处翻来覆去,按理说暗道的入口应该就在这里附近,没道理就突然消失了。 我不死心继续寻寻觅觅,心里暗骂自己刚才干嘛睡得这么死,连暗道的入口是圆是方都没看清楚。 慢慢地日沉西山,夜色一点点弥漫开来,僻静的山林里传出野兽的嘶叫声。我有些胆怯起来,肚子也开始饿了,恐惧感渐渐在心底蔓延。 怎么办?我先下山,然后再找回沂州王宫?不成,莲真既然要赶我走,沂州王宫我肯定进不去。可是眼看夜色渐浓,如果继续找下去,怕是没找到入口反倒要把小命交代在这儿了。 我开始莫名地狂躁起来,对着身后的一个树干拳打脚踢发泄心中的愤怒。 “莲真,你简直不是人!当初你明明知道我被人算计了,为什么要一走了之,看着我被人折腾你很开心吗?你这个变态!” “要是你真的不管我死活,为何还要把我救回来?为何我说走你就赶我走?” “你难道不知道我从小是皇宫中长大的么?你难道不知道我是怎么看着母后孤独而死的么?而后你又轻易地杀了泷颜,你和父皇和皇兄和云眠有什么区别?我最讨厌随意利用女人的男人!可你们几个全都是!” “利用就利用了罢,利用完还说抛弃就抛弃!莲真,你这个小人!无耻!黑心莲!” 我一口气对着树干大骂,整个寂静的山林里都回荡着我的骂声,残余的回音一点点淹没在浓郁的夜色中,山林里复又恢复了平静。 “你骂够了没有?” 冷不丁的,背后忽然冒出一个清冷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从原地跳开,转过身后,凭借着盈盈的月光,只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慢慢地从山林里走出来,长发及膝,发尾处的白色丝带在晚风中微微飘荡。 我看着那人影,讷讷地道:“骂,骂够了。” 莲真徐徐地朝我走来,脸背对着月光,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听他淡淡地道:“你为何不走?” 我摸了摸鼻子道:“要是我走了,宁夜问你要人怎么办?按照他的脾气,他一定会借此机会开罪于你,我虽然没心没肺,但绝对不会为了自己连累你,这点义气我还是有的。” 莲真面无表情地道:“我自有办法同宁夜周旋,不用你担心。” “我不担心你,我担心宁夜成不成?” “哦,不必,我会给他留全尸。” “你!”我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他面不改色地看了我一眼,缓缓地转过身子,月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躯,素白的袖袂随风起伏。 “我和宁夜,注定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你既然不喜欢看我们厮杀就躲得远远的。”他侧对着我,目光淡淡地望向了远方,“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来找你。” 我大声地道:“我不要你来找我!” 莲真收回目光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旋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随你。”语毕,他便转过身子,又要淹没在夜色中。 我对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大声喊道:“我不要你来找我,因为我不会走!” 眼看着要消失的那个身影忽然停下了脚步,我疾步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将他抱紧。一瞬间,什么天下,皇位的统统靠边站!天下乱就乱罢,皇位要争就争罢,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想放手。 这一刻的念头忽然将一切唤醒,我恍然明白,原来我早已喜欢上莲真。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从第一次见面,我看到莲池边那个白衣翩然的少年起,我就喜欢上他了罢。 可是我一直在心里认定了莲真是不可以喜欢上的人,我才一直在逃避。 我到底在逃避什么?就算不能在一起,不可以在一起又如何?至少这一刻,我不想再失去。 我将头埋进他的背脊中,一股好闻的莲香弥漫在鼻尖,张了张口哽咽着道:“真真,我喜欢你。” 怀中的人一动不动地由我抱着,却冷冷地开口道:“我不信。” 我微微愣住,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他乘机将我推开,转过身子孑然而立在我面前,脸上看不清任何表情,只是双眸冷冽如冰。 我拧了拧眉,索性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弯下来,闭上眼睛吻住他薄凉的唇。 他温热的身子微微僵硬,却任由我吻着,没有一点回应,我贴着他冰凉的唇,生涩地用舌尖撬开他的牙关。 狠狠地吻过一下后,我松开他的脖子,低声到:“现在,你信了么?” 莲真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不信。” 我道:“要怎么样,你才相信?” 他幽冷地看着我:“你问问你自己,你信过我么?” 我呆了呆,反应不能地看着他。他目光更冷:“你何时信过我?我做什么,你都要以为我是在利用你害你,宁曦,你对弱者倒是很有同情心,可是你对我从来都狠得下心。是不是每次只有我被逼到死路上,你才会对我不忍心? 我有些仓皇地摇了摇头:“不是的,莲真,不是的……” 可是他冷冷地看着我道:“宁曦,你以为,我没有心,不会心痛么?” 我看着晚风中那抹莲花般脆弱的身影,再度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嘴唇,滚烫的眼泪从我的眼角滚落在他的脸上。 感觉到怀中人轻微的颤抖,我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像是要将两具身子完全的融为一体。 背后忽然被一双手紧紧挟住,我松开他的唇,却再也无法从他的怀抱里逃开。 月影穿过层层的树枝朦胧地照在他的脸上,像月下缓缓绽放的雪色莲花,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俯身抬起我的下巴,落下一个深吻。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微闭的双眼,低垂的眼睫遮不住双眸的流光。慢慢地,我感觉被他压在一棵树上,后背紧紧地贴着坚硬冰冷的树干。衣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开,肩膀裸|露在微凉的晚风中。 那微凉的触感让我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想起曾经的屈辱,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已经打在莲真的脸上,他蓦然地睁开眼睛望着我。 我看着那白净的脸上五个鲜红的掌印,幸灾乐祸地道:“上回慕越给我下药,这个巴掌,你就当替他受了。” 他潋滟的双眸中跃然而起两簇火焰,我面不改色地抬手又是一个巴掌:“还有,不告诉我泷颜的真实身份,害得我差点没命。” 我正要扬起手落下第三个巴掌时,他蓦地一下抓住我的手腕,我当机立断换了一只手朝另一边脸又甩了一个巴掌:“最后,商量都不商量一下随便赶我走。” 莲真用力掐着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拖到身前,睥睨着我笑道:“你不要命了么?” “我当然要命,可是如果你下次再赶我走,我一定跟你同归于尽!”我坚定决然地道,“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莲真凝视着我,羽翼般长睫逆着光微微颤动,月色将他精致的五官镀上一层银辉,充满了一种孤傲却又脆弱的美感。 “好,一言为定。”晚风中,他轻轻地松开我的手,却又一下揽住我的腰,将我打横抱起。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我还是微微有些害怕。何况这次是在山林中,野兽的嘶叫声此起彼伏,让我想到曾经在景山的那个夜晚。 当初的那个白衣少年身量没有现在这么修长,也没有现在那么,额,粗暴…… 衣衫褪尽,凌乱地散落在地上,莲真幽凉的发丝覆在我的肩头,我的发髻也松散开来,和他的云发纠缠在一起。 第一次是因为醉酒,第二次是因为媚药。只有这一次,我是完全的清醒。 借着月光,看到莲真的裸身,白玉一般无瑕细腻的皮肤,在月色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莹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我的肩膀,将我压在身下。 晚风中弥漫着浓烈的莲香,诱人的香味使我禁不住生涩地身体去迎合莲真,他低垂的睫毛几乎将半睁的双眼完全遮住,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胸口一阵一阵的起伏。 “那、那个……”我眼看着他要进入正戏,连忙道,“我、我还没……唔……” 不能说话了,他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一阵火热的痛楚袭来,我的眼睛里一下冒出了泪水。 他半眯着眼睛,像是沉醉地看着泫然欲泣的我,白净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随之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似夜色中绽放的妖异红莲,诱人而邪魅。 我痛苦地将身子弓起,他停了下来,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听话,放松点,忍一忍就好了。”低沉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诱惑,我失去了理智,照他说的缓缓地放松了身体。 可是他一动,我又疼得眼泪直冒,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掌,他吃痛松开了手,我禁不住带着哭腔道:“不要……不要,我疼……” 话还没说完,他俯身吻住我,不让我说话。明眸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长睫颤抖着,像是沾着细密的汗珠,在月色下透着萤光。 身体一点点热起来,像是有火在烧。伴随着一股暖流涌入身体,紧贴着我的,莲真的身子泛起一阵红晕。 就像洁白的莲花染满了血色,谪尘的仙子在这一夜堕落为地狱的修罗。 莲真慢慢地放开了我的身体,光洁的背脊上布满细腻的汗珠,单手支地喘息着,乌玉似的云发随意地披散在圆润的肩头。 沉静的夜色,浓郁的莲香中弥漫着春|色。 我微笑着坐起来:“还要再来吗?” 他抬头看着我,含笑道:“你不是痛吗?” “没关系。” 因为即便痛苦也不愿放手,残酷的黎明到来之前,甘愿在黑夜的保护色中沉沦。 我扶住他的肩膀,一点点坐在他身上,莲真轻轻地低吟了一声,我已有些禁不住痛楚地将头埋进他的臂弯里,低嗔了一声:“好痛。” 他却侧过头,低声嘲讽道:“活该。” 我瞪了他一眼,他雪白的脖颈泛着薄薄的粉红,格外的诱人。我扶住他的肩膀开始起起伏伏,大概是急功近利,不一会已经香汗淋漓,全身酸痛。 “慢点……”莲真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别着急。” 那酥麻的声音让我禁不住浑身一颤。身子就想要溶化一般地一软,他顺势将我压入身下,双眸凝望着我,温润的瞳仁像易碎的琉璃珠,氤氲着浅浅的雾气,分不清是快乐还是痛苦。 漫长的缠绵过后,我疲倦地倒在莲真的身上,轻轻喘气。 他侧过脸,对我浅淡地一笑,翦翦的月影下一双含笑的清澈眸子。 我心头一凛,不知为何,眼前有一双墨玉似的瞳仁一闪而过,苦涩而温和地笑着。 我连忙想掩饰自己的眼神,却逃不出眼前那双敏锐的眼睛,琉璃珠一般的瞳仁微微一缩,柔和的笑意瞬间消散。 我连忙心虚地挪到一边,默默地披上衣服。莲真轻笑一声,缓缓地坐起来,拉过落在腰间的衣襟。 之前暧昧旖旎的气氛忽然烟消云散,只余下徐徐微凉的晚风。 “现在,怎么办?”我轻声地问道。 莲真疲倦地轻阖上双眼:“我累了,明日再说。” 我看到他眉宇间流露出的倦意,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脉搏,还好,没有之前那么虚弱。 这时我才想起来,他之前突然那么虚弱的脉搏是怎么回事? 我想问他,才发现他已经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吸均匀,居然……又睡着了。 我无奈地让他靠着,恹恹地靠在树干上,心里有些担心,万一睡过去了这货又把我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是故整整一夜,我的眼皮都死撑着,不敢阖上。 我发呆似的看着寅夜一点点变作晨曦,不知这一日会有怎样的变故等待着我。 ☆、第五十四章 伴随着破晓的晨曦划过天空,沾着晨露的花蕊飘散而出的淡雅香气盈满山林,我整整一宿没有合上眼皮浮肿着,身边的人终于有醒来的迹象。 莲真浓密纤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一双惺忪的睡眼,眯着眼看着破晓的红日,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天亮了。”我有些疲倦地阖了阖眼道,“我们回去罢。” 他侧过脸,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你……下定决心,不走了么?” “嗯。”我点点头。 莲真望着我没有说话,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几片枯叶嵌在乌黑的发丝间,我伸出手想帮他拂开,他却将身子一挪,避开我的手道:“回去有多危险,你知道么?如今的情势……可能连我都无法掌控,更莫要说保护你。” “我就这么弱吗?就一定要人保护么?”我不满地瞪着莲真,后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算你现在走,我也不会怪你。”莲真说着轻轻地抱住了我,在我耳边柔声道,“你说的对,我的宿命同你无关,我不能将你牵扯进来。” 那柔柔的声音酥麻地舔舐着耳垂,我浑身如抖筛般地道:“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这么……这么温柔,很吓人的……” 抱着我的双手蓦地松开,一道寒剑般的目光向我扫来,伴随着一个有些着恼的声音:“替你担心,我真是疯了。” 嗳,莫不是是跟我在一起久了,这位面瘫少年也开始情绪多变起来了? 我诧异地看了看他,他立刻又恢复了平静,沉静无波的眼眸里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既然要回去,就跟上来。”莲真说着,已经直起身子走出了几步,精致的侧脸冷峻如冰,“我不会停下来等你。” 竟敢小瞧我不成?我气冲冲地跳起来,加快步伐紧紧跟在他身后。 越过一片看似不起眼的灌木丛,总算是找到了暗道的入口,莲真开启机关打开暗道的石门,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似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看他脸色一变,连忙问道。 他却没有答我,双眉微皱,然后一个俯身钻进了漆黑的暗道中。我不明所以,只好跟着他进了暗道。 暗道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莲真挥手点上了烛火,才隐隐透出一点光线。我跟在莲真身后,他走得极快,其间没有一刻停滞过,我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我忧心忡忡地问道。 “有人逼宫。”莲真淡淡地答道。 “什么?” 我大吃一惊,放眼整个宁国,还有谁敢逼沂州王宫?除了,除了那个人…… 我到底一口冷气:“是宁夜?” 莲真仍旧没有理我,只是脚步忽然停下,我一头撞上他的后背,痛叫了一声。 他忽然转过身子点了我的穴道,我身子一软跌入他怀中,他将我抱住,施展轻功飞快地穿过暗道。我紧紧地依靠在他的胸膛前,温热的胸膛下起伏的心跳,仿佛安静地预示着危险的逼近。 大概一刻钟后,莲真已带着我出了暗道,随着石门再度的关闭,我们又回到先前进入暗道的那个封闭的书房里。 “王上,你可终于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焦躁和欣喜迎上前来。 我睁开眼睛,一双欣喜的桃花眼在看到我之后瞬间像炸开了火药般满是愤恨。 “你果然是去寻这个女人了!”慕越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对莲真道,“现在皇上已经派人将整座王宫包围,你还留着这个祸害做什么?” 莲真却没理睬他的愤怒,道:“慕越,你可有紧急调兵应付?” 慕越哼了一声:“这是自然,就凭皇上的那点兵力,要想顺利逼宫也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了。”莲真淡淡地阖了下眼,手腕一推,将我轻轻地推入慕越的怀中。 “你这是作甚!”慕越就像碰到毒蛇般一掌推开我。 “带她从暗道离开去慕府安身,我留下来对付宁夜。”莲真平静地吩咐道。 “不行!”我和慕越几乎异口同声道。 莲真冷冷地扫了我们一眼:“我的话,你们也敢忤逆?” 明明只是个少年,可是他却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慑力,慕越轻嗤一声道:“你真是疯了!”却没有再多言地抱起了我。 我拼命挣扎无果,只是哀求地看着莲真:“我不想走,我害怕……” “我又不会有事,你怕什么。”莲真面无表情地拂袖道,“慕越,带她走!” 慕越极其不情愿地将我抱在怀中,莲真重新开启了暗道的机关,我被慕越抱着,再度钻进了一片漆黑的暗道中。 石门关上之前,我扭过头去看莲真,那如雪如莲的白衣人站在原地,目光状似沉静无波地静静凝视着我,琉璃珠般的瞳仁像是有种易碎的情绪在波动。 石门“砰——!”地一声狠狠关上,我的心弦也跟着重重一颤。 慕越粗鲁地抱着我,像暗道里拖,我心中一片恐惧地捶打着他的胸膛,高声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闭嘴!”慕越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你最好不要惹我,惹急了我照杀你无误!” 我无畏地瞟了他一眼道:“我跟你说,这两天天天有人想着杀我,我已经习惯了,你不要借此威胁我!”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慕越果然被我惹怒了,停下脚步,俯下一双充满戾气的桃花眼恶狠狠地盯住我,“如果不是你,皇上怎么会来逼宫?” “你说什么?”我猛然抬起头看着他,“你说宁夜逼宫,是为了我?” “不然,你以为呢?”慕越逼近的桃花眼中满是愤恨,“他口口声声逼我们交出宁煦公主,如果不然便下令围剿王宫!” 我心中彻悟,莲真他又骗我! “你放我下来!我要回去!”我对慕越大声喊着,竟然自己冲开了穴道,从他的怀中滚落下来,摔在地上啃了一口泥。 慕越没有扶我起来,反倒冷冷地踹了我一脚,我狼狈地滚了滚,一身是泥地站了起来。 “王上既然要我带你走,他就是不想连累你,你还回去做什么?”慕越嗤笑道,“你以为,凭你的能力,能救得了谁?” “不管怎样,只要我出现的话,宁夜就不能拿莲真怎样的罢。”我一抹脸上的淤泥道。 慕越却冷笑着,忽然一把掐住我的手,“我不会让你回去,谁知道你到底站在谁那里!” 他冷冷的话语激得我一股火气上涌。真是突然气死我了,要紧关头居然还搞分裂! 我扬起没有被掐住的另一只给了慕越狠狠的一巴掌:“随你怎么想,反正我就是要回去!” “你这个死女人,不要命了是不是?”慕越一个反手将我拉到身下,整个人压在我身上,不许我动弹半分,一只手狠狠地掐上我的脖子,“你要是敢回去,我现在就掐死你!” 见他一点道理都不讲,我也干脆使出阴招,提腿朝他胯部狠狠踢去,使出女子最无赖的断子绝孙脚踹得他扑向尘泥,白净的脸染上一半污泥。 我怕他再起来,又上去补了几脚,他狼狈地挡着,口中喊道:“别踢了别踢了!再踢下去慕家就要绝后了!” 我看他脸色发白不像是装的,才收了狠劲,转身便走。 “宁曦!” 身后的慕越忽地大喊我的名字,我扭过头,看到一片漆黑中,他一双清澄的桃花眼正盯着我,目光中却戾气不再:“你……你不许再辜负王上!” “我答应你,绝对不会!”我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然后立刻掉头向暗道的出口跑去。 ============================== 好在方才进入暗道的地方并不深,我很快出了暗道,回到之前的那个书房。书房里一片寂静,已经没有人。 我出了书房,偏殿外似乎传来一阵骚动,我不敢贸然出去,连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戳破了纸窗,安静地看着殿外的动静。 八月末的阳光慵懒地照在蔫蔫的莲花上,僻静的殿外站着几个禁卫军模样的人,为首的是一个劲装打扮的玄衣少年,手中握着长剑,正和另一个白衣男子对峙着。 我看着他面前那个白衣胜雪,清雅出尘的男子,心中一愣。那不是莲真吗?沂州王宫的兵士没有来得及抵挡住宁夜么?他怎么会落单在这里被宁夜堵上呢?宁夜身边又怎么会只有这么几个禁卫军? “莲真,你且快快交出朕的宁煦皇妹,一场干戈便可就此化解。”宁夜不慌不忙地看着莲真,浅浅笑道。 “陛下真是说笑。宁煦公主不是在陛下行宫中,陛下怎么到我宫中来找人?”莲真亦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宁夜,从善如流地道。 “莲真,你最好莫要考验朕的耐心。”宁夜勾起嘴角危险地一笑,“尽管朕带来的人马未必是你沂州三千精兵的对手,但是现在你已经被朕困住,你还是莫要再做困兽之斗,乖乖放人,莫要逼朕杀了你!” 原来如此,宁夜自知他手下的人马未必是莲真的对手,所以暗自带着人来围困落单的莲真,想以此为胁。 “陛下要杀我?”莲真毫无畏惧地看着宁夜,也浅浅地笑了,“不知陛下要支会个什么样的名目杀了我呢?” “私藏公主,图谋不轨。”宁夜冷冷道,对左右吩咐道,“动手!” 我心头一凛,正要破窗出去,却见莲真已经动手,长剑如虹般出鞘,剑光冷冽,游刃有余地抵挡住禁卫军的攻击。 “莲真,你想造反吗!”看到莲真出手,宁夜后退一步,大声道。 “莲真不敢。”莲真口中说着,手中的力道却毫不迟疑,招招杀手。 宁夜被莲真逼得节节后退,他身边的几个禁卫军都不是莲真的对手,纷纷被莲真挑断经脉再也动弹不得地倒在地上。 雪白的衣袖上沾染了血污,莲真步步为营,眼看已经要将宁夜逼入绝境。 看着宁夜招招败退,仅剩下的几个禁卫军将他围住,眼看已经力不从心。我心头却越来越忐忑不安,怎么会这样……宁夜怎么会这么不小心,难道他不清楚莲真的武艺就贸然带人来阻击他?他不是这么冒失的人,绝对不是。 “陛下快走!”忠心的禁卫军见大势已去,连忙对宁夜道,“我们挡住这叛贼,掩护陛下快走!” 宁夜冷哼一声,手紧握着长剑不放,并没有退缩的意思,眉目中的坚毅仿佛是要同莲真决一死战。 “莲真,朕果然没有猜错,你果真有谋逆之心。”宁夜冷笑着看着莲真,一手抹去脸上的血污。 “谋逆之心?”莲真冷笑道,“从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想陛下一定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他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充满了讽刺。宁夜眸中杀气毕现,整张俊秀的脸都扭曲了起来。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哈哈,没错!”宁夜忽地仰头放声大笑,那笑声格外凄厉,我看到莲真的手无意识地颤了一下。 “只是可惜——”宁夜凤目微眯望着莲真,“败者,是你!” 莲真依旧面色不改色,冷静地持剑与宁夜对峙,但是我却注意到他白净的额头上,汗珠密布,原本缺失血色的薄唇更是同脸色一样,在阳光的映衬下愈加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白玉琢成的雕像。 “你们怕什么?”宁夜忽然对周围似乎已经丧失士气的禁卫军道,“没看出来,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么?还等什么,快去将这个叛贼的脑袋取下来!” 禁卫军得令,却依旧有些胆怯地看着莲真,他岿然不动,目光淡定自如地望着宁夜,嘴角有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并不介怀宁夜的话语。 “真能装啊……”宁夜状似赞赏地看着莲真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十足的微笑,“莲真,你方才动了内力了吧?是不是现在感到气息虚弱,脉象不稳了呢?” 什么? 我心头一凛,莲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琉璃珠般的瞳仁却微微一缩。 “真可怜呢……”宁夜仍然微微笑着,阴鸷的凤目上下打量着莲真道,“堂堂威名赫赫的沂州王,其实是个先天不足的……废物呢……” 先天不足的……废物…… “你甫一出生便有不能动用内力的先天不足,先任沂州王原想废了你,重立世子。可惜你的母后不答应,为了能使你练武,废了不少心思在你身上,最后竟然积思成疾,红颜薄命了呢……”宁夜微微笑着,轻启薄唇状似同情地叹息了一声,“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我看到莲真五指徒然一紧,白色的骨节突出,那坚硬的剑柄都仿佛要被他捏断。 “你虽然武功高强,却不能擅自动用内力,否则便会气息虚弱,脉象紊乱,性命垂危。”宁夜轻笑了一声,“所以你只能蓄养暗人暗卫,保护你为你杀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发现你这个致命的破绽。你说是不是呢,沂州王上?” 我整个人如雷劈般缓缓地倒了下去,浑身冰凉。 莲真先天不足……不能动用内力…… 所以景山上,他会伤得那么重,昏迷十天十夜不醒。所以杀了泷颜之后,他的脉象会突然变弱。 我竟然从来都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 他一直都在拼了性命地保护我…… 懊悔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一片模糊中,我看到宁夜提着剑带领禁卫军将莲真包围,那抹纤弱的身影淹没在众人的包围之下,绝世的容颜上却依旧如莲般傲然。 冰洁的莲花,脆弱的莲花,一言不发的莲花。 “我只是不言,你便装作不懂?” “你以为我没有心,不会心痛?” 对不起……莲真……对不起…… 原来那朵悄然绽放的莲花之中,藏着的是对我的一颗真心。 ☆、第五十五章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沂州王团团围住,宁夜提着剑冲上前去,明晃晃的剑刃抵着莲真白皙的脖颈:“说!朕的皇妹宁煦在哪里!” 莲真一言不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宁夜心中莫名的一股恼火,该死,明明命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为什么还能这样沉静淡漠? 难道说,还有埋伏? 宁夜眯起了凤目,一动不动地盯着莲真。 寂静的偏殿里很快响起了骚动,不多时只见许多带刀的侍卫鱼贯而入。这其中,不仅有沂州王的人,也有宁夜的人。 众人没想到冲进这间偏殿后会看到这么一副紧张的画面,新帝正手握长剑紧紧地抵着沂州王的脖颈。 “大胆!圣上在此,你们谁敢轻举妄动!”宁夜的手下见状,连忙对赶来的沂州精兵喝道。 沂州众兵只紧张地看着莲真,个个紧握手中的武器,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同新帝的部下决一死战。 宁夜很快发觉眼下这个形势未必对自己有利,而莲真却一副岿然不动,胸有成竹的模样。难道说,他当真还留了一手? ------------------------------ 他还真是能装啊! 我抚了抚额头,这样危机的局面,莲真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生生地把谨慎的宁夜给唬住了。 局面僵持了片刻,只见宁夜眸中的杀意渐渐褪去,手上的剑却依然紧紧抵着莲真的咽喉:“来人!把沂州王押下去!” “且慢!” 我急忙出声,然后一个侧身从窗户里翻出去。 大病初愈,加之昨晚一宿未曾合眼体力虚弱,轻功完全使不上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进了窗外的莲池中。 原本准备以一副公主应有的凌然气势出场的我,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淹入了水池,众人均是一愣,一时竟也忘了上前救驾。 却是宁夜脱口唤道:“曦儿!”便扔下手中的剑朝我奔来。 曦儿和煦儿粗粗听来并没有什么差别,众人也很快意识到公主落水了,纷纷前来救驾。 其实我很想囔一句,这个水塘本来就不深,我扑腾两下就能站起来了,结果看到一众人纷涌而来,我却傻了。 宁夜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打横抱起,我不知所措地被他抱在怀中,只见他俯下|身子凑到我耳边柔声道:“你不声不响一个人去了哪里?真是担心死皇兄了。” 我看到在场所有人的脸都扭曲了一下,谁诚想他们平日里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皇帝会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实不相瞒,我也愣住了,私心以为宁夜看到我应该会大发脾气指责我不好好呆在行宫到处乱跑,最后登场还闹了这么一出丢尽了皇家颜面。 可是现在他却用墨玉似地瞳仁定定地凝视着我。 我喉咙发干,扑腾地从他怀中挣扎了下来,跪在地上咽了咽口水道:“皇兄赎罪,我昨晚来沂州王宫转了转,累了便宿了一宿,却叫皇兄担心了,委实是皇妹的不是。” 我侧目看了看莲真,他凌厉的目光像刀般朝我扫来,我顶着他的眼刀面不改色地道:“也着实冤枉了沂州王,是皇妹吩咐他莫要告诉皇兄,怕皇兄怪罪。” 宁夜莫测地看了一眼莲真,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如此看来是误会一场。”言毕立刻将我扶起。 “只是沂州王。”宁夜居高临下地睥睨了一眼莲真,“朕无论宁煦曾在你宫中是什么人,什么地位。如今既然朕已封她为公主,望日后你莫要忘记她的身份。” 他说着,转过身扶住我的手,冰冷的脸上立刻露出温和的笑意:“煦儿今日便同朕回宫,然后去宗庙祭祖,正式受封。” 我身子一震,脑袋还没转起来,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皇兄,我可不可以抗旨?” 宁夜脸上的笑容一僵,众人的表情都呆了呆。 我仰着头,冷汗顺着额角滴了下来。也不知为何那句话就说出口了,眼下也没有办法收回,我只好就这么看着宁夜。 他嘴角仍旧牵着笑容,漆黑的瞳仁却死死地盯着我:“煦儿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愿做公主,还是不愿同皇兄回宫?” 我也不知该怎么和宁夜说,总不能告诉他,实不相瞒啊皇兄,我已经和你天字第一号大仇人沂州王上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说不准现下肚子里已经有你的小外甥了,咱们就看在你皇妹我和你小外甥的份上化干戈为玉帛,两方休战,从此互不侵犯,如何? 但是宁夜绝不会那么天真,我也不会。 看了看眼下这个情势,宁夜是咬死了莲真现在不敢贸然造反,如若我胆敢抗旨,他极有可能因此牵罪于莲真,然后就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想了想,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将计就计算了。 我道:“并非煦儿忤逆皇兄,只是煦儿过去多多承蒙沂州王拂照,如今做了公主,自然不能因富贵而忘恩。” “哦?”宁夜挑眉道,“如此说来,朕确实应当嘉奖沂州王才是。” 他说着,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对莲真道:“过去多亏沂州王告诉朕的皇妹,如今便不再牢你费心,朕自会好好待煦儿,万不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我看到莲真的目光更冷,无力地往后倾了倾。宁夜这个道谢委实太像挑衅,我只好暗自祈祷莲真能沉得住这口气,别一想不开今天就把这个反给造了。 为了稳住莲真的情绪,我连忙对宁夜道:“诚然我与沂州王恩情一场,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是我错在先。望皇兄恩准我今日暂且留下同沂州王辞行,明日上路。” 宁夜望着我温和笑道:“既然煦儿这么说,朕便将行程推迟一日也未尝不可。” 我没想到他会答应的那么爽快,呆愣地看着他指挥收兵,而后俯身在我耳边轻声地道:“煦儿是朕的皇妹,朕自然是要事事惯着你,事事依着你,只是煦儿也莫要让皇兄失望才好。” 身子不由一颤,宁夜冲我淡淡一笑,然后便领着人离开。 场地上只余下我,莲真,莲真的部下。 折腾了这么久,我已经极其疲倦,但是莲真的状况比我还遭,一张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明明身子已经支撑不住,他却一定要做出毫发无伤的样子,不能叫底下人看出破绽,动摇了军心,一脸沉静地挥袖对左右道:“你们都下去。” 众人得令退下,而那修长单薄的身影终于支持不住,以剑支地,乌玉般的长发纷乱地散在肩头,绝美的容颜惨然如纸。 “莲真……”我上前扶住他,他却轻轻地挣开我的手。 “不牢公主殿下费心。”他偏过头去冷冷道。 嗳?生气了? 我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他却不看我,自己支着剑回到莲华殿。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心想他必然是恼了。这般不顾一切地放我走,我却又折回来,不仅如此,他还被宁夜当庭广众之下骂作废物,大大地折损了沂州王骄傲。他现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赶回莲华殿后不久,慕越便来了,莲真斜靠在床头,脉象紊乱,呼吸虚弱。一贯毒舌的慕越也骂不出话来了,诊脉开药,药端来放在床边,他却碰都不碰,认谁劝诱都是一记眼刀。 最终,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慕越,莲真一言不发,面色沉沉地看着我们。 慕越自知未曾完成使命,在莲真面前始终抬不起头,他还未来得及换的裤子上满是我的鞋印,莲真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满目了然。 我有些内疚地帮着慕越道:“你莫怪他,毕竟是繁衍子嗣这等大事,他也是无可奈何。” 语毕,便见慕越的脸色绿着脸瞪了我一眼,然后拂袖离去。 最后弄来弄去,劝莲真喝药的差事还是落在我头上。 见他一声不吭地斜靠在床头,我端着药送到他唇边,他淡淡地偏过头去,纤白的脖颈上还残存着一道血口,衬着雪白的肤色,分外显眼。 “好歹喝一口吧,这药很贵的。”我愁眉苦脸道。 “我不喝。”他很果断地否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我讥讽道:“堂堂沂州王啊,还像个小孩子讨厌喝药,传出去多丢人呀。” 莲真阖上双眼,恹恹道:“若是你自幼便泡在药缸里长大,你也会讨厌喝药。” 看着他略显疲倦的侧脸,我心下恻然,挨在他身侧坐下道:“你既然有不能动用内力的先天不足,为何从来不听你提起?” 他没理我。我想想也是,没人会把自己的致命的弱点没事挂在嘴边。 “说说你的事情吧。”我认真地看着他道,“我想听。” 他闭着眼睛淡淡道,“我不想说。” 我“嘁”了一声道:“要么说故事,要么喝药,自己选。” 他睁眼凌厉的目光一扫,我以同样冷冽的目光瞪回去。左右他现在内功尽失,我怕什么? 莲真似乎很懊恼被我发现了他这个弱点,重新阖上双眼,倦倦地依靠在床头道:“你应该都听到了,我确然有这个先天不足,而第一次被父王发现,是在四岁那年。” “当时父王很难过,抱着我叹了许久的气,最终仍是决定废去我世子的身份。那时,除却我,还有两个庶出的兄长。” 我心头一凛。自古沂州王因为被皇上所忌讳,一般都子嗣零落。到了这一代,莲真继位时他已是先任沂州王唯一的子嗣。如若之前他还有过两个兄长,那么他们的命运必然可想而知。 “我猜,你应该知道他们最后如何了。”莲真垂下的眼眸淡然而空洞,“他们都死了。” “自四岁那年,父王有了重立世子的念头后,我那两个庶出的兄长便多次在暗地里谋害我。母后膝下只有我一个孩子,自然不会坐视无睹。从那时起我便一边防着兄长,一边尝试各种方法习武。慢慢地,父王便回心转意,放弃了重立世子的念头。” 我有些哑然,私以为皇室之中争夺皇位已是凶险万分,没想到区区争一个沂州王位也是如此九死一生。 我忍不住道:“所以你的兄长也是你除去的?” 莲真低眉沉沉道:“如若他们不死,死的便是我了。” 我如鲠在喉,一时无言。 他脸上露出一丝浓浓的疲倦:“我同你一样,在八岁那年母后积郁成疾而撒手人寰,我虚有沂州世子的名号却在王宫中如履薄冰,不知哪日闭上眼睛,便再也不会睁开。” “直到……八年前,四公主下访沂州。” 咦?我猛然抬头诧异地看着他,这个故事,好像略微有些跑题了嘛……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继续道:“那之前,父王交代过我,这位公主是皇上派来刺探虚实的,莫要被她年幼无知的外表欺骗,中了她的圈套。” “呃,这番话可真耳熟。”我摸着下巴道,“莫约我临走之前,父皇也如此交代过我。” 说来真是可悲,我和莲真最初的相遇,年幼时看似纯洁无暇的情谊,其实饱含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莲真薄凉的嘴角绽出一笑,“岂料你看似愚笨,却识破我的伪装,我便忤逆了父王的意思,不想再骗你。” 我不知他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干干地笑了两声。 莲真复又阖上眼睛:“而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啊!你没说重点啊!”我忽然暴躁地捏起了拳头。 “重点是什么?”他懒懒地闭着眼睛问。 “重点是……是……”我脸上一燥,“是……你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莲真忽地睁开眼睛,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真想知道?” 我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心突突地跳,脸上越发烧得厉害。 莲真垂下手,拿过床边的药碗一饮而尽,然后随手将药碗一仍:“我真不想说。” 我:“……” 就在我呆愣的当口,莲真已经和衣躺下,侧过修长的身子背对着我。 我垂头丧气地端着空空如也的药碗扶墙而去。 “你要去哪里?”忽然,背后传来急促的声音将我叫住。 我回头,只见莲真半撑着上身,抬起一张俊美又虚弱的脸,琉璃般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晃了晃手中的药碗:“如你所见,收拾药碗。” “叫宫女去就行了。”莲真轻声地道:“你别走。” 他这低低的一唤,唤得我心肝一阵乱颤,似是被搅乱了一汪春水,鬼使神差般地又挪着步子坐在他身边。 “明日,你当真要随宁夜回宫?”莲真闭上眼,面露一丝痛苦。 “嗯。”我点了点头,“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他苦苦一笑,“你以为他将你带回皇宫后还会放你走?” 我摸了摸鼻子道:“纵然他要困下我,也绝非那么容易。” 我平素最恨受人摆布,宁夜要是打定了主意把我困在皇宫,我非得把皇宫闹得一番天翻地覆,搅得他皇位做不安稳不可。 “你想的倒是天真。”莲真面无表情地当头一盆冷水泼下。 “你说的在理,但是眼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对不对?”我叹息道,“人家是皇帝,说的话是圣谕,颁的令是圣旨。可是若是我死活不承认当初假死之事,他也不能拿我如何是不是?” 莲真睁开双目冷冷地瞪了我一眼:“你以为我在担心什么?” “不是我的身家性命么?”我莫名地看着他。 “你……”莲真伸出莹白的玉指揉了揉额角,“你究竟有多笨,你的脑袋纯粹是摆设吗?” 我哑然地张了张嘴:“莫不是宁夜召我回宫还有什么阴谋?” 莲真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无力地躺下,懒懒地阖上双眼,不再搭理我。 我无奈地扯着他的袖子:“喂,你倒是说啊,宁夜还有什么目的?” 他任由我扯着,一动不动。 最后我扯累了,打了个哈欠。想想昨晚一晚上未曾阖眼,顿时倦意袭来,干脆和衣躺在了莲真身侧,沉沉睡去。 ☆、第五十六章 这一觉醒来后不多久,行宫那边就派人来接我回去。 罢了,总是逃不掉了,我低头轻轻地吻了吻熟睡中的莲真,然后跟着宫婢回到行宫。 行宫安设在沂州王宫东南角,外头专门有一圈人把守着。见我归来,一个个都俯身行礼,口呼“公主殿下金安。” 夏末夜忽然飘起了零星的小雨,我低着头步履匆匆地穿过长廊,没有留神在尽头撞上了一个人。 从那个人怀里透出曾经我最熟悉的衣香,我抬起头,看到一双澄清的明眸茫然地望着我。 是苏思毓。 他不动声色地俯身作礼:“公主殿下。” 一如过去,在朝堂上相见,我说一句:“苏卿,好巧。”他回一句:“不巧,却是微臣一直在等候殿下。” 而如今,时过境迁,我却如何无法再说出当时的那句话来。 最后扯了扯嘴唇,我轻声唤道:“云眠。” 四下无声,唯有雨声淅沥,我这一声轻唤没入雨声中,却也钻入了对面那人的耳。 苏思毓脸上的神色蓦然一变,茫然的眼神中流淌着一丝微不可测的情绪。 我没想到我就这么轻易地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不过破了就破了罢,本来也已经遮不住什么了。 只是眼下,对面这个人与我的关系委实有点愁人。严格来说,他算是我前夫,但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已死。如今名义之上,他为臣,我为公主,一切好像又复回到过去,可有些东西,却又永远无法一如当初。 我沉默着,却是苏思毓淡淡地直起颀长挺秀的身子道:“公主不想再与微臣虚与委蛇下去了?” 我愣了愣,然后道:“你是在怨我?假死之事,并非我属意。” 苏思毓静静地听着我说话,垂着眼帘没有做声。 “当时我并不知我服下的是假死之药,等我醒来,已经身在沂州。”我解释道。 苏思毓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些公主不必同微臣解释,微臣并未有责怪公主的意思。”他说着,轻笑了一声:“左右也是微臣当初骗了公主。” 我默了默,不知为何脱口道:“那你为何还要撞棺殉情?” 苏思毓单薄的肩膀微微一颤,旋即垂下手,淡淡道:“撞棺是真,殉情倒是未必。” 诶?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道:“我与公主的情,原本就是个局。何来殉情一说?” 我心头咯噔了一下,茫然地站在那里。 雨声渐大,顺着屋檐下落的雨帘淅淅沥沥,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飘进来的雨丝濡湿了面前人如画的眉眼,那双墨玉般的瞳仁也似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透彻。 我原以为,莲真才是看不透的那个人,而苏思毓是陪在我身边,我能够琢磨透的那个。 如今看来,我当真是错了。原来我真正没有看透,没有弄懂的,不是莲真,而是云眠。 我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道:“无论当初谁布了局,谁入了局。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还愿意信我?” 苏思毓的神色变了变,却是无奈地笑了起来:“这句话应当微臣来问,公主,你可还信我?” 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我信。” “那便承蒙公主厚爱了。”他抬起嘴角浅浅一笑,一如当初。 我有些讷讷地看着他越发捉摸不清的笑容,越发无力地摆了摆手:“算了,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指望咱们的关系还能恢复如初,按常理说,四公主还是具死尸,日后见了面咱们也不能表现得很熟,该避嫌总得避嫌。毕竟现下你是个死了老婆的大臣,我是个还未出阁的公主。” 苏思毓见我如此粗俗地坦白,不禁扑哧一声笑道:“公主明白便好。” 我看到他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心下安然了几分,绽出一个笑容道:“只是如若日后得空,我可否还能邀云眠月下对斟?” 苏思毓爽朗一笑:“公主若是不嫌弃,微臣自是乐意。” 我也跟着笑起来。我还是最喜欢云眠的这个性子,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会纠缠,更不喜欢拖泥带水。 与苏思毓坦诚一聊后,我心境开阔了许多。眼下唯一有些愁人的,便只剩下宁夜带我回宫的目的。 我想了想,发现想不出什么别的缘由,只好暂时搁在一边。回到宁夜给我安排的寝宫沉沉睡下。 夜半无人一片沉寂。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感觉有一双手轻轻地抚过我的脸颊,带着一声温和的喃喃低语:“曦儿,莫要怨我,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护你周全。” 亏得我当时睡得很沉,还以为是做梦。否则一定会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仁兄吓死。那位仁兄说了一通我完全没听明白的话之后便点了我的昏穴,我在浑不知觉的情形下连夜被带上了马车,赶回都城。 翌日天蒙蒙亮,我便被马车的颠簸弄醒,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在马车的软榻上,身边还坐着一个人,着玄青色长袍,面容沉静地闭目养神。 是宁夜。他不穿龙袍的样子果真顺眼了许多。 我看了看眼下的情形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着恼地坐在了一旁。 宁夜睁开长长的凤目,对我浅浅地笑了一下:“曦儿醒了?” 我冷淡道:“我没记错的话,皇兄赐我的名应该是宁煦。” 宁夜莫测地看着我道:“你就是不承认,你是宁曦?” 废话,当然不能承认,一承认就是欺君大罪,起步价诛九族。而且皇兄大人你不幸也在九族之列。 我淡定地道:“四公主之死是皇兄亲口昭告天下的,所以我绝不可能是四公主。”说着,笃定地看了宁夜一眼。心道:当初是你昭告天下,四公主畏罪自杀,现在你总不好推翻之前的说法,随随便便地昭告天下:啊,亲爱的子民们,对不起,之前朕弄错了,四公主其实没死。哪个子民会信服得了这种君王? 宁夜闻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确是如此。不过在朕眼里,你是煦儿还是曦儿都无甚区别,左右都是朕的皇妹。” 听他这么说,他是准备继续同我虚与委蛇下去了。 我干干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宁夜又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温和地道:“你且先不要怨我,到了都城,你会开心的。” 我不知到了这个地步,宁夜还指望我能多开心? 我默然地望着马车顶,喃喃道:“这个公主当得真是没意思……” 宁夜嗤地一笑:“做公主哪里不好了?不用理朝政,也不用头疼部下造反,只管享福就好。” 乍一听,确实公主是个不错的职业。但是如若真像他说得那么舒服,我的前身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我扯起嘴角干笑了几声,便斜躺在软榻上,在马车的颠簸中沉沉睡去。 马车在路上浩浩荡荡,马不停蹄地行进了三天两夜,终于在第三日的晌午到了都城。 大队人马停在皇宫的南门外,最后只有宁夜和我的马车进了皇宫,其他一干人等下车步行,宫内的一干老小也纷纷出来迎接皇上圣驾。 自新帝登基后,后宫自然换了一番景象。为首的那位凤冠宫袍的女子便是当今皇后,景仪巽。 我并不害怕仪巽认出我,私心觉得以我当下这幅容貌,她是断断不会认出我的,便很放心地随着宁夜下了马车。 但我不知为何仪巽看到我的时候,杏仁眼又瞪成了咸鸭蛋。 “这是朕新收的义妹,暂时册封为宁煦公主。”宁夜好心地解释道。 仪巽讷讷地看了看我,但是不好忤逆宁夜,只得垂下头道:“臣妾知道了。” 宁夜对仪巽很是冷淡,解释过后便带着我径自离开。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由地问了一句:“不知皇兄将我安排在哪个殿中?” 宁夜没有回头,淡淡道:“凤仪宫。” 我傻了,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皇兄想让我同仪巽皇后住在一处?” 宁夜道:“非也,皇后不住在凤仪宫,凤仪宫赐给你之后,便只有你一人住。” 我更傻了。 凤仪宫,顾名思义,历来是赐给皇后的宫殿。 宁夜柔声道:“你莫要担心一个人在深宫寂寞,朕安排了一人陪你。” 我揉了揉额角,很明显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但是到了凤仪宫,我看到一个宽大的人影向我迎面奔来时,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珠儿,她终于把公主府吃垮了? ------------------------------ 诚然,时隔多日,我看到珠儿毫发无伤,一斤未减地站在我面前,我悲催了这么多天的心难得冒出了些许高兴。 宁夜笑而不语地看着珠儿挂在我身上,一口一个:“公主你终于回来了!公主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卸下这团肉球,面无表情地对宁夜道:“皇兄宫中的宫女,真是独特。” 宁夜轻咳了一声,对珠儿道:“莫要无礼,这是朕新收的义妹,宁煦公主。” 珠儿莫名地看了宁夜一眼,凑到我耳边小声道:“公主,宁煦是谁?还有公主,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不得不承认,珠儿为人十分上道。 宁夜无奈地笑笑,不再多费口舌解释,又嘱咐了几句,便带人离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凤仪宫距离我上次离开,并无多少变化。据珠儿所说,自从那日探监之后,她便听了我的安排将公主府值钱的东西全体变卖了个干净,替叶儿赎完身后便将钱和其余的下人分了。这时恰好我畏罪自杀在天牢中,皇兄继位,格外开恩没有查封公主府,其余的下人都另谋生路去了。而珠儿坚持认为我没有死,坚持觉得我一定会回来,所以带着叶儿留在了公主府,苏思毓便帮衬着将他们养着,直到皇兄将珠儿召回宫中。 我看着珠儿天真的烧饼脸,实在没法告诉她,宁夜这么做,无非是想把我困在皇宫。 除了珠儿外,凤仪宫上上下下的奴才都似乎换了一批,每个人绷着一张大气不敢喘的脸,对我毕恭毕敬,一看就是被宁夜洗过脑了。 我百般无聊地坐在后殿的院子里发呆,渐渐日沉西山,迷迷糊糊地伏在石桌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听见身旁的珠儿惊呼:“陛下……” “嘘!莫要出声。”那人止住珠儿的惊呼,伸出手将我打横抱起,我跌入一个充满墨香的怀抱。 我被一阵浓郁的甜香惊醒,睁开眼睛便看到面前的石桌上放满了各色点心,宁夜垂下头,朝我温和地一笑:“煦儿醒了?可是饿了?我让御膳房做了些点心。” 我愣了愣,连忙从他怀中挣开,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道:“多谢皇兄。”然后挥了挥手对珠儿道:“珠儿,全吃个干净,莫要浪费了皇兄的一片苦心。” 宁夜的脸逆着月光看不太清脸上的表情,珠儿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却不敢逾矩怯生生地盯着宁夜,见宁夜没有动怒,又在我眼神的鼓励下,终于欢天喜地地吃上了。 “皇兄,不会怪我无礼罢?”我貌似无辜地对宁夜道。 宁夜扯起嘴角讪讪笑道:“无妨,煦儿高兴便好。” 我也配合着笑了两声。 院子里一片安静,宁夜好整以暇地坐在我身边喝茶,衣袖微微撩开,修长莹白的手指中握着茶杯,安然自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黄衫的公公匆匆地赶来,看打扮是内侍监的太监。 “陛下。”太监尖着嗓音道,“皇后娘娘已经在宫中恭候陛下多时了。” 宁夜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地道:“告诉皇后不必等了,朕今日宿在凤仪宫。” 我刚刚咽下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好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我的功力已经十分深厚,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太监为难地道:“可是……今日是初一。” 是了,按照宗律,每月初一,皇上都必须宿在皇后处。不过宗律是宗律,皇上理不理则是另外一回事。 宁夜抬袖又倒了一杯茶,漠然道:“同样的话,朕不喜欢说第二遍。” 太监见状,只好躬身告退。 “慢着。”我忍不住出声将他喝住。 宁夜转过脸来,饶有兴致地将我望着。 我清咳了一声,正色道:“皇兄,我以为,皇兄当以社稷为重,早日诞下皇子,为宗室开枝散叶才好。” “是么?”宁夜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目,懒懒地直起了身子,“既然煦儿这么说。”他拂了拂袖子下令道:“今晚掌灯景乐宫。” 内侍太监得令退下,宁夜俯身在我耳畔轻声道:“皇兄只希望你高兴。” 我木然地抬头看着他灼灼的凤目,不发一言。 宁夜并不在意我的冷淡,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离去,我握着已经冰冷的茶杯,身子慢慢无力地瘫倒下去。 ☆、第五十七章 翌日清晨,皇兄打发人送来的早膳,最后照例进了珠儿的肚子。 我继续百般无聊地呆在凤仪宫的后院里发呆,忽然飞来一只小绿鸟叽叽喳喳地在我头顶盘旋着,正当我以为它是盘算着把我的头顶当厕房时,它却忽然飞到我肩头,狠狠地啄了下我的肩膀。 我吃痛,立刻一手抓住这只死鸟,这才发现鸟的腿上绑着一张字条。 我立刻了然地取下字条,乘四下无人偷偷展开,小小的字条皱皱巴巴,上面却用俊秀的字迹写着:我想你。 傻瓜,不是才几日不见么? 我心中喃喃着,可是眼眶却忽然一湿。 纸片还盈着淡淡的墨香,我伤怀了一番后想,这只鸟绝不可能是从沂州飞来的,难道说,莲真已经暗中进了都城? 我正疑虑着,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不想皇妹还会训鸟传书。” 我立刻将纸片捏成一团,转过身去,宁夜穿着龙袍,像是正准备上朝的样子。 “皇兄。”我俯身作礼。 宁夜静静地伫立在晨曦中,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神情有些飘忽,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我觉得他好像在……难过。 “怎么了,皇兄?”我状似无辜地问。 “无他,只是上朝前路过凤仪宫,顺道来看看你。”宁夜顺手拂了拂袖上的落叶,似笑非笑道,“却是煦儿似乎并不怎么想见皇兄。”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我捏着早已被我抹去字迹的纸片,和他对立站着。 正在这时,后方有太监端着一盅药碗匆匆走来,躬身对宁夜道:“陛下,药已经煎好了。” 宁夜自顾自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我在旁顺口道:“皇兄可是病了?” “无妨,只是昨日被皇后折腾了一宿累了。”宁夜放下药碗随口道。 我眼角抽了抽,很想提醒他,没谁家的兄长把这种闺房话当着自己妹妹面说的。况且他看起来面色红润又不痛不痒的,想来想去,大概他喝的就是那种药了。 我估摸着,也许不出几个月,我就可以抱外甥了。 喝完药,时辰已经不早,宁夜也没有多留便上朝去了。 见他离开,我忍不住拉住那个送药的太监问:“皇兄每次宠幸完宫人都有喝药么?” 太监很肯定地点点头:“不仅宠幸完,召宫人侍寝前都会喝上一碗。” 我心道,看来皇兄十分求子心切。倒也是,皇兄登基之初,便因为没有子嗣而遭人诟病,如今若能早早诞下皇子,便能堵住悠悠之口,他这皇位也能做得越发厚实。 我闲着无聊,心里谋划着要不然把皇兄的药掉个包,上火药换成泻火药,让他在嫔妃面前不举颜面丢尽,以报他将我困在宫中之仇? 我起初大脑一热,觉得这是个打发时间的妙计,便当真命太监悄悄将皇兄的药偷来,只是很快我又想到,我该去哪里弄来能让皇兄不举的泻火药啊…… 这个妙计逐作罢。我随手将药包放进袖子里,心里琢磨着这大概也是宫廷求子秘方,暂且留着日后说不准能带出宫去卖个好价钱。 转到到了午时,皇兄照例亲口命人送来午膳。我照例全部由珠儿代劳。 珠儿大概吃了两碗狮子头后,皇兄差人传来口谕,说是若公主待在宫中觉得无趣,可以随时出宫。 我没想通为甚皇兄看到我私下与人通信,还能这么大方地放我出宫? 我讷讷地对传口谕的太监道:“你确定你没有假传圣旨?” 太监扯了扯嘴角:“回殿下,小人不敢。” 我呆愣在原地思虑了片刻后,当即做了一个沉重的决定,本公主要出宫。 -----------中间忽略公主出门前的乔装打扮-------------- 都城一如既往的热闹,大街上熙熙攘攘。 我觉得依照宁夜的性子,应该会暗中派人监视我才对。是故我和珠儿兵分两路,在一处街角分开,扰乱暗人的视线,然后独自一人走在街头。 我尽量往人多的地方挤,心中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想法,若是莲真当真到了都城,会不会在暗中派人来找我呢? 我正想着,忽然迎面撞上了个小孩子,小孩子抱着我的大腿,憨态可掬地冲我笑道:“姐姐真好看,姐姐给糖吃。” 我被他缠得十分晕乎,虽然我觉得姐姐好看跟姐姐给糖这两件事实在没什么关联,但还是拗不过他的纠缠,被他拽去了一旁的冰糖葫芦铺。 买冰糖葫芦的是个穿着邋遢的年轻人,他将冰糖葫芦递给我之时忽然很轻地在我耳旁道:“城东外画舫,主人恭候公主大驾。” 我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冰糖葫芦,打发走了小孩。一个人挤在熙熙嚷嚷的大街上,随着人流一直到城东河边。 到了河边,我才发觉河上根本不止一艘画舫,也不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两岸的河堤上挤满了人,川上各式船只画舫看得我眼花缭乱,私心觉得要从这么多艘船里找到我该上的那艘委实难度过大。 我远目了许久,才顺着人流上了一艘茶坊,茶坊里挤满了人,近日临近秋季会试,各省的才子和国子监的学生都齐聚都城,这艘茶坊上均是满腹骚气的文人,正齐聚一堂以文会友,也有人在高谈阔论国事,争论声此起彼伏,我找了个僻静的座,要了两杯茶,坐等鱼儿上钩。 鱼儿没有等来,却听周围的几个文人大声道:“听闻四公主生前劣迹斑斑,还未出阁便开始豢养男宠,光天化日之下逛楚馆宠幸小倌,一双玉手千人枕,石榴裙下万人眠。幸亏她没登基当皇帝,否则我看今日朝廷之上便是一派淫|靡之风,你我日后入了仕林都要跟着遭殃。” “本以为四公主驾薨后朝廷会安生许多,没想到今日还是这等混乱局面。圣上未有子嗣,各地诸侯王窥觑皇位,时局动荡,你我入了仕林恐怕也要跟着遭殃,还不如让四公主登基,她自擅长御夫之术,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在床上就能将众人收拾妥帖……哎哟!” 那书生的高谈阔论被飞天而来的一个茶碗打断,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碗,茫然地眨了眨眼,很显然那不是我砸的。 虽然我很想拍手叫好,但仍是很淡定地站起身走上前去对那位兄台连声抱歉道:“哟,兄弟,对不住,方才手滑了一下。” 兄台不悦地瞪了我几眼,我顺手拿过茶碗逃之夭夭。出了这艘茶坊转到了临近的一个画舫,那个画舫隐在众船只之间,十分低调,不仔细看难以察觉。 船头没有站人,船舱外门帘低垂,看不出里面是个什么情形,我拿着茶碗朗声道:“喂,这个碗是不是你们掉的呀?不是我就回去了啊。” 在我的吆喝下,从里面走出一个小童,接过我手中的茶碗道:“我家主人恭候多时了。” 我难掩兴奋地跟着小童走进画舫,这艘画舫虽然低调但是面积宏伟,足有三层。我跟着小童走进二楼深处的一个雅间,雅间里没有人,小童招呼我坐下,上了几道茶点,然后道:“小姐暂且等等,我家主人正在待客。” 诶?这叫什么恭候多时?敢情是叫我来排队的。 我愤愤然地想着,没有闲得住,独自从雅间里出来,正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那人身量很高,我正巧撞在他胸膛,痛叫一声向后跌去。 “哟,好久不见。”眼看将我撞倒,那人没有半点的愧疚,心安理得地垂手站在一旁。 我抬头看到一双斜长上挑的桃花眼,很不满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袖子中忽然一个东西落在地上。 慕越眼疾手快,比我先一步将我遗落的东西捡起来拿在手中,忽然间秀眉微皱,低声道:“你随身带着这药做什么?” 我看着他手中拿着的药包,猛然想起那是我从皇兄那里偷来的求子药,面上一燥,很想否认那药是我的,但是鉴于这药方潜在的经济价值,便很没骨气地伸出手去抢,慕越却不依不饶地将手一扬,挑眉道:“你先说啊,你没事身上带着避子药做什么?” “啊?” 我一愣,瞠目结舌地看着慕越,“你说这是避子药?” 慕越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还装傻。方才我听见有人说你行为不检,还真是没冤枉了你。” “这药不是我的。”我脑子里一片污水,也懒得和他多解释,只是不解道,“你确定这是避子药?” 慕越冷着脸看我:“不信拉倒。” 我纳闷地看着被他捏在手心中的药包,难道说皇兄每日服用的,不是求子药,而是避子药? “你说,男子能服用避子药么?”我不解地看着慕越。 慕越见我对此兴致大盛,越发露出鄙夷的表情,一脸“我就知道你不守妇道”的样子,不屑地冷哼道:“自然能。而且效用往往比女子服用更好。” “咦?为什么?” “笨呀!这种药往往都是大户人家的妻子为了避免小妾产子,偷偷送去的。但是这种药太伤身子,小妾一般喝过几次就会发现异常,日后便不会轻易上当了。相反,此药对男子的伤害不会立竿见影,故而有时拿给小妾服用不如偷偷拿给自己丈夫服用,反倒难以察觉。” “不会立竿见影的意思是,还是会对身子有害?” “你这是废话,是药三分毒,何况是这种避子药,长期服用,肯定会对身子有害。”慕越摇着扇子侃侃道。 我越发不解地皱了皱眉。皇兄服用避子药实在没有道理,难道他不想要皇嗣了么?还是说,是有妃嫔暗中悄悄把这药掉了包?不对,这应该不会,偌大的皇宫里恐怕也找不出敢对皇兄用避子药的嫔妃吧? 慕越将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合,一脸惊悚地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准备用这药来害王上?” “……你想象力真丰富。”我没好气地道,一把从他手中夺过药包,顺手往窗外一扔,看着药包沉入湖中,心中没由来的一片怅然。 “你莫要杵在这里碍眼了,你不想见王上了么?”慕越见我呆立在原地,复又摇着扇子,悠悠道。 我回过神来,忽然烦躁地道:“他不是要待客么?” “……这你都信。”慕越嘲讽地道。 我越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他用扇子敲敲我的脑门:“别傻站着了,跟我来罢。” 我随着慕越上了画舫的三层,远远地便听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慕越用扇子挑开雅间的竹帘,轻声道:“王上,公主来了。” 没有人应答,只是琴声未停,我透过竹帘的剪影看到窗台坐着一个俊秀的身影,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 慕越见我不动,咦声道:“你干嘛愣着?” 我看他一眼,纠结地道:“多日不见,未免有些近乡情怯。” “怯你个头!”慕越甩开袖子,将我推进去。 我跌跌撞撞地进了雅间,扑面而来的一股淡雅的莲香让我混沌的大脑稍稍恢复了神智,抬眼便见一袭胜雪的白衣,靠着窗台临风坐着,墨玉般的长发如水一样倾泻在洁白的衣上,低垂着眉眼,修长的玉指翩跹于七弦琴上,琴声沉沉,伴着身后粼粼的湖景,如诗如画的雅致。 我琢磨着应该用怎样的开场白,是直白点道“哟,真真,听说你最近想造反啊?要不要让我也插一脚?”,还是委婉点道“多日不见,不知王上此次进都,可是为了造反一事?”。 想来想去,最后我脱口而出的却是:“没想到你还会抚琴。” 琴声戛然而止,莲真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我,然后抬起嘴角浅浅一笑:“过来。” 我很听话地走过去。他像一旁挪了挪,让我坐在他身边。 我看着背后敞开的窗户,和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忐忑地捏着衣角,莲真却好整以暇地推开七弦琴,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端到唇边轻描淡写地道:“你既然有胆来赴会,还怕什么?” “我……”我咽了咽口水,喉咙中一片苦涩,“若是被人发现了,最危险的人就是你啊,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莲真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我习惯了。” 不愧是整日琢磨着造反的人,功力就是比一般人强。我勉强地倒了一杯茶喝下,慢慢地镇定下来。 踌躇了许久,我终是下定决心委婉地出口问道:“此次你上都城……所为何事?” 莲真放下茶盏言简意赅,一言蔽之:“造反。” 我:“……” 私心觉得他说造反就感觉跟造人一样简单,随便来一发就能搞定的那种。(听不懂的妹子们不要深究……) 我有些忍不住地捶桌道:“你不觉得你当着受害人的妹妹说这样的话,有欠妥当?” 莲真淡淡地瞟了我一眼,不语。 我定了定神,镇定地道:“你准备何时行动?” “不知道。”莲真抬手又倒了一杯茶,“伺机而动,最早今晚,最迟明年。” 我又嘴角抽搐了一阵,方才清咳了两声,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中委实一片苦恼。 “你能不能,稍微缓一缓?”我有些试探性地道,“我觉得,情况有变。” 他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淡淡地看着我道:“怎么?”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只是我觉得宁夜千方百计将我召回皇宫,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只是这个目的是什么,我暂时还没弄清楚。 “总之,你暂且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我故弄玄虚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地道。 莲真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茶盏:“放心,我自有分寸。” 我愁眉苦脸地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放心了。”说着,便面朝窗户吸了几口气。忽然看到一旁茶坊的甲板上似乎站着几人正鬼鬼祟祟地望这艘画舫上看。 “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罢?”我道。 “这艘画舫四周都布置着暗人,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人能轻易上来。”莲真说着,挥手关上了窗户,“你要是不喜欢被人盯着,眼不见为净。” 我摸了摸鼻子道:“你好像……真的很习惯了。” 莲真看了我一眼淡定道:“还好……” 我背对着窗户坐好,正了正神色道:“其实,咱们能不能想个和平点的方式解决你跟宁夜之间的矛盾?” 莲真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认真道:“不能。” 虽然我知道不能,但兄台你可否不要拒绝地如此爽快? 我惆怅地闭了闭目,喃喃道:“你们两个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么?” 莲真平静道:“我说过,你要是不喜欢可以走得远远的。” “你说得倒容易。”我磨着牙道,“你们两个要是斗得两败俱伤,最后说不准还要我帮衬着收尸,一收收两具,棺材都要买一对。” 莲真抬起嘴角冷笑:“你不用担心,若真是如此,会有人帮衬着你。” “谁?”我睁开眼睛瞪他,“你倒是说说,还有谁会愿意跟着我倒霉?” “他不就在那里么?”莲真说着,抬袖微微撩开了一旁的帘子,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这艘画舫旁,不知何时停了一艘小船,船头上站着一个颀长清俊的身影,半身隐没在午后斜阳中,别有一番风情。 是苏思毓。 我一愣,脱口道:“他来做什么?”难道皇兄知道我要来找莲真,所以派他暗中监视我? “依我看,他是来暗中保护你。”一旁的莲真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并非受你皇兄驱使,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在一旁待命。” 看着那抹单薄立于风中的身影,我心中一片苦涩,缓缓地放下窗帘。 “你如今还担心什么?”莲真沉静的眸中泛起一阵涟漪,“有他在,即便我和你皇兄都死了,你也不至于落到个孤家寡人的地步。” “你胡说什么?”我气得一捶桌子,“你当这是买卖?还能退而求其次的?” 我实在不爽莲真的口气,他这话就好比我上街买东西,买回来两个发现弄坏了,然后去跟老板说:“哎呀,我不小心玩坏了,你给换个新的?”一样轻描淡写。 莲真琉璃珠般的瞳仁定定望着我,忽然垂下手,阖上双眼淡淡道:“我不是想惹你不快,只是不希望看到你难过。” “事到如今,要我坐看你和皇兄两虎相争而不难过,这委实太为难我了。”我强迫自己一片心平气和地道,“你也知道一个人在后宫长大的步履艰辛,当初若不是皇兄,我大概早已不明不白地死了几百次了。他于我有恩,更何况血浓于水,即便日后他如何害我,我也不能做到对他见死不救,漠然无情。” 我说着,抬目凝望着莲真:“对于你……我想也不必多说了,我欠了你几条命,连带几次的恩情,大概也还不上了。” 莲真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你们两个人的恩怨,宁氏皇族和沂州王族的恩怨,却不是小小的一个我可以左右的。你们有自己的决定,我绝不干预,也绝不插手。可你要让我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或者让我一味的逃避。”我凛然地放下茶杯,决绝道,“对不起,这不是我的作风。” 莲真面不改色地望着我道:“那你想怎样?” 我无神地抬头望天:“我还没想好……” 莲真:“……” 我煞有其事地又想了一会,发现这委实是个头疼的问题。不知何时莲真已经挨在我身旁,他身上诱人的莲香只冲脑门,我脑子一片眩晕,他顺势抬起我的下巴,俯身落下一吻。 温热的唇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甘甜,我莫名地慌张起来,挣扎地想将他推开,他却伸手将我紧紧圈住。慢慢离开我的唇,睁着一双仿佛笼着薄雾的瞳仁,近在咫尺的玉容带着一丝不悦。 我干哈哈地解释道:“光天化日之下,影响不好。” 他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等入了夜就可以?” 我一本正经道:“不要随便扭曲别人的话。” 没想到莲真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似笑非笑道:“莫非你是怕被人看到?” 我觉得他这个醋吃得有些不地道,便有些扫兴地道:“你还是多想想造反的正事罢。” “我现在不愿去想造反的事。”莲真的声音从我上方飘来,“我只想看看你。” 我脸上一燥,心说几天不见,这货真是越来越肉麻了。 可惜老天似乎是不太待见莲真。 他这才看了没一会儿,慕越忽然急匆匆地跑进来,嚷嚷道:“王上,不好了,像是皇宫那边发现了动静,几艘官船正在朝我们这里逼近。” 莲真不耐地抬头道:“不用理会。” “可是,船上有许多兵械未曾运走,若是被查到了,恐怕会有麻烦。”慕越道。 莲真皱眉,轻轻地松开了我,我坐起身子,镇定地道:“让我从后舱逃走,你们赶紧开船走罢。” 莲真抬起窗帘,看了窗外一眼:“来不及了。” 我也跟着向窗外看去,果然外面不远处有几艘官船正向这艘画舫驶来。心说该不会皇兄是故意放我出来,知道我会去找莲真,所以暗中来派人跟踪我? 我正踌躇着,忽然一个小童进了雅间,对我们行礼后道:“禀主人,隔壁船上的大人派人来,说是想接小姐上船喝杯茶。”小童顿了顿又道,“那位大人还说,只要小姐去了,就能保我们平安无事。” 隔壁船?莫不是苏思毓? 莲真神色莫测地思虑了片刻,旋即拂袖对慕越道:“带她去。” ☆、第五十八章(完整) 我跟着小童出了画舫,画舫外站在几个引路的侍从,对我毕恭毕敬地行完礼,然后引着我上了另一艘船。 这艘船略小些,装饰也十分简单,只有两层。侍从一路引着我上楼进了里舱,这里左右隔空,倒是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我撩开竹帘进去,窗边静坐着一个清俊的身影,望见我来,轻轻地放下茶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道:“公主殿下。” 我很习惯地找了个空凳子坐下,随口道:“有酒没?” 苏思毓展开扇子无奈笑道:“还说日后请微臣喝酒……”顿了顿,随手差来一个丫鬟,“温壶酒来。” 丫鬟得令退下,不多时便端着温好的酒上来。 我心不在焉地撩开窗帘望向窗外,莲真的画舫已经行远,官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依旧停泊在川上。 我握着酒杯不禁“咦”一声。 “怎么了?”苏思毓坐在我对面,用扇子挑开竹帘顺着我的目光向外望去。 我望着川上停泊的船只,低声道:“这些……好像不是官船。” 苏思毓放下竹帘,淡笑道:“本来就不是。” 我一脸茫然地看向他,他神态自若地斟了一杯酒道:“是景州王的人。” 我一时愣怔地放下酒杯,置疑道:“怎么会?” 苏思毓浅浅地笑了,抿了一口酒道:“公主以为,皇上与皇后成亲半载,未有身孕是因为什么?” 我一下愣住,想起方才的避子药,心下便冒出了答案:“难道说……皇兄原本就想压制景州王的势力?” “不是压制。”苏思毓依旧噙笑道,“是除去。” 我扯起嘴角笑道:“皇兄脑子坏掉了?” 如今的局势对宁夜来说应当是十分不利,朝廷上未能力压群臣,朝廷外又有沂州王虎视眈眈,景州王虽然未必忠心,但因了仪巽的这层关系,好歹是站在宁夜这边的,他要除去景州王这只左右手,岂不是等于自残? 苏思毓噗嗤一声笑出来,摇着一把破扇子似笑非笑:“公主希望是如何呢?” 我看着他手中晃着的那把破扇子,张了张口,复又合上,苏思毓好奇地朝我挑了挑眉,我终于开口淡淡道:“在许多事面前,我的希望从来都微不足道。” 他顺手将扇子合上,温润的眉眼静静地看着我。 我握着空了的酒杯,慢慢回忆不堪的往事: 我曾希望与皇兄相依为命,结果,我被欺骗了。 我曾希望和云眠琴瑟相合,结果,我被利用了。 苏思毓澄清的双眸望着我,墨玉般的瞳仁像是含笑,又像是叹息。沉吟了良久,却只是轻笑道:“看来,微臣曾留给过公主不少糟糕的回忆。” 我忽然笑了,抬手斟了一杯酒:“不过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我只记得当初和云眠月下对斟,畅谈心绪的那些事,别的,都记不太得了。” 他正在斟酒的手顿了顿,抬起头一双雪亮的眸子望着我,而后,抬起嘴角苦涩地一笑。 那时我没有弄明白他为什么要苦笑。 许多年后,我方才知晓。原来,当你慢慢地忘却一个人的不是,只惦念着他好的时候,便代表着,你已经决心要忘记他。 湖心上,渐渐有明月升起。 “快到宫门宵禁的时辰了。”我道,放下早已凉透的酒杯。 川上的那巡逻的官船依旧没有撤走的迹象,我讷讷地道:“我还回的去么?” “公主不必担心。”苏思毓放下酒杯,缓缓地直起身子。执扇的手轻轻一挥,侍从推开了舱门,他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出了船舱。 这艘船停泊的地方较为僻静,甲板上有些昏暗,我一个趔趄没有站稳,面前颀长的身影立刻转过身来将我扶住。 他莹白的手指宛如玉琢,覆在我的掌心,带着一丝温热。 “公主小心。” “嗯。” 我淡淡地应着,正了正身子,然后顺其自然地将手从他手心抽开。 他的身形在黑夜中微微一顿,而后收回手,静静地立在我身旁。晚风萧瑟,拂过脸颊,微微发凉。 他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我想辞官。” 我愣住,回头诧异地看着他。无奈夜色太浓,借着那稀薄的月色,他含笑的双眸平静地望着我,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你为何要辞官?辞官之后,又去哪里?”我诧异地道。 苏思毓微微摇了摇头,嘲讽地笑道:“我本无牵无挂,去哪里都一样。” “你……”我张了张口,却被他截住话头:“公主,这边走。” 我只好噤声,跟在他身后踏过甲板。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水声,一侧的灯火忽然大盛,我有些刺眼地遮了遮眼睛,只见一艘艘官船朝我们这里驶来。 只见苏思毓将手中的扇子一合,轻笑道:“景州王果然按耐不住了。” “什么?”我有点没反应过来地看着面前的情势。 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夜空中只听“嗖嗖”地两声,有箭射来,箭头燃着火焰,苏思毓仿佛早有预料,从容地抬手,便见侍从鱼贯而出掩护我们从另一艘小船逃走。 一旁的小船早已准备妥当,我甫一踏上甲板,回头便见来的那艘船已经陷入火海之中,一派平静的川上忽然引起嘈杂的慌乱,有人在逃命,又有人在救火。 苏思毓站在我身侧,平静地看着火势汹涌的船只,我侧过头看着他的脸,质问道:“难道景州王想杀我?” 他点了点头。 “所以说,皇兄放我出宫,也是为了引蛇出洞?” 他仍是点头。 我有些脱力地垂下手:“你们又联合在一起利用我?” 他无奈地笑道:“若是公主觉得这样想比较合理,便这样想罢。” 我直视他淡笑的眸子,正色道:“我想知道真相。” 他又是笑着看了我一眼,道:“公主为何以为我会知道?” 我皱眉道:“你这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当真一无所知?” 他挑眉笑道:“公主不妨猜猜看。” 我差点没一个顺手把他推进河里。慢慢地平静下来,只见那边着火的船只火势渐弱,似乎有一大批人撑船赶来,大概是去确认尸体的。 可惜不大如意的是,本公主还活蹦乱跳地杵在这儿。 为首的那群人似乎发现了异常,慢慢目光都朝我栖身的小船上探来,有人高声喊道:“杀了公主,重重有赏!” 他吼的这一嗓子令我不禁纳闷,而今怎么造反刺杀都是如此上台面的事了? “公主小心。”苏思毓低声叮嘱了一声,便已侧身挡在我面前。 “那个,我有些累了,先去船舱里休息会。”我恹恹地道,打了一个哈欠。 苏思毓扑哧一笑,扇子一转给我指了条路:“公主慢走。” “那个,你最好快点,马上要到宫门宵禁的时辰了。”我道。 “微臣明白。”他含笑地点了点头。 船舱中有个仆人走出来,带着我进了船舱。这艘船大概是应急的,舱内的布置十分简单,仆人也少,只有引我进来的一个茶衣仆人。 我坐在榻上,随便喝了点茶,便支着头疲倦地打盹,那仆人倒也体贴,顺手便找了件薄被子替我盖上。 我在船舱内等了一会,外面骚乱的动静渐渐平息,我本以为已经快完事了,却忽然从外面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声:“都给本宫住手!”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我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但是听她的这声自称,我便很快明白过来了。 仪巽,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我顺着窗户上的那片剪影依稀看到一艘船不知何时停在一旁,船首似乎站满了人,为首的一个人影窈窕,应是女子。 未等我反应过来,便听见众人集体跪拜,口中高呼:“皇后殿下金安。” 唉,这片看似不起眼的小川,今晚聚集了一个当朝公主,一个当朝卿史,如今就连当朝皇后都赶来凑热闹。 我正要出去看热闹,却被人拦住,那个照看我的茶衣仆人慌忙地抓住了我的手,一个劲地对我摇头。 他不让我露面,想来也是苏思毓的意思,既然是苏思毓的意思,很可能就是皇兄的意思。皇兄让我到这儿来引蛇出洞,最后居然把仪巽都引来了。 苏思毓立在船头对仪巽俯身行礼。 仪巽居高临下,淡淡地看着他:“苏卿史,本宫问你,宁煦公主可在你处?” 苏思毓笑得童叟无欺:“皇后娘娘怕是弄错了,公主殿下怎么会在微臣所处呢?” 仪巽皱了皱秀眉,冷声道:“本宫提醒你,马上就要宫门宵禁的时间了,宁煦公主若是逾时未归,便是犯了宫中大忌,本宫让陛下削去她公主的名衔也在规矩之中!” 苏思毓面不改色地道:“这句话该由微臣提醒娘娘,若是过了宵禁娘娘还不回宫犯了宫中大忌,只怕娘娘的名望也会受损罢……” 仪巽面色丕变,拂袖道:“本宫不同你啰嗦,来人,给我搜!” 仪巽身后的侍从得令,立刻四散而来将半个湖面团团围住,川上将将停了几艘船,都在皇后部署的视野之内。 苏思毓见状想上前喝止,却被仪巽拦住,冷笑道:“怎么?苏卿史你连本宫都敢拦着?” 苏思毓正要开口,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他不敢,难道朕也不敢?” 我愣住了。 这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不知道这个船还有一个后舱,从后舱上走出来一个人,玄色的长袍,颀秀的身影缓缓走到众人面前。 “陛下?”众人一脸惊讶。 竟然是宁夜。 我哑然地看着他走上船头,潋滟的凤目冷冷清清地望着仪巽:“莫非皇后连朕的旨意,都要忤逆?” 我不知为何,宁夜会在这里。但我看到,从他一出来,苏思毓的双眉便不曾松开过。 “参见陛下。” 岸上船上一干人等见到宁夜都即刻下跪,其中也包括仪巽。 “皇后景氏,尊为皇后,深夜竟然私自离宫,擅自带兵滋事,为后不尊,藐视宗法。”宁夜冷冷地望着仪巽苍白的脸,缓缓地从口中扔下两个字:“废后。” 川上一片寂静,宁夜遗世独立般站在船头,衣袂飘扬。 “哈、哈哈哈……”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我抬头望去,只见人群之中的仪巽缓缓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精致的妆容隐在愔愔的火光之下,竟显出几分鬼魅之色:“宁夜,你以为,你赢了么?” 我心中一沉,仪巽的声音轻若游丝,却又重若雷鸣。 寂静的川上霎时传来一阵涤荡的水声,远处似乎有许多艘快船正在逼近。 我愣怔地看着越来越混乱的场面,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多地涌溢出来。 但是很快,我的不安终究成了现实。 因为,我看到一个月华一般皓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不远处。 他站在朦胧的月色下,隔着我很远,我却依旧能看清他的模样,如莲般冷清孤傲的脸上,一双寒星般明眸冷然地望着这一场精心策划的变故。 “宁夜,你输了。”仪巽脸上浮现出狷狂的笑意,“你当真以为我父王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当真以为我父王要除去的是你最珍爱的皇妹?” “你错了,宁夜,我父王要除去的,是你。” “沂州王早已暗中和父王联手,这里都是我们的人。宁夜,你输了。” 我脑子里仿佛轰地一声炸开。 沂州王……景州王……联手? 莲真……和景州王? 宁夜负手站在船头,微微勾了勾嘴角:“你以为朕到现在才发现,你父王的异动么?朕早已集结三万神策军入京,凭你父王的兵力如何是神策军的对手?” “所以?”仪巽冷笑,“你暗中集结了三万神策军,却让他们驻守皇宫。你想骗过父王的眼睛,让他带领大军攻入皇宫,可惜……你错了。” 三万神策军驻守在皇宫,那为什么,宁夜会出现在这里? 我心中一凝,晚风萧瑟中,只见宁夜修长的背影微微一颤。 “半个时辰内,三万神策军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宫中赶来救驾,宁夜,你已是瓮中之鳖。”仪巽冷冷道。 宁夜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月色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背后投下一道斜长的影子。 “宁夜,你我终究夫妻一场,所以,臣妾特意为皇上准备了这个。”仪巽脸上忽然露出盈盈的笑意抬了下手腕,只见两个侍从从身边出列,手中端着一碗酒,缓缓呈到宁夜面前。 “一杯鸩酒。皇后想得倒是周到。”宁夜冷然道,“将朕毒杀,再将此处一干人等杀人灭口,待神策军赶来,便将一切毁尸灭迹,统统嫁祸到旁人身上。皇后,你又凭什么认为,朕会如你所愿?” “宁夜,时至如今,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景仪巽么?” 惨白的月光下,仪巽圆睁的眼眶微微泛红,嘴角的笑意愈见凄厉:“不喜欢我,又为何要娶我?娶了我,又为何从来不闻不问?不闻不问,又为何突然要杀我父王,灭我族人?” 她低低地笑出声来,却带着哭腔:“你以为我不是人,没有心么?” 宁夜依旧睁着清冷的凤目地望着她,只是眉间再没了那份傲然,沉沉道:“仪巽,有些事情,你还不懂。” 仪巽只是望着他肆虐地笑,眼角却有泪珠滚落:“宁夜,可是我知道,今夜你一定会束手就擒。哈哈,因为这里有个人,你不舍得她死,而她就是今夜,你冒险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仪巽话音刚落,我只觉得耳边轰然一声,仿佛有巨石落下。 宁夜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是因为……我? 宁夜幽冷的凤目望着仪巽,半响,嘴角缓缓勾出一个释然的笑意:“仪巽,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不对……不是仪巽。 我望着远处孑然独立的白色身影,如莲般不染纤尘,静谧安然地仿佛这一场厮杀都与他无关。 只有莲真,能布出这场局的只有莲真。 从一开始,宁夜便知晓,我要出宫见的人是莲真,而他故意放我出宫,是为了分散景州王的兵力。 景州王大概早已起了反心,可能十有八|九在心中已经知道了当初我并未死在牢中。所以倘若他要谋逆,必须除去的就是我和宁夜。 所以他今夜会兵分两路,一路在宫外除去我,一路攻入皇宫逼宫。很可能,景州王最初的想法是拿下我作为要挟,逼迫宁夜退位。 但是,宁夜却出现在了合川上。 三万神策军驻留皇宫,只是一个幌子。原本今夜,只要宁夜不出现在这里,景州王必输无疑。 但是终究,棋差一招。 一封信,引诱我出宫。一场戏,骗得我以为他暂时不会动手。 我望向窗外,那里似乎有一双寒星般的明眸静静地注视着我。 莲真,看着我一步步走入你安排好的陷阱,你可高兴? “陛下!” 外面忽然一片骚动,我转身,只见宁夜站在船首,轻轻地抬起手:“莫要多言,苏卿,保护公主离开。” 苏思毓面色一滞,却缓缓俯□子: “臣……遵命。” “苏大人!不可!” 其余人都上前扯住苏思毓的袖子,他却低下头淡淡地一笑:“圣命难为,各位,还是松手罢。” 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他确实在笑,苍凉释然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他踩着甲板走进后舱,一只手掀开竹帘向我道:“公主,请随微臣离去罢。” 我麻木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握住我的手,慢慢地走向后舱舱门。 四下死一般的寂静,我转身望去,宁夜背对着我站在船头。 我想起以前,我做错事,父皇要罚我。宁夜站在我面前对父皇道:“曦儿若是有错,也全怪儿臣这兄长未曾做好。父皇若是要罚,只管罚儿臣便是。” 母后有时候也责骂他:“你总是惯着曦儿,她什么都不懂,以后可怎么办?” 青衫的少年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曦儿不用懂那么多,曦儿只要高兴就好。” 然后,三年多前的那场大雨。我跪在建章宫外,求父皇收回将皇兄贬为庶民的圣旨。 那还是第一次,宁夜斥责我,就连斥责,他都是温柔:“曦儿,别闹了。” 我不理他,还任性地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没有办法,只能陪着我跪在一旁,直到我累得头昏眼花倒在他怀里。 双生龙凤,必有一失。 但我心里,宁夜不是龙,我也不是凤。他只是我的皇兄而已。 明月倒映在湖心中,一片波光粼粼。 我忽然停住了脚步,苏思毓也停下来,侧过脸望着我。 “为什么不阻止皇兄?”我看着他双眼问。 他对我浅浅一笑:“我尊重宁夜的决定。” 我也笑了,轻轻拧开他的手:“那你尊不尊重我的决定?” 澄清的眸中漾起一丝涟漪,他对我微微一笑:“自然。” 我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朝船头走去。 船头上,宁夜正抬起手接过侍从手中的酒杯。 却被我夺下。 宁夜的脸色大变,四周皆是一惊。 我握着酒杯向后退到到船沿,冷冽的晚风中,裙裾飘散。 “曦儿!你在做什么!”宁夜疾步走向前来,我连忙向后退到不能再退,整个人摇摇晃晃地站在风中,他才终于停下脚步。 “曦儿!听话,下来!” 他严厉地望着我大喊,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皇兄,最后再让我任性一次罢。”我努力地平衡自己的身子,缓缓地转过头对着远处那抹白色的身影道,“莲真,对不起,我欠你的,只能下辈子还了。” 语毕,我仰头饮下鸩酒。 辛辣的酒水入口。我第一次喝上这么难喝的酒。 未等我扔下酒杯,宁夜已经冲上来将我抱住。 “解药!快把解药拿来!”他像疯了般嘶吼道,“皇位?玉玺?神策兵符?究竟要什么我都给你们!” 我看着皇兄陷入疯癫的样子,很想说众目睽睽之下,你好歹给皇族留点颜面。很想扯起嘴角嘲讽他说,皇兄,你这个样子真是蠢死了……哪里有皇帝的样子。 但是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我仰起头看着夜空的一轮明月,平静的湖面上,一个声音响起:“想要解药,就让她过来。” 所有人诧异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艘船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一旁。 船头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长发及膝,墨黑如玉。 我向他望去,他站在银白的月影之下,视线模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宁夜抱着我微微一个迟疑,却听那个声音道:“曦儿,你自己过来。” 莲真望着我,似乎是在笑。 我勉强地直起身子,从宁夜的怀中挣开。踩过摇晃的甲板,缓缓朝他走去。 快要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我终于没有稳住,一下跌进他怀中。他伸出手,轻轻地将我抱住,衣袖间隐隐弥漫着那股淡雅的莲香,他凑到我耳边轻轻的开口:“曦儿,你想要解药么?” 我没有回答。 他俯□子将额头抵住我的额头,玉瓷一般精致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曦儿,我输了。” 话音刚落,他忽地吻住我的嘴唇,霸道又挑衅的吻。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双宛若星辰的明眸里,琉璃一般的光芒渐渐黯然,最后渐渐地,变成一个凉薄冷然的眼神。 他慢慢地松开我的唇,鼻尖摩挲着我的脸,清冷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曦儿,你从不欠我什么。” “所以,这辈子也好,下辈子也好。” “你我,永不再见。” …… 莲真依然微微笑着,缓缓地松开我。 我想伸手去拉住他,却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子,整个人仿佛云雾渐渐淹没在浓郁的夜色中。 身上某个地方突然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这种疼痛似乎要将我整个人劈成两半。 原来,根本没有解药…… 根本没有…… ☆、结局章 (完整) ☆、结局章 (完整)      01      早晨的阳光慵慵懒懒地洒进窗户,席笙上完早课回来的时候,我正斟了一杯茶浅浅地酌了一口,对面黄媒婆还在唾沫横飞。      席笙扬起粉雕玉琢的小脸淡淡地扫了一眼黄媒婆,黄媒婆终于噤了声,一双水肿的金鱼眼呆呆地看着席笙的脸,赞叹道:“这就是令公子罢?早听闻令公子天人之资,今日一见,果真仙童似的人。姑娘你当真好福气,难怪李二公子催我做媒催得紧。”      诶?我端着茶杯讷讷地看着她,方才不是还说李二公子觉得我秀外慧中,所以才上门提亲的么?      我这厢正在发愣,那边席笙已经抱起稚嫩的双手,一脸了然地道:“娘,你这是在跟媒人说亲?”      我看着他一脸完全和年龄不符的老成态度,心中蓦然一痛。一旁黄媒婆连忙打圆场道:“小公子呀,是这样的,你娘亲想再给你找个爹爹照顾你们娘俩,你放心,李家在垣城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李二公子人又年轻又为人宽厚,日后一定会……”      席笙一脸平静地打断了黄媒婆:“可是我听坊间人说,李二公子有娈|童之癖,听说他对着我的画像口水直流,然后给了你十两银子让你上门来给我娘亲说媒,可有此事?”      我一口水差点喷在黄媒婆脸上,她的老脸僵了僵,旋即又呵呵地笑道:“小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坊间里的那些流言可不能信。”      席笙不耐地挥了挥袖子,一针见血地指着黄媒婆道:“你现下怀中踹着的十两便是从他们钱庄拿的私银,上面还烙着他们钱庄的铭文。”      黄媒婆连忙将银子往怀中藏得更紧了些,脸上一片红一片白。席笙懒洋洋地转身看了我一眼,一脸嫌弃地道:“娘亲你怎么就这么笨,差点给人骗婚了都不知道。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情自己搞定,别再来麻烦我了。”言毕,拂了拂袖子,转身回屋。      黄媒婆面上讪讪,实在挂不住,绉了个借口连忙离开。      剩下我一个人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      “娘亲你又怎么了,一脸遭受打击的样子。”不知过了多久,席笙悠悠转转地从屋子里出来,皱着好看的眉头望着我。      废话,我能不受打击么?好不容易有人上门提亲,看上的居然不是我。这就罢了,我还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深深地鄙视了一回,我做娘的威严何在?      我阴郁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中午,以至于席笙不停地抱怨我做菜越来越难吃了我都没听进去。      “娘,你不是说明日要去见贵客,你就打算给贵客吃这个?”      席笙放下碗筷,一脸嫌弃地望着我做的饭菜。      “谁跟你说贵客要来咱们家了。”我不满地反驳道。      “娘,你终于也意识到咱们家家徒四壁见不得贵客了。”席笙似是很欣慰地点了点头。      “……”      我无力地扶了扶桌角。到底是谁把他教得如此毒舌,一定不是我。      吃过午饭,我收拾碗筷,席笙帮我打下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娘,你明日要去见谁?”      “一个对娘来说很重要的人。”      “是我爹么?”      “……不是,是娘的亲人。”      “哦……”      看着他有些失望地垂下头。我不禁问道:“你很想见你爹么?”      他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我忍不住叹道:“难道娘待你不好么?”      “不是不好,只是我一直在想,以娘你的心智是怎么生下我的?这足以可见,我爹该有多天资过人,惊采绝艳了。”      “……”      我看着他方才到我腰肢的身子,这像是一个不足四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么?我真的不是生了一个怪胎?      收拾完碗筷,席笙很主动地去院子里打水浇花,然后收拾东西去学堂上课,所有一切都不需要我操心。除去毒舌的这个毛病,我对这个儿子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他常年让我这个做娘的产生极大的挫败感……但我知道,他比别的孩子都懂事,心里也处处为我着想。      这样一想,我也便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院子里的朝颜开得正盛,沾着露水的花瓣朵朵盎然。我曾经为了偷懒骗席笙说,如果他能照料到这几株朝颜全部开花我就带他去找他爹,结果聪明如席笙居然还信了,勤勤恳恳地替我浇了大半个月的水,待到朝颜全开,他才知道被我骗了。只是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掉,证据就是现在他都在每天替我义务干活。      我微不可查地苦笑了一下。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叹息,轻轻淡淡地,带着一股淡雅的墨香。      我讶异不已地转过身子,背后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帘子被一双手轻轻掀开,又缓缓放下,然后一个颀长的身子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我愣了愣,然后奇异地“咦”了一声。      那人站在不远处,抬起袖子对我笑了笑:“曦儿,见到我就这般惊讶?”      “书信上不是说明日才……更何况,皇……呃,兄长怎么知道我住在此处?”      他无奈地朝我走来,轻声地嗔道:“对于我来说,找一个人的住处又有何难?”      是了,我怎么忘了站在面前的人,是一国之君,皇兄宁夜。      不过自我离开皇宫,更名易姓之后,这一声皇兄,便再也叫不得。      “叫兄长也一样,反正意思差不多。”宁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道。      我讪讪地跟着笑,两人已进了屋子,煮茶对饮。      “我方才见过笙儿了。”宁夜放下茶杯,“许是来得不巧,我到的时候他恰好出门,连句话也没说上。”      我松了一口气道:“那真是太好了。”      宁夜挑了挑眉:“怎么?不想他见我?”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这个儿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喜欢到处找爹。”      这是实话,自从我用朝颜骗得他日日替我浇水后,他便从心底里明白,我是打定主意不会带他认爹了,他只能自己去找。所有和我有往来的年轻男子,但凡相貌资质过人的,他都要一个个审核过来,生怕自己错过和亲爹相认的机会。      宁夜听了我的话,手中的茶盏顿了顿,一双潋滟的凤目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难道你……你还没告诉他真相?”      “怎么可能?”我苦笑地搪塞道,“这桩事牵扯太多,他一个小孩子,又能懂什么?”      唉,其实我不是怕他不懂,是怕他太懂。      宁夜望着我欲言又止,我连忙笑着摆摆手,“笙儿的事,兄长就不要担心了,左右这四年我也一个人也把他拉扯大了,他现在越来越懂事,越来越独立,我也不必为他多操心。”      宁夜墨色的瞳仁望着我,语气沉沉:“难道你就准备,一辈子这样下去?”      我张了张口,讶然地道:“难道这样……不好么?”      他看着我淡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喝茶,如云墨般的长发恣意地散在右肩,左手执着茶杯缓缓放下,轻声地道:“你执意离开后不久,云眠便辞官了。”      手指徒然一顿,我默默地嗯了一声。      这几年,虽然远离了都城,但和宁夜偶尔还有书信往来,他会将都城里我牵挂的事一桩桩地说给我听。      譬如,他废了景州王的所有封邑,但答应了他绝不废后。前些年仪巽郁结了许久,将自己关在宫里谁都不见。      虽然景州王谋逆这事不知仪巽参与了多少,不过我敢打包票,以仪巽的心智,她能不拉低整个景洲将士的能耐已是不错,所以治罪她实在没有必要。宁夜也深以为意,所以每次都好言好语地劝慰她,这些年她的心态才慢慢平和起来。      至于宫中的人,云眠辞官的时候,将珠儿和叶儿一并带走,离开了都城。      “辞官之后,他说这些年攒下的饷银足够他做些买卖,便作起了游商。”宁夜扯起嘴角苦涩一笑,“起初我倒实在是不明白他,苏氏望族在老家有许多庄园食邑,他纵是回去坐山吃空也足够,怎么会忽然想起来从商。”      我干干笑道:“云眠的性子,你应该是最了解的,他这个人就是喜欢做事不按常理来,你若是猜着他接下来要走哪步了,他反而要不高兴。”      宁夜跟着淡淡一笑:“我听说,这些日子,他好像是来垣城了。”      心中莫名地一悸,我缓缓放下茶杯,状似平淡地“哦”了一声。      “我从未告诉过他你的下落,他也从未问过我。”宁夜浅浅地笑起来,笑意里透着几分苍凉,“我想,这大概就是他决心做游商的原因。”      我怔怔地抬起头望着宁夜,他垂着浓长的羽睫,目光静静地望着平静的茶面:“他这个人表面看起来随性,不过是因为他在乎的东西实在不多。所以我都不知道,他一旦较起真来,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心口突然一紧,我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却终究只是苦涩一笑:“有些时候碰到些无可奈何的事,常常会选择跟自己过不去,待时间久了,想通了就好。我想,仪巽也好,云眠也好,大家总有一天都会心态平和起来,也就不会折腾自己了。”      “哦?是么?”宁夜抬起潋滟的凤眸朝我微微一笑,“若是如此,曦儿,这些年来你为何从来不向我询问他的下落?”      身子蓦然蔫软下来,我勉强扯起嘴皮子想坦然地笑一笑,却发觉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宁夜看着我无奈地笑了笑:“你……倒不用担心。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我想想,也是,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想要躲过众人的耳目应当轻而易举。说不准现在,他都不在宁国了。      无论他在哪里,我唯一知道的那就是,他不想见我。      四年前的那场浩劫,早已成为史书上微不起眼的一页:      曦和初年十月,沂州王勾结景州王反,逼于合川之上。上无路可退,煦公主谓曰:“国不可亡君,但可亡姬。”遂代上赴死。后上平乱叛军,感念公主忠心,追封御国公主,以长主公之礼厚葬。      我总觉得这段史料哪里不对。首先我不记得我说过那么大义凌然的话,其次关于下葬,我出宫前特意嘱咐过皇兄,反正是个衣冠冢,简单地入葬就行了。      由此可见,史书都是骗人的。      最大的证据就是我还好好地坐在这里。      “你走之后,云眠也走了。皇宫里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一人。”宁夜放下渐凉的茶杯,潋滟的凤目黯然若失。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他却抬头对我淡淡地笑了一下:“算算时辰差不多了,我这次出来的时间不能太长,免得回去周卿史又要念叨。”他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我不禁疑道:“周卿史是谁?”      “周太傅的孙子……云眠辞官之后,年轻的一辈里论资历,只有他能担当九卿。只是,此人……”宁夜的脸色微微有些发黑。      我登时在脑中浮现出了一张容貌清秀却一本正经的脸。说实在的,周太傅这个孙子不是不好,就是太过规矩,比周太傅还要规矩,他的一言一行稍稍润色下,就能修出一部百官守则来。      宁夜道,以往云眠做卿史的时候,两人私下谈论公事之余还能互相调侃几番,但自从周卿史上任,别说私下同他调侃了,就是两人偶尔在宫中碰个面,宁夜都躲他躲得远远的。      身为九卿之首,周卿史的使命感实在有些大过头,大到用人之策,小到陛下您龙袍角处的污点,无时无处不再努力地行使他身为卿史规言进谏的职责。听说我那衣冠冢入殓时,他还特意写了奏章说入殓礼数多有不周,宁夜没辙干脆将其后的入葬交由他管。于是出殡那日,整条街上一片肃杀之气,就连哭丧声都整齐有序。      看着宁夜无奈的表情,我忍不住轻笑出声道:“有这么个周卿史在身边,想必兄长的日子也不会太过无聊。”      宁夜望着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日色式微,我送宁夜出门,暮风微凉,玄色袖袂微微飘动,仆人为他挑开车帘,稀薄的暮色映在他秀颀的背影上,格外的清冷。      我心头一顿,忽然上前一步开口道:“皇……兄、兄长。”      宁夜闻声转身,凤眸含笑地望着我,斜阳照在他脸上,昔日的少年已成为年轻的帝王,容颜却依旧俊美温雅。      此时此刻,他仍旧是我记忆中的皇兄。      我笑了笑,然后道:“兄长,多保重。”      他微微一怔,旋即也和着我笑起来:“嗯,曦儿也是。”      ------------------------------------------      送走宁夜没多久,席笙便回来了。      我正在琢磨怎么把皇兄救济给我的银子藏起来不被发现,席笙已站在我身后漫不经心地道:“刚才来的人,不会是当今圣上罢?”      我吓得手一抖,转过身子惊悚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席笙润玉般的眼眸里写着“你根本骗不过我”的眼神道:“娘亲不是说过你以前是公主么?”      “我几时说过?”      席笙摸了摸鼻子,道:“有一回娘亲喝醉了,然后抱着我哭喊说‘笙儿啊,你别看娘现在这么没用啊,不是娘的错啊。娘以前学的都是国策兵法,哪知道这些到了民间就一点用都没有啊……白白浪费了娘的半生去学这么多以后都用不到的东西啊……这一切都是父皇的错啊!他老人家怎么就没考虑到我以后不做公主的可能性啊……’”      他学着我的语气说完,然后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用一种置疑的语气道:“娘亲……你以前……当真是公主?”      我看了看身上的粗布裙钗,语重心长地拍拍席笙的肩膀道:“娘亲以前当真是公主来着。不过公主也分很多种,娘亲以前做公主的时候就很勤俭,从来不穿绫罗绸缎,从来不上街横行霸道,从来不强抢民男,也从来没包养过男宠,简直就是公主界的典范。”      未料席笙望着我嗤之以鼻地道:“那你还做公主干嘛?”      我:“……”      席笙奚落完我后,看着我手中的银两拍手笑道道:“娘亲,上回我要你带我去河边夜市看灯,你说咱们没银子去那里会被人鄙视,现在有银子了,娘亲你可以带我去了罢?”      我看着他粉嫩天真的小脸,一时竟找不出辩驳的理由。      华灯初上。河边的夜市正热闹,这一街的灯火要一直持续到夜半。      席笙很少出来玩,他虽然平日里毒舌又懂事,但贪玩到底孩子的天性,一眨眼就钻进了人群中,拦也拦不住。      我百般无聊地望着河岸。河岸上停着几艘画舫,光影重重,一路的灯火漾在漆黑的湖面上灼灼其华,漫天的星光也为之失色。      耳畔传来一阵水流声,只见一艘画舫渐渐靠岸,这艘画舫乍看之下并不起眼,只是装饰用的珠帘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绿随珠,在夜色中莹莹发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我暗自叹息一声:有钱人啊……      我不怀好意地想着,那珠帘背后定然坐了个大腹便便的土财主,粗壮的拇指上套满祖母绿扳指,浮肿的金鱼眼透着精光,肥硕的大手在身旁侍姬的腰间摩挲。      我正独自意|淫得起劲,忽然一阵晚风吹过,珠帘随风而起,帘后人的身影赫然浮现在眼前。      我呆住了。      一袭白衣胜雪,清雅如莲的身影。月影笼罩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朦胧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是莲真。      为何四年多了,他居然丝毫未变,仍是好看得惨绝人寰?      眼看那艘船慢慢向岸靠近,我连忙站起来,掉头就跑。      完了完了……垣城待不下去了。      我慌忙地回到集市寻找席笙的身影。一处人声鼎沸的花灯下,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说你能在三百步内解出九连环,我不信。”      另一人淡笑道:“你看,我这不是解出来了么。”      席笙能在三百二十步内解出九连环,在整个垣城都找不出对手。他一直对此自信满满,如今碰上对手自然是要纠缠一番。我脑袋隐隐作痛,仇家都快追上门了,这小子还和人玩解环,我若不语气强硬点将他带回去,只怕他是根本懒得搭理我。      想着,我挤进人群,对着坐在灯下的席笙当头一拍叫骂道:“臭小子,跟老娘回去!”      难得做出这番色厉内荏的模样,我的手抖得要命,席笙抬起头看着我,我发誓,在那一瞬我从他墨色的眼眸中看出了一丝肃杀之气。      “娘亲,你做什么?”席笙不悦地皱眉,额角被我打得红了一块。      我有些心软了,柔声道:“时辰不早了,快些跟娘回去。”没时间解释了,逃命要紧啊!      “再过一会,我要同苏先生讨教讨教。”席笙揉了揉额角,耐心地和我商量。      “人家苏先生忙得很,哪有功夫陪你玩!”我教训着,回过头对坐在一旁的人赔笑道,“你说是吧,苏先生。”      翦翦的灯火下,一双清澄的明眸含笑地将我望着,他展开扇子莞尔道:“苏某倒也不忙,可以陪小公子讨教讨教。”      “……”      坐在我面前的人,竟是苏思毓。      “娘,你怎么了?”席笙问道。      “娘有点头晕,你扶娘一下。”我说着,搭住席笙的肩膀。      苏思毓笑着站起身道:“令公子好生聪明,不过四岁便能解出九连环。”      我干干笑道:“过奖,过奖。”      聪明如席笙只一眼便看出端倪:“娘亲,你认识苏先生?”      我不敢说不是,因为苏思毓就这么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只好点了点头。      一瞬间,席笙的眼眸中流淌过:惊讶,欣喜,疑惑等诸多情绪,我预感不对想堵住他的嘴却已晚了,只见他扯过苏思毓的袖子,抬起一双清亮的眼睛巴巴地问:“你是我爹么?”      我:“……”      苏思毓:“……”      “不准乱认爹!”我忍无可忍地揪住席笙的肩膀,对苏思毓道,“苏先生,抱歉。”      “无妨。”他摇着扇子莞尔一笑。      眼看解九连环变成一场认亲的闹剧,周围看热闹的人……呃,越来越多了。      我心虚地脸色一白,扯住席笙的衣角想拉着他赶紧跑路,却见苏思毓淡淡笑道:“既然久别重逢,不知可否请小姐拨冗到我处喝一杯茶。小姐的故人……很思念小姐。”      我想起珠儿和叶儿如今正在苏思毓身边,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苏思毓从容一笑,起身给我们带路。      --------------------      此刻,另一处河岸上,月朗风清。白衣男子迎风而立,长发垂膝,明眸如水般沉静清冷,静静地看着远处。      视线的另一头,一个俊逸颀长的男子正和一个纤秀的女子走在路上,那男子走在她左边,有意无意地替她挡住来往如潮的人流,女子的身侧站着一个陶瓷娃娃般面容精致的男童。三人并肩走在路上,如画卷一般流淌着温馨的暖意。      “公子,你在看什么?”身侧一个轻柔的女声道。      “没什么。”白衣男子收回目光,月色清寒照在他脸上,漆黑的眼瞳中漾着白灼的月光,看不出任何情绪。      ----------------------      近年来苏思毓做了游商,这些日子接了一笔买卖,买家在垣城,他便在垣城停留了几日,原本打算作完交易明日便动身赶去大理贩茶,好巧不巧,却在今夜碰见了席笙。      他下榻的地方离我家不远,挺别致的一间小院,果然依云眠的性子,就算是暂住他也不会在简陋的客栈囫囵几日。      “这院子是我一个商户的别院,他常年不住,空着也是空着就让我住下了。”苏思毓站在我身边解释道。      我笑着嗯了一声。抬脚踏进门槛,只见迎面而来一个熊扑,伴随着雷鸣的一般的哀嚎:“公主!真是你!”      我险些倒在地上,强撑着拍拍她的背道:“珠儿,好久不见。”      珠儿将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身才施施然地放开,扭头便见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席笙,眼睛亮了亮道:“这是小殿下?”      我清咳了一声:“珠儿,我已不是公主,你的称谓还是改改。”      珠儿垂手道:“是,公主。”      唉……我与她计较什么?      自从知道苏思毓不是他爹之后,席笙一直都是面无表情,即便他被珠儿搂在怀里揉了又揉,白玉似的脸上都是一派清冷。      我坐下喝了几杯茶,听珠儿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来的事。云眠离开都城后带着她和叶儿经商,叶儿聪慧一学便已上手,正在别处帮着云眠张罗生意。至于珠儿……她继续好吃好睡,也很不错。      我们闲谈之时,苏思毓一直微笑着坐在一旁,时而插上两句话,时而和席笙聊天。长夜过半,席笙打了个哈欠,清秀的双目微微泛红。      我起身对苏思毓道:“时辰不早了,笙儿还小,熬不得夜。再者,云眠你明日还要上路,便不叨扰了。”      愔愔灯火照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他收起扇子笑道:“如此,容苏某送送二位。”      街上已是空无一人,苏思毓这一送就送到家门口,见夜色已深便匆匆告别。我带着席笙进屋,催促他早些上床歇息。      席笙听话地和衣睡下,我看着他稚嫩洁白的小脸,忧心忡忡地道:“这几日你就不要去学堂了。”      “为何?”席笙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我。      我不好多说,只是道:“听娘的话。”      席笙露出一脸不情愿的表情,但终究是点了点头。      我闭上眼睛,想起今日在河岸边看到的那个白色身影。我曾经无数次在梦里见过那个身影,每次想伸手抓住时,却总是惊醒。我明明那么思念一个人,但他真正出现在我面前的,我想到的居然只是逃。      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也很清楚若是莲真发现席笙是他的孩子结果会如何。他即便恨我,却未必会讨厌席笙。依他的性格,一定会从我手里带走笙儿。毕竟,比起我,笙儿和他在一起明显会比较有前途。      虽然通常母亲会为了儿子有个更好的前途而委曲求全,但这种品德我遗憾地没有学会。      我爬上床,伸手将席笙搂在怀中,动情地道:“娘亲一无所有,只有笙儿了。”      席笙从我怀里抬起头道:“那你就去和苏先生成亲。”      “啊?”我愣怔地低下头看着他。      “苏先生才貌兼备,家财万贯,与他成亲难道不好?”席笙认真道。      我额角隐隐作痛:“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没有胡思乱想。娘亲你既然不想去找爹,难道打算一辈子就这么下去了?”席笙曼声道,“我看得出来,苏先生待娘有意。”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我忍无可忍弹了下他的脑门,威胁道,“再者若是娘再婚,生个弟弟妹妹什么的,以后不疼你了,你怎么办?”      “那我只好努力养活自己,离开娘了。”席笙貌似惋惜地叹了一声,“不过那时候,娘身边也有人照顾娘,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      我闭上眼睛无语了半响。      最后席笙终于在我怀中渐渐睡去。      我看着他安谧的睡颜,他的容貌和莲真有七分像,只有那双眼睛随了我,纤长微卷的睫毛低垂着,鼻梁挺秀,朱唇薄凉,不说话的时候有种透骨的清冷。      我轻轻拍着席笙,双眼迷迷糊糊正要入睡,忽然从院子里传来一阵声响。我吓了一跳,连忙小心地放下席笙出门一探究竟。      月色如碎银洒在地上,我来到后院,只见墙边站着一个人影。月影照进他墨玉似的眼瞳,正含笑地看着我。      “云眠?”我讶异地看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苏思毓弹了弹身上的灰,淡定道:“翻墙。”      “……”      我无言地站在原地,觉得眼前此人的思维还是如同当年一样脱缰得令人费解。      苏思毓站在我面前,他的衣衫还是分别时穿的那件,肩膀上沾着了一层薄薄的夜雾,想来他还不曾回去过。      我找了光线还不错的地方站定,望着苏思毓道:“你夜半翻墙来找我做什么?”      “我想问你一桩事。”苏思毓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风轻云淡,“你可愿意带着笙儿同我一道去大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苏思毓见我面色一滞,脸上仍微微笑着,只是眸中有一丝慌乱:“其实大理挺好的,有山有水,民风朴素。你体寒多病,那里四季温和,想必很适宜……”      不等他说完,我打断道:“云眠。”      他不说下去了,仍然微笑地看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恐怕我要辜负云眠的好意了。”      一片沉寂。苏思毓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我。无论何时,在我面前,他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      月色下,他清澄的双瞳含笑地道:“如此,便罢了。”      -------------------------------      晚上我莫名地失眠了,一直到清晨才昏昏迷迷地睡了一会。      早上有人上门来,说是苏先生走了,留了口信给我,他已经给名下的铺子打过招呼,我若是有困难可以上门赊账。大家毕竟朋友一场,他也不想看我落魄。      我叹息,谢了他的好意。      席笙揉着睡眼走到我身边道:“娘,你怎么了。”      我木然摇了摇头道:“娘没事。”      席笙扁扁嘴,自顾自地去洗漱吃饭。      云眠走了,皇兄走了。这里空空荡荡,只剩下我和席笙二人相依为命。我挽起袖子,打了井水准备烧水做饭。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马车咕噜撵地的声音,而后便是一阵嘈杂的人声。      我提着水桶正要进门,忽然觉得如芒刺背,背后莫名地出了一身冷汗。      放下水桶,我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子,和风微醺,扬起来人雪白的袖袂。我呆呆地看着门外一人毫无顾忌地跨过门槛,缓缓地向我走来。      我没来得及多想,转头就跑。      “站住!”手腕猝然不及被人扣住,我叫痛连连地转过身子。      明眸漠然如水,静静地看着我:“好久不见。”      “真真,好、好久不见。”我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将身子一转挡住门口。心中暗自祈祷,席笙千万别在这时候出来。      “娘亲,你还要在外面站多久?”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一个幼小却挺秀的身影从我身后走出来。      结果,这一天还是来了。      一大一小,同样一袭白衣胜雪,同样清雅如莲的容颜,眸光清冷。      两人同时眯起眼睛望着我:“他是谁?”      我叹了一口气,言简意赅道:“你是他爹,他是你爹。”      一大一小的眼眸中同时闪过许多情绪,最后同时冷冷地望向我。      我干干赔笑道:“那个,有话进屋说……”      02      莲真一言不发地跟着我进屋,我紧张地牵着席笙的手,生怕一松手他就会被莲真带走。      家徒四壁,厅里只有一张茶桌,两个位置,莲真悠然地坐下来,席笙也跟着坐在一旁。结果,只有我站着。      莲真莹白的手指轻轻叩了下桌面,淡淡道:“茶呢?”      我认命地去倒茶。      莲真低头浅啄了一口茶,转头对席笙道:“你叫什么名字?”      “席笙。”席笙答道。      莲真抬眸看了我一眼:“席笙?曦生?”      我噎了噎。      席笙看了看莲真的神色,然后好奇地望向我,我尴尬地冲他笑笑。      “一个名字都取得如此敷衍。”莲真好整以暇地低头喝茶。      我羞赧的脸色通红。      “既然席笙是我的骨肉。”莲真放下茶杯,淡然道,“我要带走他。”      我心头一跳,果然,我就知道莲真来的目的是为了这个。      我连忙护雏地张开双臂挡在席笙面前,恶狠狠地道:“你做梦!”      莲真的目光径直越过我看向席笙道:“笙儿,你愿不愿意同我走?”      席笙看着莲真无瑕清雅的脸,那淡漠如水心有城府的眼神,很显然是他理想中的爹。      我忽然觉得自己毫无胜算。显然莲真也明白这一点,淡定地继续低头喝茶。      “你不能带走席笙!”我咬咬牙,干脆豁出去了,狠狠地一拍桌子道,“你若是敢从我身边抢走笙儿,信不信我和你同归于尽?”      莲真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信。”      “……”      看来对付大的是无望了,我转过头,眼泪汪汪地抱着席笙,哭声道:“笙儿,娘将你养得这么大,你怎么舍得离开娘啊?”      席笙轻轻将我推开:“娘,别把鼻涕擦我身上。”      我愣了愣,只见他面色镇定地望着莲真道:“你若是我爹,为何这些年都没有你的音讯。”      莲真看了我一眼冷笑道:“你娘将你藏得好。”      席笙抬头望向我:“娘,你为何要躲着爹?”      我翻个白眼:“废话,让他发现了不就是这个下场。”      莲真哂笑一声,没有说话。席笙转过头看着他道:“既然你是我爹,我理应跟你走,但是我娘现在一个人,你要想办法安顿好她。”      “笙儿……”我感动地抹了抹泪……等下?什么叫安顿好我?      莲真微微颔首淡淡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那就好。”席笙也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们一大一小,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时辰不早了,我们走罢。”莲真放下茶盏,起身。席笙也跟着站起来,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朝门外走去。      “等一下!”我连忙一个闪身挡在门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席笙,“笙儿,你要和他走?”      席笙抬起头淡然道:“娘,你觉得我有选择么?”      身侧的莲真满意地一笑,一脸“不愧是我儿子,果然会审时度势”的骄傲。      我内火上涌,终于忍无可忍地指着莲真质问道:“你凭什么带走我的儿子?”      莲真平静回应:“我是他爹,我能更好地抚养他。”      “你厚颜无耻!”我大声骂道,“这四年来,我都没有打扰过你,你现在却突然出现要带走笙儿,你凭什么?我大着肚子独自离开皇宫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大雨夜难产痛不欲生的时候你在哪里?笙儿不足岁时大病一场我身无分文跪在医馆门外求他们救救笙儿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以为我愿意离开皇宫到这里过孤苦无依的生活?我不过是害怕宫里人知道笙儿的身世会容不下他!你是他爹又怎样?他姓席不姓宁更不姓莲!”      我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喊了出来,情绪激动得身体微微发抖。席笙望着我,眼圈慢慢变红。而莲真一言不发地站在我面前,潋滟的瞳仁里看不出任何情愫。      “你说完了?”他淡淡开口,毫无感情。      我睁大眼睛,努力不让眼泪如此轻易地落下来。      莲真牵着席笙,径直从我身边走过。      在这之前,我心中还存留着些许幻想。以为莲真多多少少会存着一丝不忍,不会如此绝情。但是,我错了。      我转过身,那抹纯白的背影毫无留恋地跨出门槛。我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不敢见他。      原来我最害怕的不是他抢走笙儿,还是发现他早已对我无情。      -----------------------------------      “你不是我爹。”      离开了家,席笙冷冷地甩开面前男子的手,“我爹不会待我娘如此无情。”      莲真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席笙略带恨意的眼神。      他懂什么?      他为了她放弃了天下,从高高在上的沂州王上变成背负着谋逆罪名的叛贼。他隐忍多年,从不曾真正伤害过他,但她却一再再地负他。当他终于明白,放手离开。用了整整四年,几乎以为自己快要忘了,她却又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席笙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他脸上仍是毫无表情,清冷的眸子里却有一颗泪珠落下碎在地上,如莲绽放。      隐忍多年,脸上早已像戴了一张面具,骗过别人,骗过她,甚至骗过自己,唯独骗不过的,只有自己隐隐作痛的心。      莲真抬起头自嘲地一笑。      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输了。      -----------------------------------      我蹲在地上麻木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映入耳畔:“娘。”      不等我抬头,眼前出现一块飘逸的白色袖袂,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扶着我的胳膊将我揽入怀中,一阵淡雅的莲香涌入脑门。      抬起头,只见一双淡漠如水明眸平静地望着我:“笙儿缺娘,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他离得我很近,琉璃珠般的瞳孔里映出我木讷的表情,挺秀的鼻尖擦着我的脸。      “我有选择么?”      “……有。自己跟我走,被我抱着走。”      “……”      结果我还是被选择了后者。      我伏在莲真的怀中,他将我抱上马车,然后转身拉过席笙。      车轮轱辘轱辘地上路,我坐在帘边,莲真坐在我身侧,依旧清冷着一张脸。      我有些不确定地拉拉他的衣角:“你……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莲真淡然地垂着眸子:“笙儿还小,不能没娘。”      我不死心地追问:“难道说等笙儿长大了,我就可以走了?”      莲真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我一眼:“笙儿难道不会有弟弟妹妹么?”      “等他们全长大了?”      莲真淡定地垂下袖子道:“那个时候,你应该也老得走不动了。”      “……”      我终于噤声,默然地撩开车帘看窗外的风景。      四月的天气,鸢飞草长。马车转过街角,忽然一处姹紫嫣红花林跃然出现在车窗外。      花下依稀站着一个人影,一身浅蓝色的衣衫,长发半散肩头,手中执着一把骨扇拨开花枝,站在花下对我微微一笑,笑容极淡,很快隐没在嫣红的花海中。      在我愣怔的功夫,马车已经驶出街头。      “娘,那是什么花?”席笙忽然指着远处那抹瑰丽的花海问道。      我回过头对他莞尔一笑:“那是……海棠花。”      无香的海棠花。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某妹子今日完结。。终于在奋斗数个小时后,它完结了!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